高故离开约莫半盏茶功夫之后,那个穷秀才果然起身,与同伴说了两句,便下了楼,朝后院的茅房走了去。酒馆里人来人往,喝多了也是常有的事情。因此,他一路走去,并没有什么奇怪。
那穷秀才来到茅房,却并不如厕,而是左顾右盼,寻找着什么。茅房内点着盏油灯,光线有些昏暗,看不太清楚。他找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看到,脸上不禁露出几许失望。
“有人吗?不在了吗?”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里面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回音。他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又走了几步,互听身后什么东西陡然落下,心中一惊,刚准备转身,却生生被人点了穴,定住了脚,动弹不得。
“啧啧,你这个小秀才,让爷爷我好等啊。”高故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绕到前面,将他从头到尾又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嗯,不错,这身高体型,刚刚合适。”
“你,你想干什么?你可别乱来,这里可是皇城!”那穷秀才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害怕,顿觉自己上当了,“你不是说,要买衣服的吗?怎么点我的穴道?你是江湖中人?”
“话多了点儿。”高故品评道,“咱们两做买卖,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不然等下我的仇家找上你,万一硬要说你是我的同伙儿,把你一块儿杀了,那可就不好办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穷秀才听到他这话,越发紧张害怕,身子竟然颤抖起来,“我……我还不想死!”
“哈哈!你这话,老爷子我喜欢。”高故一听到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心中却是一乐。他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对于书生,总体印象却不太好。他们总喜欢打着为国为家为民的旗号,行着利己之事,贪着不义之财。简而言之,就是伪君子三个字了。
当时看中这个穷秀才,不过料定他家中贫穷。眼看着接近科考,没有点银子打通关系,行卷之路的确不太好走。加上出来太子的事情,原定的主考官发生了变动。如此一来,事情就更为复杂了。
只是没想到,这穷秀才倒也是个直肠子,完全没有丝毫做作掩盖。这点儿倒是合了高故的心思。他向来不喜欢矫揉造作,惺惺假意。他之所以喜欢叶棠梨,也是看中了那姑娘坦率真诚。
“我说的都是实话。”那穷秀才发现自己被他笑话了,却没有多大的不悦,反而少了些畏惧之色,接着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可我如今,功名未立,一事无成。就这般碌碌无为地死去,岂不太吃亏了?”
“哈?吃亏?”高故瞪着盯着他,叫了一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听到那秀才前面半截话的时候,他心中还有些失望,估摸着自己刚刚怕是想错了。这秀才还是文绉绉的,说话跟那些读书人没什么两样,开口离不开天下家国,黎民百姓。熟料,到了最后,他说出来的,居然是“吃亏”二字,的确令人大跌眼镜。
“当然啊,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是吃大亏了?”穷秀才见他眸子中露出好奇,心中的畏惧已然去了大半,越发大胆起来,“我看老先生也不像是什么坏人,要真有什么难处,与我直接说了。何必这般对我点穴,还吓唬于我。如此要我帮忙,我岂不是又吃亏了?”
高故听到他的话,算是明白过来,一拍脑门儿,无奈摇头:“啧啧,原来你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穷秀才听后,连连点头,十分满意:“对,你可算是明白了。”
“不过,我还是不能这么快放了你。”高故却是立马补充道,“事关重大,老爷子我可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他说罢,不再搭理那秀才,径直双手齐上,扒拉起他的衣服来。
“哎,老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老少也授受不亲啊。”穷秀才感受到他的手碰触到自己的身体,立刻嚎叫起来,满脸通红,不知是害羞还是恼怒。
“别叫,再嚷嚷我就让你立刻永远叫不出来!”高故狠狠威胁道。
穷秀才一听,立刻住嘴了。他可不想这么早就没命,不仅碌碌无为,还什么都没能享受体验过,那可不划算了。
高故见他规矩了,满意点头,将他的衣服脱下来放在旁边,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然后拿起那秀才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尺寸大小还正好差不多,穿着挺合身的。
“不错,你这衣服虽然不值几个钱,尺寸倒是好。”高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爷子合身的衣服,就是不好找。你与我这般相像,两只手都这么长,不如改行跟着老爷子学,别念书了。念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念出个什么名堂来。”
“不不不。”穷秀才立刻连连摇头,拒绝道,“我都已经念了十多年了,说不定再继续念下去,立刻就出人头地了。马上就要考试了,指不定这次就能高中。这中途放弃,岂不吃亏?”
高故扶额,发现他十句话离不开“吃亏”二字,不再多说。
他将旁边自己脱下来的衣服,简单套在他的身上,叮嘱道:“等一下我们分开走,你沿着酒馆出了大门,向南走。在碧池街上随便瞎逛,总之不要离开碧池街就对了。”
“嗯,我记住了。”穷秀才又点头,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能动了!
他惊讶地望着高故,却见对方调皮一笑道:“我有说你的穴非要我亲自动手才能解的吗?”
穷秀才嘴角抽了抽,活动活动筋骨,感觉自己被禁锢了好些年似的,有点难受:“对了,老先生,还不知尊姓大名呢?”
“尊什么尊,我都说了,跟踪我的是仇人。你知道的越多,死的可能性越大。”高故挥挥手,掏出两锭银子,塞到他手中,“看我们两也算有缘,这银子足够你熬过春季考试了。你这性子,老爷子我倒是喜欢。要是没考上,以后混不下去,改变了想法,就来找我。老爷子教你的,可比念书有用多了。对了,记住,千万别回头,万一被认出来了,就麻烦了。”
他说罢,拍了拍那秀才的肩膀,转身离开。走到茅厕门口的时候,从怀中取出一块薄如蝉翼的东西,快速贴到脸上,轻轻抚了抚,整理好衣衫,这才走了出去。
穷秀才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看他在门口捣鼓,刚想上去查看,对方却走了出去。他撇撇嘴,心中奇怪。
“这老先生,倒是位极其有趣的人。只可惜,他说让我去找他,连个姓名地址都没有,人海茫茫,如何能够找到?”他嘀咕一句,暗自笑了,摇摇头,亦缓步走了出去。
按照高故的叮嘱,穷秀才披上斗篷,从茅厕出来之后,上了二楼转悠一圈。然后出了酒馆,沿着碧池街,来回走动。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在各家商铺前流连片刻,却也不停留太久。
临安城内华灯照耀,夜市比起白日还显得热闹。天上的雪越下越大,时辰也越来越晚,周围的行人还是减少。酒楼茶肆,大小商铺也开始慢慢打烊。
穷秀才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望了望眼前飘飞的雪花,心道:这老先生也不说个时辰,难道要我在这碧池街上走一夜不成?
这么想着,他又掂了掂那两锭银子。若真是走一夜,这么多银子,也算是值得。可大冬天的,不必夏日。
临安城虽然不禁夜,但冬夜出门的人不多。加上街上的铺子都打烊关门,就更没人出来走动了。
如今他一个人,在这街上飘来荡去,莫不会被人当做坏蛋给抓了去吧?
如此一想,那秀才又觉得分外不妥。只是眼下,高故早已没了身影,只怨当时,他没能问得清楚明白一点。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停下来朝后面张望。前面的路程,他一直谨遵高故的叮嘱,不敢回头,生怕被他的仇家看出来。只是,走了这么远,他却怎么都没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不禁心中疑惑。
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忽而发现整个街上,空无一人。除了纷纷扬扬的白雪,和一串他留下的脚印,在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街道两边的铺子,全部都关门谢客,四周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那秀才皱眉,恍然见到一抹黑影闪了过来。他摇摇头,双手揉揉眼,再仔细看去,却是什么都没能看到,甚至连脚印都没有。
“咦,刚刚难道是我看错了?”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心中奇怪,往回走了一段路程。地面上白雪覆盖,仍旧只能看到他一人的脚印。
这哪里有人跟踪?莫非是用轻功?不然怎么连脚印都不曾留下?
穷秀才站在原地,托着下巴仔细想着,越发觉得高故十分奇怪,越是好奇,越是有兴趣。只是,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
碧池街侧,一间小屋背后,距离那秀才约莫百步开外,两抹黑影一前一后紧紧相随。只是,两个影子速度并不快,双脚却不在地上,而是漂于空中。
“二弟,怎么办?跟丢了。”后面一抹黑影开口道,语气里全是不悦,隐隐还有一丝害怕。
前面的那抹黑影停了下来,眯缝着眸子望向那穷秀才的方向:“等,我们就在宫门口等着,我就不信,他进去了还能不出来。”
“话说回来,这秀才好生奇怪。”后面那抹黑影又开口道,“他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没有味道?不然,我们也不至于会跟丢。那老头儿,实在是狡猾!”
前面那抹黑影却是沉默不语,只是望着缓步离开的那个秀才,暗中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