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莫涟辞起了个大早。在残月的物色下,他们寻了间看起来普通但十分干净的客栈落脚。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叫残月的书生,的确很有眼光。只凭着客栈杏帘上手书的几个大字,便能断定哪家客栈好,哪家客栈差。
“早啊,莫姑娘。”莫涟辞正这么想着,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问候。她一回头,就对上残月浅浅的笑容。
“早。”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残月也不在意,两人认识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对眼前这个世外仙子,也算是或多或少了解了些。这姑娘看起来冷漠高傲,性子孤僻,很难接近,但实际上心地不坏,也不难相处。
以他和晓风为例,突然莫名其妙地贴上人家姑娘,一路跟随到三里元,还擅作主张地包了人家的去处,拉着人家一道来了这家客栈入住。姑娘不仅没有骂他们,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实在是莫大的宽容。
不过,在莫涟辞看来,住哪里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能够不说话,她尽量不说话。因此,她并不觉得自己对他们二人,与对旁人有任何诧异。
但在残月眼中,这就是莫姑娘对自己最大的恩赐,是不一样的征兆,是在暗示他有机会。
“莫姑娘不如一同下去吃点早饭?”残月热情地邀请道,“待到巳时左右,我们可以一同前去三里楼。”
“多谢。”莫涟辞微微颔首道谢。
三里楼,乃是英雄帖上定下的最终目的地。位于三里元的中央地位,是一幢环形的石雕建筑。她昨日便听残月说了,三里楼据说是整个长宁最为奢华高大的建筑。不过以前都没有人知道,若非此番众人汇聚到巴林镇,还当真不知三里元这个世外桃源。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在底层靠窗的位置入座。片刻后,一个壮汉跟了过来,坐在残月旁边,正是晓风。
“不知莫姑娘想要吃点什么?”残月十分礼貌地客气询问。
不待她开口,晓风却是大手一挥,对着旁边伺候的小二道:“先来一壶好酒,一碟精肉。”
“兄台,大清早的,等下还要办事,还是不要喝酒了吧。”残月立刻阻拦道,“喝酒坏事,小二,还是来一壶好茶。”
他望了望莫涟辞,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撇了撇嘴吩咐道:“再来两碗粥和两碟小菜吧。”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兴致勃勃点点头,立刻转身就走,将晓风期待的眼神抛之脑后。
“晚生自作主张了,还望莫姑娘不要见怪。”小二刚走,残月便对莫涟辞客气道。
莫涟辞抿了抿唇,也不答话,一阵沉默。
晓风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的一把胡子,瞅了瞅莫涟辞,又望了望残月,自顾自点头,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他挪动身子,凑到残月身边,低声道:“兄弟,我想了一晚上,这姑娘太冷,不适合我。哥哥我就大方让给你了,你可要好生把握,千万别错失良机。”
“那就多谢兄台了。”残月对着他拱手,仍旧朗声,没有丝毫压低的意思,反倒是弄得晓风有些着急。
“嘘!你小声点儿。”晓风见状,赶紧叮嘱,谨慎地望了望莫涟辞。
莫涟辞仍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两人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也不搀和,还是一言不发。从三人相遇至今,她说过的话,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这位姑娘内力醇厚,功夫只怕在你之上,所以你压低声音,她还是能够听到的。”残月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此举不过是画蛇添足,没有意义。”
以他对人心的揣测来看,在莫涟辞这样的姑娘面前,只可君子不能小人。偷偷摸摸的,本不是什么坏事,反倒让她看低了。自古英雄配美人,如她这般漂亮的大美人,自然要有大英雄来配。所以,他心中并不担忧。
“那刚刚的话?她都听到了?”晓风一惊一乍,不可思议地望着莫涟辞。
“是啊,兄台还想说什么,不如一块儿说了吧。”残月折扇展开,悠悠扇了两下,笑意盎然。
此番他不过是想来凑个热闹,却没想还有意外收获。
这莫姑娘,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论气质论相貌,都堪称第一。如她这样的女子,想来琴棋书画不在话下,就是有些高冷。不过这种高冷的女孩,一旦动心,那可是千金不换,亘古不变。如此想来,追求的时候多费些功夫心思,倒也划算。
晓风听到他这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虽然算不得什么美男子,但好歹也是个男人,在人家漂亮姑娘面前,总还是有几分面子的。残月如此直言,弄得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放心,莫姑娘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不会生气的。”残月一收折扇,笑着安慰一句。
看着小二端上来的饭菜,他有轻轻抚了抚肚子,对两人道:“莫姑娘请便,晚生有些饿了,就不客气了。”
说罢,他便先一步拿起筷子动起来。
莫涟辞吃了一点,便起身告辞,离开了客栈,直接往三里楼的方向而去。没走多远,果不其然,又碰上了那二人。
“哎呀,这不是莫姑娘吗?真巧啊,我们还真是有缘。”残月依旧笑嘻嘻地与她招呼,一副“有缘千里来相见”的喜悦表情。
莫涟辞蹙了蹙眉,再无任何表示,侧开身子,绕开两人,继续往前走。
“哎,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没礼貌?”晓风立刻追了上来,大手抓在她的胳膊上,“我这兄弟叫你,你却不搭理他。昨日一路跟着我们进来,又住了我们的客栈,刚刚还吃了我们的早点,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你这算哪门子朋友?”
莫涟辞眉头拧得更深,冷冷道:“我们本就不是朋友?”
晓风被她这话明显一愣:“不是朋友?不是朋友是什么?想不到你这姑娘看起来冷冰冰的,心思倒是火热。虽说我家兄弟喜欢你,可毕竟还没有正式提亲,姑娘你也不至于这么着急认作夫君呀。”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啪”的一声脆响,一巴掌重重落了下来。两边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来,左右张望,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有人指指点点,有人议论纷纷,望着站在中央的三人。姑娘漂亮,公子也漂亮,就是不知这站在中间的壮实汉子,究竟是做什么的。莫非是棒打鸳鸯,生生要将这对男女拆散?
因此,有不少人,对着晓风边指边念叨,入耳竟是些什么“他肯定是财主的狗腿子,要拆散人家小夫妻”之类的话,听得他有些头大。事情明明不是这样,为何这些人的想象力总是如此丰富?
看来,长得好看,待遇就是不一样。姑娘公子绝对般配,他一个武夫汉子,就成了多余的人了。
“哼!”莫涟辞亦觉察到了周围人的目光和议论,不禁有几分不适。她虽向来对旁人的议论从不放在心上,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却很是生气。尤其是听到别人将她与那白面书生说成私奔的时候,心里更是不乐意。
她素来是个不爱解释的人,尤其是面对无关紧要的人。因此,看着晓风痴愣愣望着自己,眼中有几分生气,却并没有发作。她决然转身,潇洒离去,丝毫不搭理周围与背后惊奇的目光。
“啧啧,这姑娘,还当真冷。”晓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幽怨地说了一句。
他本就皮糙肉厚,莫涟辞这一巴掌,没有多大的力道,对他来说,像是在挠痒痒。
“不过,你不觉得,越是冰冷,越有难度,才会越有意思吗?”残月嘴角扬起笑容,带着几分神秘莫测。
“我发现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了。”晓风无奈地对他埋怨一句,“以后你们要真的成了,估计我就只能退避三舍了。这么冷的美人儿,还是远远望着好。稍微靠近,哥哥我只怕会被冻僵。”
“走,去三里楼。”残月却不搭理他的话,吩咐一句。
两人身后立刻驾来一辆马车,看起来朴素简单,驾车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面容甚是慈祥。
周围围观的人发现没有什么看头之后,各自散去。虽说那书生长得标致,可旁边的壮汉却不怎么入眼。再加上那貌若天仙的姑娘离开,这场戏瞬间黯然失色。没了女主角的戏,怎么都看着乏味。
“筱伯,去三里楼。”残月对着那长着说了句,翻身上车。
晓风却是坐在车外,与那筱伯一道驾车。
“怎么不进去与公子坐一起?”筱伯长鞭一挥,驾马掉转方向,朝着三里楼最近的大道而去。
“唉,别提了。”晓风顿时满脸心灰意冷,“筱伯你都不知道,公子自从见了那个冷美人之后,才不将我这兄弟放在心上了。”
“哦?公子以前有将你放在心上过吗?”筱伯却是冷不防来了一句。
“我都已经够伤心了,你还来刺激我。”晓风立刻嘟囔着嘴,埋怨道,“当心我一时想不开,跳楼自杀。”
“这句话十年前你就说过了,那时候或许还有可能。”筱伯却是依旧保持着笑意,“不过眼下来看吧,以你这般身材,首先要爬上一座跳下来能够摔死的楼,就是个困难。且不说你能不能爬上去,就说你爬上去的时候,那楼不会被压垮,便是个难题呀。”
他说罢,悠悠摸了摸自己的白须。
晓风经他这般嘲讽,脸上泛起红晕,嗔怪道:“筱伯,你今日怎的跟公子合起火来欺负我?”
“哈哈!”筱伯朗声大笑,“我可没欺负你,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对了,咱们这次出来,什么时候回去?”片刻后,晓风却是换了一副严肃的神色,认真问道,“王爷那边,当真没派人来找?”
“暂时还没有。”筱伯也收敛了笑容,“王爷的意思是,让公子出来历练历练。不过,好像最近,王府上也不太平。只怕王爷这般放任公子在外,是想保他平安。”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两人突然都不说话了。筱伯驾着马车,一路直奔三里楼。晓风靠在车门上,望着天空发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吁!”
筱伯勒马停车,先一步下去,掀开帘子对立面的人恭敬道:“公子,三里楼到了。”
“有劳了。”残月从车内跳了下来,对筱伯道了声谢后,便于晓风一道,往三里楼的方向走了去。
三里楼位于这块围城的中央地带,前面是一条宽敞的商业大街,专卖珠宝首饰,看起来甚是繁华富饶。来往的马车轿子,都被装饰得十分奢华,一看便是极为有钱人家的。
“想不到,此处还是别有洞天。”残月展开折扇,轻轻放在胸前扇动,对着晓风称赞一句,“你看,这周围的商铺,可不比咱们锦川差。”
“商铺是好,可没有咱锦川漂亮。北方一到冬天,就冷飕飕的,树叶落的落,花草谢的谢。哪像我们锦川城,四季如春,走到哪儿花儿开到哪儿。”晓风却是不友好地说了句,“反正,我是不太喜欢这里了。公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嗯?”残月侧身,盯着他,“不是说好叫我兄弟的吗?”
晓风扶额,也不知自家这位公子最近吃错了什么药,非要与他称兄道弟。称兄道弟就罢了,还非要取个什么“晓风残月”的名字,附庸风雅哦。附庸风雅也就罢了,还硬要跑到这三里元来凑什么热闹。
“兄台,咱们进去看看。”残月不待他回答,说了一句,先一步往里面走。
三里楼门口,早已围了不少人。奇装异服,各路人马,不少都是来头不小的。除了中原人,还有焉耆和羌芜的外邦异族人。个个面色凝重,带着几分好奇。有人眼神中,又流露出几许不屑。
只是,三里楼的大门,紧紧关着,门口站着两个守门壮汉,比晓风足足还要高出一个头,正凶神恶煞地盯着来人。
“巳时还没到,咱们看来是进不去了。”残月摇了摇折扇,淡淡说了句,“看来,只能等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