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这里,只有一点不中意,那就是一到夜晚躺在床榻上,异人和周俭就央求他讲故事,只讲得司空马口干舌燥、迷迷瞪瞪为止。最近几日,他们躺在床榻上很少讲故事了,而是念叨思虑起吕不韦来。掐指算来,吕不韦已走月余,也该回来了。他平安地到达咸阳了吗?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华阳夫人和阳泉君了吗?秦国会不会把他当作赵国派去的间谍刺客给擒拿起来?他是不是已经大功告成喜滋滋地驱车在归途中……
夜色四合,蟋蟀们在墙角争先恐后地唱着催眠曲。这天夜里,司空马昏昏沉沉地睡去,有一条蛇从窗棂间“咝咝”地吐着火苗似的红信子爬了进来。也许这些天看耍蛇看得忘乎所以,连做梦都是与蛇为伍。那条蛇爬到了司空马露在被衾外的肩头上,他感到一阵瓦凉,才知道不是梦。他抓起那条蛇“嘤嘤”地猛甩几下,“吧唧”摔在地下。他下意识地往窗棂那儿看了看,又一条蛇爬了进来。随即,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倏地不见了。司空马一骨碌跳下床,摘下挂在墙上的剑,抽出来压低声音对周俭说:“不好了,快起来,有刺客!”
司空马和周俭提剑推门出去,便有一团黑影扑杀上来。看着那个人戴着竹笠,联想到刚才从窗棂爬进来的蛇,司空马便知刺客是他在街上几次见到的耍蛇人。
司空马一边同周俭与他拼杀,一边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到我们馆舍里行凶?”
耍蛇人一边回击,一边回答:“我乃秦国刺客!”
只是几个回合,耍蛇人便被司空马刺伤了左臂倒在血泊中。他与周俭将耍蛇人紧紧按住,对被惊醒而跑出来的异人说:“公子殿下,有刺客,快拿绳索来!”
三人将耍蛇人捆了个钉帮铁牢,拽回到屋中。在雪亮的灯光下,司空马看清了刺客的面目,正是那个耍蛇人。见他左臂上还红殷殷地往外渗血,司空马从被衾上撕下一条帛带,为耍蛇人包扎好伤口。
司空马问他:“你是谁?”
“秦国刺客。”
“谁派你来的?”
“……”
“为什么要刺杀我们?”
“……”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说话?你再不说话,我们就杀死你!”
不管他们怎样质问与恫吓,耍蛇人只说“我是秦国刺客”,然后便漠然置之,满脸视死如归的神情。异人主张把耍蛇人杀掉;周俭则说要弄个水落石出再杀也不迟;司空马的意思是等吕不韦回来裁决。他们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把这个耍蛇人藏到吕府一个隐秘的地方,等吕不韦回来再作处理。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把耍蛇人的嘴塞住,用口袋装起来,运到吕府。刚走到馆舍的门口,公孙乾从寝室中走出来,睡眼蒙眬地问:“深更半夜的,你们折腾什么呀?”
司空马说:“猎住了一条野狗,送到吕府,明天煮了下酒。”
车吱吱扭扭地行驶在尾巷的小道上,耍蛇人在口袋里扑扑棱棱地挣扎。司空马与周俭抓着口袋嘴,里面人的任何企图都是徒劳无益的。司空马和周俭在车上商议,到了吕府找赵姬帮忙。
好半晌才敲开吕府的大门,守门的仆役一看是司空马,放车进去了,叨咕道:“深更半夜的,拉的什么呀?”问完连瞅都不瞅一眼,忙着去闩门。
司空马让车停在一个僻静处,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赵姬的窗下,用手敲出一种由低而高的急促的声音。
半晌,里面传出了声音:“谁呀?”
司空马听出了赵姬的回答有点儿颤抖。
“我,司空马。”
“什么事?明日天明再办吧。”
“急呀!你快出来,生死攸关啊!”
“明日吧。”
“不行!这事要耽误了,吕不韦回来要咱们的脑袋!”
司空马隐约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很快,赵姬提着一把剑出来了。
司空马乐了:“你寻思我是鬼呀?”
赵姬问:“真有事啊?”
司空马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请她帮助找个仓廪,先把这个耍蛇人藏在里面,等吕不韦回来问出究竟再发落。
赵姬清楚吕不韦要帮异人为嗣这件事的重要性,急忙帮司空马在后院的北面找了一间装陈粟的粮仓。他们把耍蛇人捆在里面,然后上锁锁牢。
司空马嘱咐说:“这个耍蛇人有刀伤,你要给他敷药,并要喂他饮食,别让他饿死了。”
赵姬点点头说:“知道了。”
司空马又说:“要避人耳目。我来往于吕府与尾巷之间,帮你照应。”
赵姬说:“你可得总在这儿,我害怕!”
司空马说:“没事。我们把他捆得很牢,保证万无一失。”
第二天,赵姬拿着刀创药和一些食品,急匆匆地来到仓廪中。里面光线迷蒙,霉味令人窒息。一开始她没有靠近耍蛇人,只是在一旁惴惴不安地注视他。只见耍蛇人双手被反绑着,瑟缩在墙角。赵姬确定了他不会伤害她后,才蹭到他的跟前,给这个脏兮兮的人敷药和喂饭。
耍蛇人并不拒绝。
这一切结束后,两人对视了一下,都没有任何表示。第二天如此,第三天如此。第四天,赵姬照例完成敷药与喂饭工作之后,抬脚刚要走,耍蛇人说:“有劳小姐,能不能给我带一条被子来,夜里我冻得睡不着。”
赵姬动了恻隐之心,第二天带来了一条被子。她很奇怪,这个人来自哪里?为什么要刺杀异人呢?面对赵姬的询问,他除了说“我是秦国刺客”外,便不再说话。
不久,赵姬的行动就被皇甫娇发现了。
自从赵姬从监狱中被放出来,皇甫娇对她的成见更深了。她认为赵姬不仅夺宠恃骄,而且挥霍无度。吕不韦不在时,皇甫娇更加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赵姬的一举一动。终于有一天,皇甫娇看见赵姬拎着饭碗鬼鬼祟祟地向院里的北边走去,然后神色慌张地进了那里的一个仓廪。她觉得蹊跷,便在赵姬离去后,悄悄地去察看。一看仓廪的门上着锁,便趴在窗户上往里窥探。当她模模糊糊看到有一个男子盖着被子躺在墙角时,高兴得差点儿昏厥过去。她终于抓住了赵姬的把柄:“这个小妖精,趁着吕不韦不在,竟养了个野种偷情做爱,真是十恶不赦!”
眼前的情景,激发着皇甫娇的想象。她要走街串巷,她要让府里的人,不,要让邯郸城里所有的人都来看看,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赵姬,看看她伤风败俗的丑行。
转念又一想,她觉得自己不能轻举妄动。俗话说:“抓贼抓赃,捉奸捉双。”现在还没有抓到真凭实据,赵姬要矢口抵赖咋办?更重要的是吕不韦没有亲眼所见。她要让吕不韦亲眼看见赵姬与那个野男人寻欢作乐的场面,让他面子丢尽,无地自容,然后忍痛将这个小妖精扫地出门……
皇甫娇每天晚上在床榻上都像锅里的饼,翻过来掉过去,受着时间的煎熬。她在心里呼喊:“我的吕大人啊,你快回来哟!”
吕不韦咸阳之行大功告成
秋天把寒意铺在渭水河上之后,终于苍凉地逼近了安国君嬴柱。这位年近五旬的太子,患有哮喘症。每当深秋以后,他的病便会无休止地发作。他喉咙里的黏痰,在“呼噜呼噜”的声音中不停地诞生出来,然后通过口腔降落在侍女手中的痰壶里。尽管如此,他还不得不伴随老迈体弱的父亲昭襄王处理朝政。他把并不充沛的精力,披星戴月地支付在阅读大臣们的奏章和父亲喋喋不休的询问上。前两年,昭襄王生龙活虎,根本不用嬴柱上朝。这位太子,如同敝屣般被丢弃在一旁。现在昭襄王不可阻挡地衰老下去,他不仅需要儿子代劳、提示和谋划,而且也需要对儿子耳提面命地传授如何经营大秦的江山。这样,嬴柱与华阳夫人同床共枕的时间,不如以前多了。
今天,太医的消痰散似乎格外奏效,他喉咙间清爽开阔如同割刈后的田野。散朝时间又早,他如饥似渴地要到华阳夫人的身上支配掉余下的分分秒秒。
现在,华阳夫人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男人对她冲锋陷阵后诞生的快乐,那只是瞬间的爆炸似的幸福;她更需要的是永恒的平稳的幸福,那就是让安国君嬴柱同意立异人为嗣子。
此刻,远在邯郸的异人,鸾鸣阁中的华阳夫人,还有在府中坐卧不安的阳泉君以及客栈中的吕不韦,都在想象着嬴柱在面临这个问题时的神情举止,等待着他的一言定乾坤。这是关系他们兴衰荣辱、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随着嬴柱的脚步快捷地向鸾鸣阁移动,华阳夫人的心急骤地怦怦跳动。她与嬴柱在一起亲昵做爱,就像她所经历的早晨和黄昏一样多,她总是驾轻就熟、不慌不忙地迎接他。今天,华阳夫人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她在思谋除了一个女人的柔情蜜意和冰肌玉肤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招数能使嬴柱轻而易举地同意择立异人为嗣子。
安国君一到华阳夫人的寝宫便急切地问:“我的美人儿,我的宝贝儿,不知昨夜做了个什么梦?”
“殿下,臣妾梦见红光满天,送子娘娘给臣妾送子来了!”华阳夫人道。
“送子?莫非娘娘有了身孕,给我生下第二十四个王子?”安国君惊喜道。
“不是送婴儿,是送了个翩翩少年。”华阳夫人解释。
安国君不在意地说:“哎,管她送什么,让我送给你点温存吧!”
于是,两双履摆到了榻下。一阵柔情,一阵蜜意;一阵娇喘,一阵呻吟;一阵狂风,一阵暴雨。天地相合,乾坤相依。
这一夜,华阳夫人欲有事相求,格外撒娇弄媚;这一夜,风流太子欲试春药灵否,格外竭精尽力。
“殿下,鸳鸯戏水,尽情尽兴,痛快淋漓,不‘痛’哪有‘快’呀?殿下对臣妾的恩爱,来世做牛做马也难报答。”华阳夫人在试探太子对自己的爱到底有多深。
“别等来世了!今世没你,我就没法活!”多情太子真多情。
二次“风暴”过后,华阳夫人见多情太子意犹未尽,便瞅准机会撒娇道:“殿下若答应臣妾一事,臣妾会让殿下更开心!”
“答应!你的要求我都答应!”多情太子说。
“殿下,臣妾无德无能,得充后宫,有幸侍奉殿下。不幸无子,臣妾观诸子中唯异人最贤。五年前,主动请缨,少年质赵。五年来,解急救困,获‘贤德恩公’牌匾;救民水火,获保他不死的‘万民折’;结交战国四君子,招纳门客达千人。诸侯宾客来往赞不绝口,若认此子为嗣,妾身有托。”
太子余兴未尽,赶紧允之。
华阳夫人紧追不放:“殿下今日许妾,明日又听他妃之言,恐怕会忘了今夜。”
太子说:“夫人倘不信,愿刻符为誓!”
太子说罢,当即命人取来玉符,刻了“嫡嗣异人”四字,然后从中剖分,太子和华阳夫人各留一半,以此为信物。
天罗地网布就之时吕不韦早已远走高飞了
子傒痴呆呆地立于府第的丹墀之上,很有力度的秋风,吹拂着他的鬓发与衣衫,使他感到有些刺骨的寒意。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面部出现了父亲安国君的某些特征。在一张浑圆的脸上,配有扁平的鼻子;一双很大的眼睛,看上去却没有生气。整个形象让人感到这是个没棱没角、随波逐流的人。其实不然,他是一个争强好胜、勇往直前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