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孙张谢迅崔凯,宋儿和二傻一行人走向月坛公园北门,沿途的话都不多。不知道是被震住了还是兴奋太过物极必反,大家有一没二地聊了几句就都干了,全无欢庆大喜的心情,宋儿脸上也毫无得意之情,就跟刚放学似的。西南方的太阳将我们这些北行人的身影往右边拉长,零零落落,有些凄凉。
刚一走出北门时,我赫然看到三四十人的棍儿中队伍,有坐有站地散在马路牙子上,棍儿中校服格外醒目。在看到我们后,他们立即围拢过来,为首的几个见到我这个被开除的老大哥后很是意外,眼神躲躲闪闪地过来叫了几声“火哥”。二傻看到突然过来一帮棍儿中的孩子,均感有异。
我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瞪向谢迅。谁知这小子一点儿都没有闪烁的神情,倒是他身旁的孙张二人有些尴尬。正待我开口质问,谢迅几步迈上前冲大队伍喊道:
“宋哥赢啦!收队吧。”
接着谢迅转过头冲宋儿说道:“宋哥,这是我今天怕彪子玩儿阴的,所以带了点儿人过来防着他们,没提前跟你们打招呼。”
宋儿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若无其事。
“也算丫彪子识相,没再呲屁,要不今儿非弄死丫的。”谢迅说。
“弄也轮不着你吧?”侯亮一眯小眼睛说。
“就是啊,你们这叫一帮人什么意思啊?”薛辉道。
“嗨,误会,误会。”孙二羊赔笑道。
“真是误会,那咱们都撤了吧,今天咱们赢了!”谢迅回头冲大队伍喊道,他一脸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就像他自己亲爸刚获得了决战胜利一般。
正在此时,一大帮穿着湿中校服的孩子呼啦呼啦地从街对面的一个巷子里奔过来聚在我们身前,一个个儿按照湿中的惯例赤膊穿着湿中校服敞着胸膛目露三青子,人数明显比棍儿中的人还多。两拨儿人立即形成对峙,我们几个刚走出公园的人被夹在中间。薛辉和侯亮都瞥了我一眼,没说话。
“干吗呀这是要?”我沉不住气了,说。
“你先问问你们棍儿中的要干吗。”薛辉道。
“大火,我们也不是冲你。”侯亮道,说完瞪着谢迅。
“这是你们谁的主意?”我刚要说话,宋儿回头问二傻。
“其实我们也是担心有人玩儿阴的……”二傻静了一下,猩王薛辉道。
“用不着。”宋儿说。
5
甘家口儿的领袖没理由让窝里斗的事情再发生,宋儿淡淡地说都先散了吧,兄弟们都辛苦了什么的一系列。我回头瞪了几眼谢迅,丫一直装没看见。大队伍散了以后我们一干头脑人物又去甘家口儿新疆村那家新疆饭馆酒肉穿肠过了一下,其间觥筹交错目不暇接,席中最活跃的却是谢迅。他歌功颂德般地对宋儿进行了令人发指的赞美,宋儿对此也不予回应,神情自若,毫无刚刚战胜强敌的姿态。唯一反常的可能就是我了,那顿饭我一直默默不语,有和我说话的我也爱搭不理呆呆出神。宋儿赢了,按说我心中已尘埃落定,可为何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不知所谓的思绪卡在心中某个地方出不来,是我内心中其实盼望着宋儿栽一个大跟头吗?
没有答案,但谢迅在我耳边聒噪的种种阿谀,配以他前几天在我家的言论及他打完刘峰留宋儿的名儿的行径,令我对他作出了准确的结论:卑鄙无耻,阴险狡诈。
较荒诞的是,谢迅当天拍的马屁成为了预言。在第二波世纪之战结束后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宋儿真的成为了甘家口儿到月坛一带不良少年口中的天神,各种以一敌百刀枪不入智勇双全英俊潇洒气宇不凡等惊世骇俗的华丽赞美层出不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关他生殖器大小的传闻没有因他打败彪子而从可以耷拉到膝盖变成可以垂到脚面。
这事儿以后谢迅没事儿就呼我说要请我喝酒什么的,我连回都不带回的。我觉得这人绝对得防着点儿,别看丫小,但人操蛋不分长幼。谢迅这操性的绝对是中国人劣根性的一个缩影,言不由衷阳奉阴违口蜜腹剑,这几千年华夏文明中,什么时候缺过谢迅这样儿的人?
当然了,女人隐藏得比男人深。
“我在你家小区口呢,你出来一趟,刘丹小姐留言。”那天下午我正在家弹琴,呼机震了。我看到这留言第一反应是刘丹又找人来堵我了,想到这里我扒着窗户看了一眼,窗外的街道空空如也。我心中隐隐似有不妥,却还是趿拉着拖鞋走到了小区门口。
“火哥,您最近够火的啊!”小区门口的春日阳光深埋了我的眼睛,那个站在阴凉地儿里的女孩儿正是刘丹。她今天没有化妆,却显得比那日浓妆艳抹顺眼了不知道多少。她身上又恢复了往常的打扮,一套耐克的运动装,脚上是一双阿迪休闲鞋,就连那小马尾辫,也重新扎了起来。说这话的时候她正一脸鄙夷地看着我,似乎是想要讽刺我。
“我没你火,吗呀?”我走过去,看到周围确实只有她一个人,戒备心稍减,捋了一下我的大中分说道。
“想你了,看看你不成啊?”
“你甭介,你也不说一声儿就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家呢啊?”我说。
“您这么大的一个腕儿,您让棍儿中开了全甘家口儿谁不知道啊?”
“那我给开了我也不一定天天都在家待着啊?”
“我就顺道儿,我准备在这儿等你十分钟,你要是没出来,我就撤了。”刘丹嫣然一笑。
“找我有事儿啊?”
“就是想看看你。”
“你又犯什么病了这是?”
“你大爷!我想你了就是犯病是吗?”
“你想我干吗啊,彪子不挺好的吗?骚高闷壮的,多鲁啊。”
刘丹歪了一下头,沉默了。
“可我忘不了你。”刘丹眼神哀伤。
“算了吧,你还是忘了我吧。”我心中一紧。
“我不想忘!我不想离开你!”刘丹突然扎进我怀里搂着我大喊道,她的头深埋在我的胸前不时抖动,显是在抽泣,“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你这是干吗啊?咱俩就算没好合好散,但我打过你的人,你也打过我的人,这不都已经清了吗?后来你还找人打过我一回,我都没再说过什么吧?”我就见不得女孩哭。
“我错了。”刘丹哭道。
“唉……你哥怎么样了?”我一听软话就也心软了,拍了拍她后背打岔道。
“号儿里蹲着呢呗,还能怎么样?”刘丹仍然抱着我,神色稍定。
“那你还不赶紧好好儿上学,学点儿本事?”我说完以后突然想起我应该是个讨厌学校的人。
“不上了,我挨家待着呢,要不我这大礼拜五下午能找你来?”
“今儿是礼拜五是吗,我都不知道。”
“大火,咱俩和好吧?”刘丹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我,楚楚可怜,把我对她积攒的反感都软化了。
送走了刘丹后,我把床上的床单重新整理舒展铺平,却觉得脑中的思绪仍杂乱难理,未成年人的苟且之事并未因为是第二次就令质量有所提高。我走进卫生间洗了个澡,可刘丹刚才的温言软语和美丽器官仿佛还残留在我的身体上,蜕变成一种甜丝丝的舒适。洗完澡后我光着身子溜回我的房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一股无名的烦躁突然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我打开身体,端详着自己的生殖器。看了一会儿后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傻B,我这是在干吗?
就这么恍恍惚惚到了晚上,在我正神不守舍地跟吉他较劲的时候,宋儿呼了我。
“大火,来我家一趟,给你看一好玩儿的,宋洋先生留言。”
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枪花儿的谱子?新的PS游戏?我操,不会是一把电吉他吧?想到这儿我来了精神,内心泛起一丝难以形容的兴奋。可刚一出家门儿,我突然觉得似乎哪儿不对劲不切题逻辑非常混乱。或者说,我人生的情节不应该这么发展。
我和刘丹就算这么和好了?
一切就都这么回到原状了?回到刘丹来棍儿中门口打李甜那天前的样子?可彪子怎么办?宋儿怎么办?
高纯纯怎么办?
“你们家怎么没人啊?”我走进宋儿家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环视一周没发现电吉他。
“我爸我妈都上我姥姥家去了。”宋儿笑道,掏出盒七星在我面前一晃。
“什么好东西啊?”我从烟盒里夹出根烟叼上,看宋儿轻松的样子,似乎不是什么坏事儿。
“你甭忙啊,吉他练得怎么样了?你也不说拿着琴过来,给哥们儿来一段儿。”
“瞎弹吧,你不早说,要不我就拿琴过来了,正好儿让你教教我《Don‘t Cry》怎么弹了。”一说吉他我有些技痒。
“特简单,就四个和弦,Am、Dm、G、C。”宋儿又轻描淡写地说。
“Am、Dm、G、C……”我在脑海里努力记忆着,这时宋儿从他那个银白色的帅气WALKMAN里拿出一盘蓝色的磁带放进他家客厅桌上的录音机中,按下播放键。
“你听听这个。”宋儿朝我一个招牌微笑后坐回到座位上,用右手食指朝那个录音机一指。
我从满脑子的品柱与琴弦的交集中抽回注意力,盯着那个神秘的录音机。
“我觉得真没这个必要。”一阵嘈杂的背景环境声中,宋儿语气平和。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问。
“嘘,你先听听。”宋儿食指在嘴前一竖。
“是我错了还不成吗!”磁带继续放着,一个尖利的女声伴随着哭腔。我依稀听着这声音耳熟,虽然猛地想不起来,但总觉得那答案与自己只是一墙之隔。而且那答案似乎非常可怕,令人毛骨悚然。
“你没错儿,赶紧回去吧。”宋儿的声音。
“我不走!我不想离开你!我忘不了你!”还是那个女声。
这话怎么都听着这么熟啊?
“宋儿,咱俩和好吧!”
这一句话刚从录音机里传出来,我就惊恐地发现这是刘丹的声音!
如噩梦惊醒,微热的五月,我后背都冻透了。我望了一眼宋儿,他仍然是那惯有的微笑表情。
“没什么忘不了的,没谁离不开谁,该活都还得活……”宋儿温和冷酷的声音从录音机中传来。
“宋儿,你原谅我吧!是我错了还不成吗?咱们和好吧!我忘不了你!也不想忘记你!”刘丹打断宋儿的话语,声音因为哭泣而劈了,跟着背景声一片杂音,似乎是刘丹扑了上来两人的衣服蹭来蹭去。
等等,和好吧?刘丹跟宋儿也好过?
“少跟我来这套,你跟完彪子又来找我?你拿我当什么了?严大火是我哥们儿你知道吗?你玩儿他就是玩儿我。”宋儿的声音仍然听不出语气。
安静了,屋里只有磁带转动的声音和刘丹的抽泣声,接着又是衣服的磨蹭声与几声脚步,似乎是两人正在推搡。
“宋儿,你丫牛B!你给我等着!”刘丹突然大吼道,我能想象出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又安静了,我仍凝神倾听着,录音机中突然迸出了大音量的音乐,吓了我一跳。宋儿走过去按下停止键,转身靠在桌子上。
“怎么样,好玩儿吗?”宋儿微笑道。
“这什么东西啊?刘丹啊?丫要干吗啊?”我心中虽然大震,却仍然努力装出不为所动不明就里。
“有意思吧?”宋儿所答非所问,“操,为了录这个废了哥们儿一盘儿’哪蛙那‘的带子。”
“什么时候录的啊?”
“就今儿中午,丫来我们学校门口儿找我。”
今天中午?等于她中午找完宋儿,下午就来找我来了?诸多断连的逻辑片段登时接续上令我一口恶气猛涌上喉头,张嘴就欲将下午的事情全盘托出,可话到嘴边,喉咙一干,就又全都咽了回去。
“她找你是要干吗?”我假装仍然不懂。
“干吗?装孙子来了?你还记得我当时跟你说过吧?这小东西不是什么好鸟儿,但你当时也没跟我说一声就和她交朋友了,我好多话也没法儿跟你说。”
“什么话啊?”我隐隐觉得自己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猴子,当下强忍住恼羞问道。
“嗨,也没什么,就是你们俩好之前,我就跟她有过一腿,我给丫开的包儿。当然了,我也没想怎么着,就是一玩儿。后来觉得丫人有点问题,一小姑娘没多大岁数儿,成天吹牛B没一句实话,就烦了,不搭理她了,就等于是把她甩了。她发现我不待见她了以后就找她哥瘦三儿说我怎么怎么不好怎么怎么操蛋,两边儿挑事儿,就这么着,当时才要和瘦三儿码。”
是因为这个当时才要和瘦三儿干?是因为宋儿把刘丹甩了她才去她哥那挑事儿?可刘丹不是说是因为瘦三儿看上高纯纯了吗?我诸多疑问一时涌起,却张口问道:
“你不是和高纯纯好呢吗?”
“是啊,当时刘丹知道了还要带人上五石榴打高纯纯去,有一阵儿我天天去学校接高纯纯放学。”
“后来你怎么不接了?”
“那阵儿我又有点儿别的事儿。”宋儿突然神情一顿。
“有事儿?你能有什么事儿?你是和丫刘丹造小人儿去了吧?你成天跟我说刘丹操蛋,你扭脸儿跟高纯纯好着你还跟刘丹混?”我声音大了起来。
“我是跟高纯纯好啊,但不一样,我跟高纯纯是正正经经交朋友,跟刘丹就是一玩儿,没想怎么着。”宋儿一脸理所应当。
“那就是你丫脚踏两条船呗。”
“也不算吧,我跟刘丹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
“那高纯纯知道这事儿吗?”
“当然不知道了。”
“那你就是脚踏两条船,就是蒙她。”
“你要非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你跟刘丹腻一块儿的时候不也和李甜挂着呢吗?”宋儿掏出一根儿烟点上,长腿一跷,一脸平和地看着我,眼神中含着些什么。
“我他妈不爱李甜,你是也不爱高纯纯吗?”我突然急了,嚷道。
“你急什么?我当然爱她了。”宋儿说。
“那你丫挺操蛋的。”此言一出,全世界刹那间鸦雀无声。我将烟在烟缸里捻灭,抬起头注视着宋儿的那一脸无所谓,他也盯着我。我们俩就这么对视着,像甘家口儿街面上照眼儿的陌生人。我平生和人照眼儿无数,却从未有过和此时内心中相同的感触,只觉得客厅里的家具像大光圈儿中的背景般变得模糊,而我的视野中只剩下宋儿那眸中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