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半晌,枯干老人转回神来,说道:“如相方丈圆寂之时你有多大?”慧远说道:“小僧当年刚满七岁。”枯干老人道:“好,好,想是七岁已能记得事了,如相方丈坐化圆寂之时,可有交代甚么重要的事么?”
慧远思索了下,说道:“记得那日,如相方丈将全寺弟子召集于大雄宝殿之上,先是讲经论道,小僧当年还小,自是不知如相方丈说的甚么,后来说自己的大限已到,便将方丈之位传给了寂苦师伯祖,然后说道:‘俗尘往事,尽归尘土,恩怨情仇,皆为云烟’,说罢,便坐化圆寂了,南无阿弥陀佛。”
老人一听,不断的重复着:“俗尘往事,尽归尘土,恩怨情仇,皆为云烟;俗尘往事,尽归尘土,尽归尘土······”老人重复了数遍,又即问道:“如相方丈再没有其他交待的么?”慧远说道:“没有了。”
老人目光转向石洞外的浩瀚夜空,沉吟许久,自言自语道:“你既然记得我,为何临走之前也不来瞧我一眼?为何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让我出禅思岩?即便是圆寂了,也不肯么?你圆寂之时,我已在此一十八载,难道还不够么?难怪这十四年来,凡是来禅思岩面壁的弟子都不与我说得半句话,准是你圆寂前交待的!不,应该是那帮小秃头怕我知道,才如此处心积虑,这般吩咐。”
老人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我恨你,我恨如此的方丈,我恨如此的······为甚么,为甚么最后一眼也不让我瞧上一瞧?”
此时,老人已成泪人,悲愤交加,痛苦异常。
慧远在一旁闻之伤心,见之落泪,眼泪也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二人哭了大半晌,慧远竟愈哭愈伤心,愈伤心便愈想到自己的身世,此时竟比枯干老人还伤心许多。
老人止住悲伤,说道:“小光头,你干么如此伤心?”慧远哭哭啼啼的说道:“如相方丈圆寂了,小僧的家人也没了,又被罚来此处面壁思过,已是少林寺的罪人,小僧当真难过的很。”
枯干老人一听,心念道:“唉,伤者自伤,怅者自怅,看来也是一个如我一般的苦命小光头,这个时候竟将所有的烦心事都想起来了。”遂道:“方丈圆寂,亲人亡故,自是伤人,节哀顺变罢。不过来此禅思岩面壁,却未必就是少林寺的罪人,小光头,你是为何被罚来此?”
慧远哽哽咽咽的将事情经过叙说了一遍,枯干老人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待慧远说完,枯干老人道:“你与那姓冷的小姑娘在谷底共处十余日,你又抱过她,罚你来此也不算冤了,老夫倒是奇冤无比的很。”
慧远好奇的问道:“难道老施主也是被罚来此的?”老人陡地大声说道:“老夫才不是被罚来此的,罚都是罚那些有罪过的,老夫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他们如何能罚我?要不是他做方丈,谁又能罚得了我?”
慧远听枯干老人说话古里古怪,前言不搭后语,只道是老人上了年纪的缘故,遂道:“老施主,你到底有何冤屈?能否告知小僧,也许小僧能够帮上忙也说不定。”枯干老人道:“我干么同你说?你又不是方丈,说了也是白说。你若能叫寂苦那小光头来此见我,我便能诉了冤屈,你倒是能帮的了么?”
慧远骚着头皮说道:“这个······小僧却是有些为难。不过,还望老施主口上积德,怎可如此称呼我掌门方丈?”枯干老人说道:“哼,我叫他小光头都算便宜他了,当年我可没少打他的屁股。”慧远一听,心中甚为奇怪:“如今寂苦方丈已年近八旬,眼前这位老人非但称寂苦方丈为小光头,还说打过方丈的屁股,看老人的样子又不像在胡编乱造,当真奇怪的很。”遂问道:“小僧冒昧,敢问老施主如何称呼?今年高寿几何?”老人说道:“嗯······老夫姓陈名如,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今年应该是九十有六了罢。”
慧远一听,心念老人竟已如此年纪,想必是方丈的长辈,胡乱叫去也不足为怪了。说道:“陈老施主可是被少林寺逐出了师门?”陈如一听,登时火气大盛,说道:“胡说甚么,被逐出少林还能在禅思岩面壁?”刚即说完,忙用手捂住嘴,嘀咕道:“不好,一着急竟说得漏了。”慧远道:“老施主,你方才不是说不是被罚在这里面壁么?怎地现在又说是在这里面壁?既然在这里面壁,就应是少林弟子,为何却又有名有姓,而无法号?”
陈如心念道:“唉,这许多年未与人说过话,此时竟连撒谎也不会了。”只好说道:“唉,算了算了,都与你说了罢,老衲确是少林弟子,法号如尘,不过绝对不是被罚在这里面壁思过,你可要记住了!这下清楚了?”慧远一听,心念道:“竟然是如字辈太师祖,比掌门方丈还要高上一辈。”忙双膝跪倒,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太师祖在上,弟子慧远有礼了。”如尘道:“客气甚么,快些起来,哪来的这许多繁文缛节。”慧远道:“多谢太师祖。”说罢,起身恭恭敬敬站在一边。如尘道:“那么拘谨做甚么?坐下说话便是。”慧远应了一声坐在旁边。
如尘问道:“你方才提到有人向少林寺挑战,究竟如何?”慧远便将比武切磋之事大概述说了一遍。待慧远说完,如尘道:“那姓顾的小子竟如此厉害?你可知他是哪门哪派?所使何种武功?”慧远说道:“顾老施主是游龙帮的,用的甚么武功弟子便不知了。”如尘沉吟道:“游龙帮?那所用的应该不是‘遁阴功’,若是的话,他们应该识得才是。”慧远一听,说道:“‘遁阴功’?弟子倒是听过这个名字,不但听过,还亲眼见过,制作着实精美得很。”
如尘一听,登时跳了起来,万分惊诧道:“甚么?你说甚么?你居然见过‘遁阴功’?是在哪里见过?是何人所使?快说!”
慧远先后同师傅明觉、顾剑成、空鸣大师讲述断尘谷中事项之时,均未提及此事,并非慧远有意隐瞒,只因慧远对武功无丝毫兴趣,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此时听如尘提到“遁阴功”方想起,便将在断尘谷中见到《遁阴功》一事说了一遍,如尘聚精会神的听着。
待慧远说完,如尘在石洞内不停的踱来踱去,表情异常凝重,自言自语道:“难怪造成三十二年前武林浩劫的那人自称谷断尘,却是在断尘谷中修练此功而得来。”慧远不解道:“甚么三十二年前?甚么武林浩劫?”如尘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经历过那场腥风血雨之人,都不愿提及,只因那场武林浩劫给所有人都留下了巨大的创伤和阴影,提到谷断尘这个名字,更是叫人不寒而栗。唉,杀孽忒重,不提也罢。”如尘的脸上现出怜悯和悲痛的神情。
慧远本对江湖之事不感兴趣,而此时却也百无聊赖的很,说道:“太师祖,三十二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否说与弟子听?”
如尘沉吟了许久,说道:“三十二年前,江湖上出现一人,自称谷断尘,开始向武林中各门各派挑战,起初都是挑战些小门小派和一些不太成名的人物,谷断尘本人此时也和常人无异,比武切磋上也是点到即止,哪知此人武功极高,那些人被他一招半式便打败了。
如此一来,谷断尘信心倍增,为人也渐渐变得狂傲,便开始向大门大派挑战。谁知,被他挑战的大门大派也都一一败下阵来,而这些仅仅才是个开始而已。
谷断尘自恃武功了得,便向颇具武林威望的归云庄老庄主谭重阳挑战,一场恶战下来,谭重阳不但败在谷断尘手上,而且被谷断尘错手杀死。说来也奇怪,杀了谭重阳后,谷断尘性情陡变,非但没有愧疚和歉意,反而似找到了杀人的乐趣一般,在以后的每次挑战之中,出手极重,必将置人于死地方肯罢休。
随着所杀人数的不断增多,谷断尘也变得愈来愈阴狠毒辣,此时的谷断尘似乎已不在乎胜败输赢,而是沉浸在了杀人的乐趣之中。顿时,整个武林都被谷断尘的戾气所笼罩,人人谈谷断尘而色变,闻谷断尘而丧胆。而谷断尘所用的武功正是“遁阴功”。
当年据师傅所说,这“遁阴功”至阴至柔,本是为了弥补“遁阳功”至刚至阳,耗损生命的不足而生,著成之时便已埋下祸根,单独修炼遁阴功极易令人迷失心智,让人变得阴狠毒辣,到至最后,人也会变得癫狂,六亲不认,毫无怜悯之心。”
慧远听至这里,忽的说道:“哎呀,不好,冷施主拿走了《遁阴功》,若是她修炼起来,岂不是会变成谷断尘那般?”如尘道:“若是她修炼了,便是极有可能,你当早日告知那姓冷的小姑娘,切不可修炼此种武功,否则后患无穷。”慧远道:“谨遵太师祖教诲,待弟子出了禅思岩,马上去告知冷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