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耳目一新的是作家在小说中设置了一条与海市政府官员种种行为平行的另一条人物线，那就是歌厅坐台小姐小雁和她的姐妹们在海市的命运沉浮。从全书的结构来看，这是对小说中关于政治、经济活动的一种“调节”；从作品的内容来看，它是对主线的一种丰富和补充。它使读者从另一种非常独特的角度走进了海市的生活之中，它是海市内与外、正与反、表相与真实、崇高与卑劣等不同秉性的大词典。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不同人物、不同侧面，从而使我们更加真实地了解生活、走近生活。这种大篇幅的、正面对歌厅坐台小姐的描写，如果不是属于题材领域的首创性大胆开拓，起码我们也可以认为是少见的醒人之笔。
《城市英雄》的浪漫色彩和理想激情当然首先表现在高克军身上，这就是他所代表的以人民利益为重的情感追求和价值取向。从现实的角度来看，高克军似乎有些不谙世事、不懂世故，他对官场的权力运作不屑一顾，对个人的升迁沉降不太考虑。他最强烈的也是最高的追求是做好海市市长，为海市的发展尽一己之力。为此，他牺牲了家庭、牺牲了官场上的“靠山”“人脉”，甚至几乎献出了生命；但是，他无怨无悔。在别人把他作为竞争对手处心积虑地谋取更高职位的时候，他却仍然一如既往地为海市处于低迷的经济大刀阔斧地推进改革，并且坚持依法处理发生在海市的几件重要案件，尽管这种坚持可能对他的下届选举造成严重的不利。高克军的浪漫色彩和理想激情还很浓重地表现在他的诗人气质上。他是市长，但在骨子里却是一个浪漫的诗人，他的那些或激昂或悠扬的诗既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抒发，也是他人格精神的生动写照。“大海哟，／你这旷世的诗人！／波澜不惊是你内敛的理智，／惊涛骇浪是你迸发的激情。”这似乎是对高克军人生的诗意概括。与此相应，在小雁等人身上也同样表现了“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之气。她献艺而不卖身，她对自己的生活有着更高的理想和追求，对爱情有着非现实和非功利的向往，对善恶有着爱憎分明的立场，并且有着非常人所可比拟的智慧和勇气。
但是，在这种种激情和浪漫的背后，仍然存在着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高克军推进海市改革的现实力量来自何处？如果仅仅是他的个人价值观所决定，而缺少来自社会现实的支持、企望，那么，这样的力量是非常软弱的。小说在揭示来自社会和人民的力量这方面显然没有更多的考虑和着墨，因而就把我们的“城市英雄”放在了孤军奋战的“空中楼阁”。这样，我们将怀疑高克军的坚守能够持续多久？与此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高克军在经济运作的层面上显然是有大智大勇的强者。他熟悉、了解现代经济规律，特别是资本运营规律，是一位具有现代经济头脑的领导人。当然这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和呼唤的领导干部。但是，一旦进入政治运作层面，我们就发现他似乎成为一个专权独断的“传统”式干部。如他的任何决策都不需要经过相应的程序，有一种视政府为“自家”的潜在心理，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干部任用、大型工程的投资、重要文件的签发等等。这是他个人的弱点和缺陷？还是行政体制的不足？还是作家的理想化表达？还是现实的复杂所然？我们需要的是真正具有现代意义的时代英雄，而高克军似乎与此还有很大的距离。也许，这样的距离正反映了我们发展和进步的艰难，但我们仍然为高克军所拥有的理想和激情、责任和使命而送上赞美的诗篇。
2006年11月
潞盐的意义
——读周宗奇《守望潞盐》
周宗奇的《守望潞盐》作为《河东文化丛书》的一种在最近出版了。潞盐，今天我们很多人已经不知道它的所指是什么。因为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具有历史和文化意义的概念。它距我们今天的生活似乎已经很遥远。但其实不然。所谓潞盐，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运城盐池的盐。运城，古名盐氏，汉时曾设司盐都尉，故又称司盐城。元代改盐城为“潞村”，所以运城盐池所产之盐便被称为“潞盐”。如此说来，潞盐的历史很不一般，悠久而漫长。之所以要守望，也是因为它在这漫长的发展演变进程中闪射出非同一般的文化之光。
潞盐是人类最早食用的盐种之一。其历史可远溯到周代。但这其实也是一种非常模糊的说法。因为我们还缺少此前留存下来的史料和典籍，要想寻找对它的记载当然不是容易的事情。不过一种事物的存在并非一蹴而就，不是像神灵附体一般突然出现的。我们还是可以从古代神话和传说中找到它早已存在的踪影。事实是，潞盐，或者说古名所称的苦盐、解盐存在的时间比我们所能够知道的时间要早很多。在我们的祖先茹毛饮血的年代里，它早已经静静地卧躺在河东的西南角，等待着人类的诞生了。潞盐的历史比人类的历史要久远得多，发生在新生代初期的喜马拉雅运动就已经造就了运城盐湖。而我们的先祖，在最初的时日里就是围绕着这一片含盐的池水劳作、生存并开始了文明的创造。
人类的生存必须有最基本的条件。一是火，二是水，三是盐。没有火，人类就不可能进化为人，只能是生食动物。火是开启智慧的光明。人的生存也必须有水。所以早期人类的出现必须在靠近水的地方，也就是河流的附近。水是滋养生命的源泉。而盐，则是生命之钙。没有钙的生命是难以为继的。从其个体来看，不可能战胜大自然对生命的考验，从其种族和群体来看，也不可能健康地发展繁衍。人类在最初出现的时候，一定是在靠近水和盐的地方。而火的发展和使用，则是生命提升的催化剂。在人类的创造力还很原始的时候，对水和盐的需求只能依靠自然。这就是为什么华夏文明的主要发祥地在以河东为主的晋陕豫三角地带的自然原因和必然结果。潞盐解决了原始人类的生命需求。当人类进一步进化之后，才学会了开采井盐、岩盐，晾晒海盐。从这样的意义来看，守望潞盐，就是守望我们的文明之根，就是守望我们的文化之祖。有人说，盐曾经是“文明的尺度”。
周宗奇在他的《守望潞盐》中对人类关于盐的重视程度进行了纵向的描述，从传说中炎黄二帝与蚩尤的战争，到晋商对潞盐的贩运；从舜帝充满深情的南风歌到蒲剧的兴盛流传；从殷商之亡的大逃亡到历朝历代关于盐的管理、保护、控制甚至战争等等，为我们勾勒出一幅潞盐兴衰成败图，可以说是一部重写的潞盐史。但是，作者又没有局限在简单地对史料进行整理考证和再现当中，而是围绕潞盐勾画出一部由盐而引发的文化史。如关于盐的政策、盐的经济意义、由盐而生的战争，以及由盐而形成的价值观、道德观等等。所以我们说守望潞盐，绝不是守护住那一池沧桑万年的盐水，而是“守”，并且“望”我们的文明。
2007年11月
矿工生活和情感的生动写照
——读焦祖尧长篇小说《飞狐》
焦祖尧的长篇新作《飞狐》最近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了。这是一部以煤矿二人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单单从题材的角度来看，可以说这样的作品在近年来并不多见。对矿工生活的了解不是一般作家容易做到的。但对于焦祖尧来说，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因为他本人就长期在煤矿工作，对煤矿、对矿工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注和热爱。这并不是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人文责任的体现，而是他生命意义的真切流露。虽然后来焦祖尧离开了矿山，但他的情思与那些朴实的矿工血脉相连。他的笔总是情不自禁地写到了他们。可以说，焦祖尧为新时期以来文学题材的丰富和完整作出了积极的努力与贡献。
如果把《飞狐》理解为一部描写国有煤矿体制改革的小说，当然也是可以的，因为整部小说的情节主线是围绕飞狐岭矿的改制展开的。一方面是以副矿长余大中为代表的改革派，他们比较敏锐地感受到了国有煤矿在经营管理体制上的漏洞和缺陷，因而力主进行以“劳力股”为主体的股份制改造；另一方面则是以副矿长陆震云为代表的反对派，他出于个人的私利考虑，反对股份制改造。而老矿长邢耀，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劳动模范，对新的形势表现出难以适应的心态。他热爱矿山，但又找不到使飞狐岭矿走出困境的办法，对改革持保守和摇摆的态度。但结果是我们能够预料到的。在市委的强力支持下，在大多数矿工的拥护下，飞狐岭矿的股份制改造终于完成，矿山走出了市场低迷的困境，重又焕发勃勃生机。
但是，应该说作者并不着重于对改制的描写。因为他更关心的是矿工们的生活方式、精神状态和情感世界。可以说，改制只是小说的情节线，对矿工生活方式和情感世界的关注才是这部小说的核心所在。首先，小说为我们塑造了形形色色的矿工形象。矿长邢耀与矿工陈洪海都是当年的劳动模范。不同的是邢耀后来当了矿长，而陈洪海一直当工人。但他们都热爱矿山，为飞狐岭矿的发展作出了积极的贡献。在新的形势下，他们也有共同之处。那就是思想观念不能适应时代的变化，仍然固守过去的一套。邢耀从理念上来说并不反对改革。但对如何改，却失去了主心骨。他感到自己年龄大了，适应不了时代的变化。正如他自己所说，过去习惯的那一套不行了，应该被淘汰出局了。而陈洪海则是一位把矿山当做家、当做生命的矿工。他不仅热爱矿山，维护矿山，而且有极强的道德自律意识。即使是拿矿山的一截废料也不行。他不支持余大中等人的改革，认为国家既然已经给工人发了工资，就不能再以劳力股去分国家的红。而余大中、邢凤仪、靳玉等一代更为年轻的矿工则显示出矿山的未来和希望。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关心矿山的发展，有较高的技术水平，有开阔的眼界，因而能得风气之先，认识到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如何通过改制调动矿工的积极性，提升企业的市场竞争力。他们正是推动企业改革的主力军。采煤队长庞根生则是另一种矿工的代表，他吃苦耐劳，胸有大局，性格耿直，眼里不揉沙子。他虽然不像余大中等人那样有较为长远的眼光和发展谋略，但从内心深处支持拥护改革，是推动企业改革的中坚力量。副矿长陆震云与余大中是同一代人，可以说都是在矿山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干部。但由于他更多地接受了市场经济的负面影响，把个人利益置于集体利益之上，把个人的发展置于企业的发展之上，不愿意因改革而失去既得利益，成为改革的阻力。小说在塑造人物的同时，真实生动地表现了矿工的生活状态。其中有像陈洪海那样住在临建房中仍然十分满足的老工人；有庞根生那样在大是大非面前能坚持正义，并且积极支持改革的矿工，特别是他在分房和入股两个关键事件中，主动让房来平息矛盾。代师傅陈洪海交纳股本，受到了人们的尊敬，但也引发了家庭矛盾。他和陈洪海一样，表现了矿工朴实、正直、律己、富有正义感、同情心和牺牲精神的优秀品格。他的女儿木桥则是希望走出去，靠自己的努力创造新生活的代表。木桥高中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父亲庞根生一不愿送礼求人走后门，二不愿找矿领导给企业添麻烦。于是木桥度过了一年多待业的时光，终于走出矿山，来到省城。在这里，她发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虽然她的努力最后以失败告终，但我们从她身上看到了矿工子弟的执著与韧性。小说也生动地描写了矿工的情感。可以说，这些矿工都有令人尊敬的情感世界。他们对一心为矿山发展而努力的余大中充满了希望和敬意。正如庞根生警告他的徒弟，你臭谁也不能臭老余。老矿长邢耀在经过反思之后，发现自己当矿长时间长了，不自觉地疏远了矿工。于是拿着酒跑到当年的工友陈洪海家中一叙衷肠，表达了他的歉意。小说写到了矿工的爱情。如余大中与邢凤仪、王素霞之间的感情纠葛；靳玉在方雅清和周雯之间的选择等等。虽然这些描写近似于三角恋爱的套路，但小说所表现的情感选择却洋溢着非常感人的成分，表现得那样健康，令人起敬。
焦祖尧的小说一直以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揭示为主。蒙太奇手法的运用打破了传统的叙事模式。这使我们更方便地走进人物的灵魂深处。其中关于飞狐的传说，以及关于爱情的诗化的描写更增加了小说的浪漫情调，使我们从中感受到了生活的多姿多彩和可敬可爱。
2007年11月
关海山的锦心妙笔
——读散文集《站在桥上》
关海山的散文集《站在桥上》最近出版了。厚厚的一本很是好看。想为他写一点东西，但不知该用什么做题目。翻遍了全书，也再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词，就权且用这“锦心妙笔”吧。虽然俗得很，但也还是我的一种真实感受，可以说是一句真话。所谓“锦心”是指他对生活，对人生的感受竟然如此丰富，如此细腻，如此别开生面；而所谓“妙笔”，则是说他把自己的感受表达得精彩、生动，别有情趣。好的文章必须有心灵对生活的敏锐感受这自不必说，但这仅仅是一种前提。也就是说，虽然没有这样的感受就不会发现生活的美，但即使是你有了发现而没有好的表达，同样也枉然。而关海山的文章恰恰就是这种发现和表达的完美的融合。他是发现了，而且也很好地表达了的一个幸运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