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始终想不通，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为什么能这么狠心，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越想不通，心里越憋得难受。后来她突然想起一个人——吉发，对，去问问吉发，不管怎样，他们夫妻过一场，吉发一定会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母亲找吉发算找对了，吉发很快就结开她心中的结，很容易就为她找出答案。
母亲来到吉发家，吉发正在院里收拾东西，见很少登门的小婶子突然来了，立即把母亲让进屋里，问有什么事情。
母亲说：是有件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要是家宝他大妈还活着，我可以面对面问她，可她死了，我只好来问你了。
吉发让母亲坐上炕说：四婶，你别急，就是天大的事你也坐下慢慢说。
母亲坐到炕边，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笑话了，我告诉你实话吧。于是母亲撕开封存多年的伤口，把自己跟曹长顺所发生的一切以及堂嫂怎么在她寻死时救了她，并为她上了一神，神仙说她阳寿没了不能死，要留在人家生儿育女等，原原本本都告诉给吉发。
母亲最后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曹长顺被抓，原来是家宝他大妈干的，李沟村衙门里的日本警官是她的相好，她知道了曹长顺那天晚上要来接我，就让她的相好安排了警防团守在俺家墙外……
这事你能见准？吉发追问一句。
千真万确！母亲说，曹长顺被抓的当时，听衙门里的警防团亲口说的。哦，我还没告诉你，曹长顺回来了，他现在就住在咱村，是部队里的炊事班长。
真的？吉发简直不能相信。
你不信吧，他来找我时我也不信，还以为是他托梦来的。他真命大，被抓后谁都说他去了地狱，活不了，谁知他活了下来，还参了军，在部队里干了十多年。
你等等……吉发阻止母亲往下说，然后揣测，我知道那个害人精为什么突然变成吊死鬼了，她一定是见到这个曹长顺了……
是，曹长顺见到她的那个傍晚她就死了。
真是老天有眼啊。吉发合掌朝天空致谢。
事情真相清楚了，我反倒糊涂了，我和曹长顺跟她都无冤无仇，我和她还光屁股时就在一起玩，好得像亲姐妹，她为什么要害我们？她怎么就能眼皮不眨地去祸害一条人命？我越想越想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可明白了。吉发从一个破麻袋里掏出一些花生捧到母亲面前，来，吃点花生，等会儿我炒一些，送给曹长顺吃。
母亲哪有心思吃花生，说，你就别麻烦了，快告诉我你明白了什么？
吉发想了想笑了，说：说起来我得感谢那个半仙，不是她，你怎么能成为我的婶子？我怎么会多了吉祥吉财两个兄弟？她呀，是太想让你嫁给我四叔了。
你也这样说，我不信，她对你四叔就那么好，你弄清楚了，曹长顺不是小鸡小鸭，是个人，是个大活人，你那半仙媳妇值得为一个她根本瞧不上眼的叔公公就……母亲连连摇头，一口否定。
吉发不笑了，替母亲剥花生皮，说：四婶，你不能相信的事情还在后头呢，如果我说半仙煞费心机，不惜祸害一条人命，就是为了实现她的一个报复，你信吗？
报复？报复谁？
报复我娘，报复家宝，当然，还有我。
报复你们？我不信，你们跟她能有多大的仇恨，值得她拿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报复。母亲吃惊地睁大眼睛。
吉发不剥花生了，看着母亲说：别说你不信，如果不是件件事情都发生在我身边，我也不信。你大概还不了解你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她虽然生在穷人家，心却很大，一心要做人上人。
这个我信，红姐一小就要强，跟小姐妹一起，干什么她都要拔尖。母亲想起小时候的小红子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这就对了，所以她比谁都渴望拥有财富和权势，可恨的是她拥有了这些后，人却变了，变得任性霸道，变得没有人味，变得她心中只有她自个儿。谁要是顺着她，捧她的臭脚，在不伤害她利益的情况下，她会逞能帮助谁；但谁要是扫了她的威风，薄了她的面子，或者不幸成了她达到什么目的的绊脚石，她会坚定不移地下手。你只知道我娘得病死了，可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她得的是心病，她就是因为扫了半仙的威风，半仙借神的口把她吓死了。
啊？母亲又是一惊，三大娘被堂嫂一番鬼话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时，母亲还在生我哥哥的月子里，并不知道详细情况。
这个人会装神弄鬼，惯会装作神的口气达到她的目的，其实那个神，就是她自个儿，她装作神，让你成了我的婶子，她装作神，害死了我娘……
可我没有扫她的威风啊，曹长顺更是没有……母亲叫起来。
她的厉害，她的狠毒也就在这里，她为了报复我娘，就利用你当了她的报复工具，而曹长顺，成了她利用你当工具的绊脚石，所以你俩才有了这场生死劫难……
母亲听得一头雾水，也难怪，从她嫁过来，笨嘴拙舌的父亲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从不对她讲老孙家以往发生的事情，她怎么能听懂吉发这些简单概括的分析呢？所以就抠根抠底地询问：吉发，你能不能说详细一点，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我怎么就成了工具？家宝他大妈到底要报复什么？曹长顺和她从没有来往，怎么就会成了她的绊脚石？
吉发无奈地叹口气说：这些事真要说清楚话就长了，你如果想知道，那我就长话短说——
于是吉发简明扼要从他收童养媳说起，讲到了那场官司，讲到哑巴儿子的死，讲到堂嫂怎么说服三大娘给他娶二房，堂嫂怎么抢去家宝，家宝怎么背叛堂嫂，所以堂嫂才动了心思给父亲续弦……
尽管吉发叙述得简单，但母亲也听明白了，原来陷害曹长顺，让曹长顺到北满去送死，然后再把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然后又反复动员她嫁人……如此费尽心机，如此残忍毒辣，原来就是为了家族之间一个小小的纷争，她，不过是堂嫂手中的一个生育工具，堂嫂利用她打败了三大娘，让三大娘“一支两不绝”的美梦落空，仅此而已。
母亲在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惊呆了，就像有人告诉她明天就要天塌地陷一样地惊呆了：人啊人，怎么就这样狠毒，姥爷能扼死自己的外孙，伯母能弄死自己的侄子，一个从小受苦的女人，得了势就变成了魔鬼，为了个芝麻粒大的事要用人命去搏……而自己和曹长顺，还有苦命的哑巴和秋红，生生死死竟都在别人的操控之下，被人耍来耍去竟还蒙在鼓里……
天哪，怎么能是这样，他们，他们是人吗？母亲撕心裂肺地痛叫一声，欲哭无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