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熊和
在合并成立新浙江大学之前，杭州大学是一所文理学科齐全的综合性大学，是浙江省重点高校和教育部“211工程”高校。历任校长或由原省委书记、省长兼任，或由理科知名教授担任，而沈善洪以文科学者身份出任校长，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全国高校里是屈指可数的。文科人才担任综合性大学校长，本应司空见惯，也有悠久的传统，蔡元培、胡适、傅斯年、马寅初均曾任北京大学校长，但后来这种情况就比较少见了。
作为文科背景的校长，沈校长的长处是学术视野宽阔，敏感性较强，办事果敢，有魄力。他担任杭州大学校长期间，抓住了80年代中期中国高校难得的发展机遇期，对杭州大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杭州大学原来只有13个系，有较浓厚的师范院校印迹，沈校长上任后，陆续新增了经济、金融、法律、新闻、环境、计算机等系科，在一些传统老系中还增办了新的专业方向，如中文系就增加了古典文献、影视戏剧等专业，另外还设立了韩国研究所、日本研究所等，以加强对外联系和学术交流，将杭州大学扩充成为学科齐全、适应现代化建设新形势的综合性高校，把一个旧杭州大学变成了新杭州大学，把一个师范性的学校转变成为与现代教育制度接轨的、适应新形势的、在全国有重要影响力的高校，使学校的办学规模和质量有了极大的提升和飞跃。作为省属高校，杭州大学很多学科的科研与教学水平，与教育部直属重点高校相比毫不逊色。这些成就当然是全校师生员工共同努力的结果，但在很大程度上与沈校长高瞻远瞩的眼光、气魄以及执行力都是分不开的，这是沈校长对杭州大学乃至后来的新浙江大学的重要贡献。当时全国有不少著名高校，由于墨守成规、故步自封，就未能抓住这一机遇期，渐趋落伍，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沈校长作为文科出身的校长，能用人文精神贯注于工作中，使学校有很强的凝聚力、亲和力，能齐心协力、同心同德，这一点是现在很多高校中所缺少的。而这是办好高校的基本条件之一，是灵魂所在。杭州大学是一所有百年传统的高校，学术基础深厚。沈校长能够尊重各系各专业原有的学术传统，尽力发挥系与学科专业的独立性。这些系科往往积淀深厚、基础扎实、后劲很强。沈校长善于结合新形势的需要，引导系科与现代思维、世界学术接轨，使原有的学术传统发出新的光辉，而不是妄加干涉、指手画脚。在沈校长主持校政期间，杭州大学原有的很多著名学科一方面能保持本色，另一方面能老树发新枝，保持着生生不息的动力与生机，这才是学科发展的正常道路。
沈校长善于发现和培养青年人才，也敢于任用青年人才，这是他极可宝贵的另一重要贡献。我于1986年担任中文系主任时，他对我只提了两个要求：一是搞好团结，二是把年轻人提起来，让他们有知名度。我感觉自己性情平和，与人为善，与世无争，搞好团结问题不大。但要做到后一个要求，任务很重。当时中文系有全国知名的老教授，如夏承焘、姜亮夫、王驾吾等，还有一批在国内久已闻名的优秀中年学者，如蒋礼鸿、徐朔方等，但后继乏人是摆在眼前的最大难题。我经常以接力赛来比喻学术传承，要一棒接一棒，如有一棒中断，就不是几年、十几年的问题，甚至有可能中断和空缺数十年。好在当时自1977级之后，尤其是建立了博士点、硕士点之后，有一大批有理想、有作为的年轻人补充到了我们队伍中来。这批人当中有不少才智之士，是很有前途的，关键是要好好引导、教育和提高。在沈校长的主持下，当时杭州大学创设了各种有利条件和机遇，让他们走向全国、走向学术前沿。可喜的是，这批青年学者中有不少人，在沈校长的鼓励、提携之下，崭露头角，在当时就在学术界有了知名度、发言权和权威性，沈校长也敢于将其提拔到各级领导岗位上来，发挥其作用。这都充分说明了沈校长的远见卓识。现在回头来看，沈校长所提携的这些学者，多已成为学术界领军人物和学校的中坚力量或领导者，这应该是可以让他感到欣慰的。杭州大学在沈校长的领导下，不仅发扬了原有的传统，而且杭州大学自己也培养和储备了一批学术骨干，所以杭州大学没有出现明显的学术断层，这在全国高校中也是比较少见的。有的传统优势系科起点甚高，能传承下去就是极大的贡献；有的新兴系科是年轻人大有用武之地，故能人才辈出、青出于蓝。学术传承就应该这样一代一代接下去。
沈校长为人真诚坦率、作风朴实。作为校长，他身上没有官气和官架子，善于和学者教授做朋友，他往往不是以领导者的身份，而是以学术同行的身份，与教授交流。事实上，校长和教授之间，本就不应有高下之分，不应有官气阻隔。邓小平就讲过校长应与教授做朋友。沈校长对教授可以推心置腹，对教授们的生活也非常关心，因此教授们对他也很信服。他反对官场习气，有时到系里来，也没有什么随从和秘书。要找他谈事也很方便，他办公室就他一个，推门即谈，谈完即走。当时校部机关没多少人，办事比较简化，校部机构也很少叠床架屋，没有行政化、衙门化的那一套，工作效率很高。沈校长的领导方式是一竿子插到底，执行力很强。跟他谈话，用不着客套，可以直来直去，他也偏爱开门见山，几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他讲话、做报告都没有官腔和套话，反对文牍主义，喜欢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沈善洪校长不论是在台上还是台下，都始终保持了一个文人和学者的本色，在校长任内，他是一位敢想敢干的实干家；卸任后，他仍是一位宁静的学者。这是他最可敬佩之处。
（本文由吴熊和口述，陶然整理）
[作者简介]吴熊和（1934-），男，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当代著名词学家。其学术以专寓博，继承夏承焘先生开创的词学事业而又能卓然自立，对新时期词学在理论上和方法上均有开拓和创新，形成独具特色的词学研究体系，学术成果厚实且富有前导性。曾任杭州大学中文系主任、杭州大学人文学院院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