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进来禀告,“小姐,老太太问您宴席准备的如何了。”
婵衣这才注意到沙漏的时辰,对王琳道:“琳姐姐,我让锦瑟送你回福寿堂,我去准备宴席。”
王琳点头,说:“那我们一会再见。”便跟着锦瑟回了福寿堂。
夏明意将手中抱着她塞给他的暖玉棋子放在桌上,轻声道:“姐姐,这棋子是你心爱之物,我不能要。”
婵衣看着他皱眉道:“你找茬也要分日子吧?明知道今日有客人,还一定要跟我闹,夏府的名声坏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夏明意微侧着脸,脸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忧思,手中紧握着暖玉棋子篓,“姐姐很喜欢定国候么?”
婵衣微愣,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她与定国候只有一面之缘,何谈喜欢或不喜欢?
夏明意哼了一声,有些气结:“那个定国候是娶不到媳妇了么?要他的妹妹这般撮合……姐姐就是脾气太好,什么人都敢来跟姐姐说这些有的没的,还拿姐姐的终身大事玩笑,不论姐姐这盘棋赢了输了都吃亏……”
所以他才会坚持替她来下这一盘棋?
婵衣有些啼笑皆非,即便是定国公夫人有这个打算,也要先问过祖母、母亲的意思,哪里会这么轻易的就定下来,更何况,王琳也只是说笑罢了,没想到他会如此当真。
婵衣微微一笑,语气放缓,“不过是个玩笑而已,你何必如此在意?倒是你,好端端的跑过来,对人家又那么无礼,若是传扬出去,你定跑不了一个跋扈的名声。”
夏明意见她一脸的不在意,不甘心道:“听她的语气根本不像是玩笑,那个定国候定然是有什么隐疾,否则他怎么会都十六岁了还未曾订下亲事,姐姐可千万别被蒙骗了。”
少年认真的模样,让婵衣微微发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浮动着不解,他这副拈酸吃醋的样子是为什么?
索性直接问道:“夏明意,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嫁的不好不是正如你们的意么?”
夏明意心中大痛,手掌举起信誓旦旦道:“神明在上,若我有半点希望姐姐不好的心思,就立即将我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他委屈的看着她,“姐姐可以相信我了么?”
婵衣被他的誓言惊住,他清澈的眼神中,满满倒映着都是自己的样子,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一直都没有羞辱自己的意思?
仔细回想她重生后的点点滴滴,她额头受伤,他从定州买来凝脂膏给她,她惊马,他在府前迎她,一眼看出她手肘受伤,娴衣挑衅她,他出头帮她责骂娴衣,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释放的善意……再仔细回想前一世,他总是带着府中最好的东西来,似乎知道母亲过世之后她心中不痛快,每次她发脾气,他也不会像她那样嘲讽回去,只是默默地收拾一地的狼藉,然后失落的回去。
每次间隔几天他又会来,直到他回宫前一天,他缠了她一整天,直到她烦不胜烦,怀着最大的恶意冷笑着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叫我姐姐我都恶心的想吐?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你当你入了宫就真的是皇子了?我到要看看你如何从富贵顶端跌落下来摔的粉身碎骨!”
那个时候的夏明意,已经隐约有了几分日后的风华,听到这般诛心的话,久久地盯着她,眼中却是一片看不透的湛然,连着说了三声“好”,头也不回的走了,此后一别数年,再见他时,他已大权在握。
莫非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将他彻底伤了,所以之后他总是处处针对她?
婵衣伸手过去拉住他的手放在桌上,轻斥道:“好端端的发什么誓,也不怕佛祖怪罪,快呸两声。”
夏明意反手握住她的手,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云浮城里又落雪了,今年的冬天冷的迟,像是蓄着一股子劲,雪才下过一场,眼看着要进十二月了,这才开始下第二场雪。
福寿堂前的小径上,婵衣一路行来,玉底绣花鞋踏过鹅卵石子儿路,一排的脚印在身后连绵不断,锦屏正撑着把六十四节紫竹绸伞帮婵衣挡雪,一说话就有股白气儿冒出来。
“小姐身子不舒服,待会到了老太太房里,奴婢去寻个布袋子,炒些葱白粗盐来给您捂捂。”
婵衣披着厚实的裘衣,手中捂着个素银雕花暖手炉,眼神落在福寿堂前飞扬的檐角上,轻轻摇了摇头:“不必如此麻烦,回兰馨苑再准备这些也无妨。”
她想到前几日的宴席,老太太与定国公夫人明显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二人面上你来我往,一副和乐融融之态,她不由的暗自着急,莫非老太太有意要与定国候府联姻?
上一世的定国候虽接手了马市的差事,可去了西北他却被卫氏的势力排挤在外,不止马市没有收回,就连他也被调遣到西北边界去镇压边界动乱,而后受了重伤回帝都,之后便失去圣心,手中兵权被夺,从此接到的差事,不是治水就是赈灾,没一个是能有建树的。
若当真与定国候府联姻,日后想退亲恐怕十分艰难,以定国候这样的前程来看,父亲更会将她视为弃子,她再想插手家中事务,只怕不会这么方便了,如今母亲的病未好,二哥哥还在禁足,她不能将到手的管家之权再交出去。
锦屏侧头看了看婵衣白刷刷的小脸,十分心疼,将绸伞打的更低一些,遮住她的身形,好让雪落不到她身上,“…听奴婢的娘说,女人家这种日子更需要悉心呵护,见不得风更受不得凉……”
婵衣抿嘴,她只是小日子来了而已,哪里这般严重了就。
“您年岁还小,不知轻重,初葵要调理好了,以后能少受些罪……”锦屏苦口婆心的劝。
婵衣点头心不在焉道:“嗯,那到了祖母那里,你去准备就是。”
心下却在想着前几日与大哥商议的事情,也不知进展的如何了,若是顺利,二哥哥和简安礼的事情,就要容易的多了,解决了这一桩,然后是母亲的病,颜姨娘那边,最近也十分的安分,看起来那药已经发挥功效了,否则依她往日不肯吃亏的性子,怎么可能不闹腾起来,如今想必是觉得有了依靠,才会安下心来,待到坐实了才会腾出手来打压母亲跟她。
婵衣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容,只怕这一次要让她失望了。
行至福寿堂,明茉忙上前打帘,将她迎了进来,轻手轻脚的帮她解下厚重的裘衣,端上一碗热茶,她摆手示意自己今日身子不爽,不想喝茶,明茉又换了一盏****过来。
正屋里的地龙烧的很暖和,暖和气儿扑到脸上,婵衣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连小腹的隐痛都解了许多,她将暖手炉捂在小肚子上,端正大方的给夏老太太行了请安礼。
意外的是夏世敬也在,只是他面上看着不太好看,此时正端坐在楠木椅子上喝茶,婵衣见状也冲他行了礼。
夏老太太今日倒是看着精神不错,伸手朝她招了招,笑道:“快来祖母这里,今儿你四婶婶派人送了一匣子的莲子酥过来,你来尝尝好不好吃。”
四婶婶送了莲子酥给祖母……
父亲脸上难看,却还留在福寿堂……
婵衣轻掩的眸子里一片清明,想是三舅舅在朝堂上发力,而翾云表哥与大哥哥,应该是去四叔府上做过客了,否则四婶婶怎会在这个时候送莲子酥来?
婵衣走过去打开点心匣子,一股莲子的清香扑鼻,糕点码的整整齐齐的摞在匣子里,每一只都用糯米纸包好,点心上散着碾碎的榛子仁,她心中一叹,果然是齐云斋的莲子酥,每日只限售二十匣子,也不知四婶婶费了多少功夫才买到。
婵衣笑了笑,道:“这样精致的点心,晚晚分一分,给其他院子里的人也尝尝。”
夏老太太见孙女如此大气,哪有不同意的,笑道,“好好,听晚晚的,分一分给他们也尝尝。”
夏世敬有些坐立难安,咳嗽一声道:“母亲,彻哥儿待在家里有几日了,我想着不如请个西席来教彻哥儿学问。”
夏老太太瞥了他一眼,现在知道彻哥儿在家不是回事儿了,夏府只有辰哥儿跟彻哥儿两个嫡子,出了事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说为了儿子奔波,却要舅舅们出头,让孩子知道了要如何自处?
老太太憋着火气,却因当着孙女的面不好发作,沉声道:“眼见就近年关了,西席先生也大多都是过一半个月就准备过年了,哪里那么容易请到,还是开了春再请吧。”
夏世敬如何不知此时不是请西席的最好时候,可想到今早在朝堂之上,谢硠宁呈上去为逸林先生平反的折子,圣上看了不但没有斥责,还下令将逸林先生的尸骨厚葬,让他惊了一身的冷汗,下了朝,谢硠宁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和几位同僚的侧目,实在是让他难以忍受。
他不由的暗暗恼怒,这么大的事,舅兄也不与他商议一番,他是一点准备也没有,万一彻哥儿的事被宗学里的其他人捅了出去,岂不是让他在皇上面前失了脸面。
夏世敬嘴上埋怨,“如今宗学是去不得了,彻哥儿的前途耽误不得,儿子也是没有办法了。”
婵衣心中冷笑,重活一世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如此的怯弱,人说虎毒不食子,他连野兽都不如,还好两个哥哥都没有像了父亲的性子。
老太太沉吟半晌,开口道:“媳妇家的五叔学问好,过年之前就先让彻哥儿去谢府跟着他舅舅做学问吧,开了春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