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静也笑了,瞟着姑姑悄声对王雪纯说:“雪纯姐,姑姑已经把事情给姑父说了,估计问题不大,就看那边……”她脸红了,低下头,不好意思说话了。
雪纯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说:“这样吧,你的工作毕竟没有杨树墩忙。如果你不弹嫌的话,就和伯母亲自去一趟北方,去见见杨树墩,大家都可落个安心。他毕竟刚接手那里的工作,腾不开身,否则就应该他赶来了……”
丑伯母连忙笑道:“这有什么?都是新社会了,还怕我家的姑娘被人看不上掉价?去就去。我们准备一下后天就动身,我就不信我的侄女找不到个好女婿,强似过去那个混混。”
王文静也擦着眼泪,眼睛痴痴的,看着一处发愣。
王雪纯看得心里感动,笑着,态度也郑重起来,认真地叮嘱道:“伯母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即使这样,我还要叮嘱两位一句:杨树墩是烈士家庭,一家人为革命牺牲得没有几个了,他的前妻也是牺牲在战场上的。而且他这个人太厚道了,厚道得……”想起杨树墩在山寨时的工作和后来受到的排挤,以及和他们告别时的夜谈,她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心里隐隐作痛。
她的话引起丑伯母的极大同情,决心和杨树墩结亲的心更坚决了。王文静更是盯着一处地方发愣,眼光痴痴。
雪纯看着,心里高兴,暗暗地思忖:杨树墩啊,我为你做成了这个媒,也是我和宝强对你友谊的补偿,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份牵挂。
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是:杨树墩和王文静喜结良缘,完全按照王雪纯的思谋来了。杨树墩见到王文静后惊喜交加,一周后两人就结了婚。当时王雪纯演出还没有回来,倒是许宝强抽空参加了他们的婚礼,送上了真诚的祝福。第二年王文静为杨树墩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女,并把工作调到了那里部队的后勤部,距离杨树墩工作地点近了,两人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虽历经坎坷,但到底做到了白头偕老。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暑夏,天气炎热。在中南部一个市镇的古道上,王雪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感慨万千:二十年前的夏天,就是在这里,七、八岁的她被景天翔看到,从拉扯她的老鸨手里救了她。现在时隔这么多年,物是人非,怎么能不叫她感叹?
当年的泥泞土路已经被平整,加宽加长,铺上石子,变成了四通八达的街道。许多新房在街道两边平地而起。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愉快的笑容——大家都热爱新明昌国,这种心情是由衷的。
可是在雪纯自己的心底里,却有着隐隐的不安,甚至恐惧,不知十几分钟后,她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种局面?
全国镇压坏蛋的运动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为了配合这种形势,部队选拔了一批演员在全国各地巡回演出。运动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各地老百姓群情激昂,纷纷揭露隐藏在人民群众内部的坏蛋,呼声高,杀戮也大,让多年在刀尖上生活的王雪纯也噤若寒蝉,闭口不谈政治,只老老实实地唱好自己的歌。
昨天他们到了这个叫“堡坎”的市镇。这个市镇的运动更是坚决彻底,声势浩大得在全省乃至全国都很有名,因此雪纯他们讴歌的重点也就落到了这里。
雪纯他们下午到达,吃了晚饭,天黑就在一个师范院校的操场上进行了批判会和庆功演出。临时搭成的戏台上灯火通明,台下黑压压的群众恐怕超过一万,加上情绪激昂愤怒,让人看了心惊,暗暗感叹人民力量的厉害,从心底里感到慑服。
会议开始后,一个干部通报了会议的两项议程:一是批判并处决坏蛋,一是庆祝联欢演出。他通报完毕全场沸腾,人们都急着批斗和处决坏蛋。也许对这些坏蛋已经进行了多次批斗,这次批斗倒没有费多少时间,几下历数了他们的罪状,就拉出去枪决了。
雪纯看着脖子上插着牌子的坏蛋,数了数有五十六个,心里思忖:这里过去是革命区,当年受正规军残酷迫害之苦严重,群情激愤也不足为怪。她心里也没有再多想,接着和大家一起唱歌,进行了军民联欢。
演出结束后,学校后勤部安排演员洗澡吃夜宵。大家嘻嘻哈哈,边吃边交谈着。王雪纯也和大家一起说笑,感到心情很愉快。
晚上就寝时,雪纯感到肚子有些痛,就一个人走到操场边的厕所去入厕。上完厕所走出来,她正要透一口气,黑影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截住她打招呼。
雪纯吓了一跳,抚抚胸口,看是什么人和她打招呼。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借助远处的灯光看出这是个女人。她镇定了下自己,拍拍狂跳的胸口,笑着说:“你好,你是谁啊?吓了我一跳。你找我有事吗?”心里猜想可能是哪个喜欢她的观众,想找她说说话谈谈心,平时这样的事情很多,她并不奇怪。
那女人看看四周,发现没有一个旁人,便开始低声说话,语气中带着哽咽:“葱妹,我是陈若玉,你还记得我么?我太想你了,看见你就想和你说说话。我直说两句就走,绝不打搅你。”
王雪纯听到对方一张口,熟悉的声音说出熟悉的名字“葱妹、陈若玉”五个字,脑子就“轰”地一声变得空白,什么也不反应了。陈若玉后面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往事不堪回首!她和许宝强在解放后有意识地回避着和过去的熟人见面。宝强在北方工作,解放后一个熟人也没有遇到。雪纯经常外出演出,见熟人的机会就多些。她尽量回避着,去年还是见到了满冠玉。满冠玉本来想和她谈旧情,被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了。他本来不是糊涂脑子的人,在理解了王雪纯的苦心后也一笑了之,答应和他们夫妻以朋友关系相处。
现在王雪纯刻意回避着,却遇见了陈若玉,而且是在二十年前自己遇到她丈夫的地方,真是天意!
她努力使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静静地听着陈如玉的诉说:“你唱得真好,外貌还是那么美。他白天远远地看见了你的身影,晚上又观看了你的演出,还叫上我来听你的歌喉。葱妹,我……”她停下来,低声抽泣着,千言万语一时无从说起。
王雪纯默然半晌,低声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现在在哪里?”
“他现在是这个学校的副校长,分管后勤,就看见了你。我在医院上班……”陈若玉低声说。
王雪纯对她后面的话又听不见了,心里震惊莫名:他在学校工作,当了教师?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什么感触。
造化真是弄人!谁能想到当年叱咤风云、脚跺一跺就可以地动山摇的林子京会在一个小镇的师范学校当教师?
“葱妹,”耳边传来陈若玉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知道你不愿意见他。可我……真的很想和你说说话,我……”她泣不成声。
王雪纯冷静下来,平静地说:“今天天太晚了,我明天找你,在什么地方见面?”
“葱妹,你答应和我说话了?”陈若玉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高兴地说:“你来医院找我吧。市镇东面有个‘永和’医院,很好找的,一问大家都知道。你进门就说找陈若玉,就会有人带你来到我的办公室,我真的很想你。”
“好吧。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明天来见你。现在我想在这里站一站,凉快一下。”王雪纯淡淡地说。
陈若玉迟疑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默默地转身离去。
看着陈若玉远去的身影,王雪纯举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才感到那里滚烫滚烫的,上面沾满水渍,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她站了好久,让自己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思索好明天要谈的话。一直到看见校园里房间灯光依次熄灭光了,她才缓步走回休息的房间。
学校给雪纯单独分配了一间房,她回去的时候,大家都睡了,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王雪纯和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一宿没有合眼。
第二天是星期天,演出团安排大家早上和中午自由活动,说是可以逛逛街道,买买东西,疏散一下筋骨,下午出发到下一个城市,晚上在那个城市演出。
王雪纯换了一身便服,笑着告诉大家,她胸口疼得厉害,想找家医院看看。大家知道她心脏不好,都热心地要陪她看病。雪纯笑着婉拒了,让大家好好逛逛街,疏散一下紧张的筋骨,对下一次演出有利,她自己去看病就好。大家看她精神不错,就让她独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