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一年过去了,自己赋闲在家,不再是那个人人称颂的少将师长了。不知她的生活怎样?听说她家搬了,也许嫁人了吧,嫁给那个叫程少卿的医生了吧。年初他到大京没见到她。虽然当时很想找到她再倾诉一番的,但想想还是算了,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成了往事了。
现在看着怒放的迎春花,他不由想起唐朝诗人崔护《题都城南庄》中的诗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心里想着,就随口吟了出来,语气颇为落寞。
林葱儿一愣,不由转过头看着他。林子京没觉察到她的表情,他的情绪还沉陷在某种悲伤和消极中。
林葱儿暗暗思索他话的含义。她虽然读得书不多,但从林子京刚才的语气和情绪中可以看出,他此时的心情非常悲伤,和刚才谈笑时判若两人。她猜测很可能是由于自己提到迎春花使他的情绪一落千丈。是什么原因呢?她明白最近他心里最大的痛苦,就是不能抗战报国。
和他认识七年了,虽然不是耳鬓厮磨,却也知道他的性格:内敛有余,张扬不足。凡事都压在心里,情绪很少外露。这次被上层“阴治”了一下,他默默地忍受着,舔着自己的伤口,还对上层心存幻想。
和他“同床共枕”二十多天来,她对他的性格有了更深的了解。由于出生于大家庭,林子京从小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文章诗词功底很深,这段时间辅导她,让她受益匪浅。他往往在触景生情时就可吟诗作对,让她心里很羡慕。觉得他既是将才,又是文才,真是文武双全。
每天晚上搂着她入睡时,林子京都哄着她先睡,谈笑风生的。其实她早就发现,等她睡着后,他就悄悄地爬起身,在地上默默地踱着,一踱就是两个小时。
有时她真想对他喊:“别踱了,我们上山当山大王吧,有什么不好?”可是她又清醒过来,和自己经历不同,他的见解是根深蒂固的,她怎么能改变得了?
他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还不清他的“情债”了。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让他对她这么关心、爱护,甚至……痴迷。他接触的大家闺秀那么多,从哪个方面讲都比自己条件好啊。
每当他拥着自己,尤其晚上搂着自己睡觉时,他眼睛中流露出的神情让她心慌,甚至……害怕。有时那眼光那么强烈,甚至有点像……亚当斯的眼光。要不是想到他是全心全意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师座、大哥,她真想跑开了,离他远远的。
几天前的早晨,林子京看见她梳头时,轻轻地笑道:“头发比原先长了,像个女孩子了,不过得修理一下,等一会儿叫陈夫人找人给你修剪一下吧。以后头发要留得长长的,不经我的许可不许剪短。”
她想告诉他:她不喜欢长发,还得她每天梳理,烦死了。再说头发是她的,她应该有剪短的自由吧?可是看看他,眼光怪怪的,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让她开不了口。
最后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人常说,三十而立,我今年三十了却一事无成。你十五岁了,及筚了,也算成人了。”说完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但那神情却把她想抗议的话堵了回去:暗示那么明显,她能听不懂吗?
后来看她草草地梳了头,把梳子向旁边一撂。林子京看见了,笑着摇摇头:“真不像个女人,你从来不照镜子吗?”
什么意思?葱儿皱眉。在她的印象里,林子京从来都是平静冷淡的,好像从没这么啰哩啰嗦地关心过一个姑娘的“头发”、“梳子”之类的,只知道打仗。现在他不但关心着,还把她叫“女人”,让人怎么听着怪怪的。
心里不舒服,她赌气地说:“长得不好看,照镜子也照不漂亮,还不如不照了。再说我才不管自己的模样怎么样呢,谁爱看就看,不爱看拉倒,我又不勉强。”
听着她的赌气话,林子京微笑着没言语,临末又补了一句:“听我一句话,和人说话正面说,不要斜眼看人,记住!”
林葱儿心里有气:还有完没完?看来,男人就得出门干事业,不然闲在家里尽给人找茬了。心里想着,就翻眼瞪了他一眼。
林子京呼吸一窒,不由笑了:“我不是说了嘛,不许斜眼看人,怎么又犯了错误?”
她装作没听见,坐到桌边去看书,却感到腰身被他从后面搂住了,他的吻落在她的颈项间。
他声音嘶哑地说:“我说的是真的,不许翻眼、斜眼看人,不过对我可以。”说完不再说话,狠狠地吻着她,让葱儿愣怔在那儿:这是什么话?莫名其妙。
现在看林子京那么寂寥、悲伤,林葱儿心里也感到难过。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说:“不要想那么多好么?一切都会过去的”
“过去了,过去了,一切都成了回忆。‘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本无缘,何谈情。”听着她的话,林子京的思绪还是没有收回来,随口说。
林葱儿心里一动:谈情?除了自己,好像没听说过林子京对谁动过情,她不由好奇。而且听他口气,似乎和迎春花关系甚大。她不由安慰说:“不要紧的,只要情在,缘就会来,我坚信这一点。”
心里却想着,是哪位姑娘能让冰冷如霜的林子京动心呢?她一定很优秀,美丽非常。不知为什么,她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有了心上人,该不会纠缠我了吧。她不由微微笑了。
“你笑什么?”林子京回过神来,奇怪地问道。
林葱儿笑着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缘是由情决定的。有情既有缘,没情缘也就尽了,和你的看法正好相反。所以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你也要争取噢。”她戏谑地看着他。
林子京脸红了,自己刚才触景生情,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让葱儿怎么想?瞧她还笑吟吟的,劝慰自己“争取”。争取什么?争取他人的爱,剥夺对她的爱?难道她不在乎?是心里没他还是大方过度?
心里有气,他猛地拉她站起来,双手抓住她的双肩有些发怒:“你嘲笑我?”
林葱儿有些害怕,颤声说:“我没有恶意,看到你难过,就劝劝你,你……”
“劝我什么?”林子京恶狠狠地问。
林葱儿惊呆了,还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呢,不由心虚,结结巴巴地说:“你别生气,我说错了全当没说。看你似乎为情所困,我就断定你喜欢上的一定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有心成全你。我……”
“谢谢你的好意。你误会了,我是伤于春而非伤于情。”林子京冷冷地打断她:“是伤感‘又是一年春草绿’,自己无所事事,这万谈不到情上去。如果硬要说为情所困得话,那我伤的就是你了。你做如何想?”
他冷冰冰地看着她,沉声补充:“如果真是为我想,就好好养好自己的伤口吧。该为我想想了,我已经三十了还没成家呢,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你晒晒太阳,我回去休息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满面通红的林葱儿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懊丧:真是弄巧成拙。这个人以为他是谁呀?还是原来的师长呀?颐指气使的,那么霸道,说话还那么……露骨。他过去可不是这样的,一直是彬彬有礼的,莫不是“赋闲在家”气坏了身体?
看他们低头亲密地说着话,现在又忽然分开了,曾女士和佟大夫不由奇怪:怎么了?
曾女士微笑着对佟大夫说:“依我看,子京似乎喜欢上这个姑娘了。你怎么看?”
“很难说,似乎有点。”佟大夫谨慎地说。
看他不肯爽快地谈,曾女士笑着说,“子京怎么丢下葱儿姑娘自个儿走了,你去看看吧。我要到飞机场去接儿子,他今天和外婆外公回来。下午宏武(陈西恭的字)也要回来,我们好好地聚一聚。”
佟大夫有些惊讶:“是吗?夫人,您怎么不早说,让我们有个思想准备,打扰你们了吧?”
曾女士笑了:“有什么好说的,他们回来不过举行个家宴。我们都是朋友,客气什么?你陪陪子京他们吧,我去去就回。”
佟大夫点点头,连忙去找林子京。
在一条花间小道上,他碰到了正向楼房走来的林子京。看林子京脸有恼色,他暗自纳闷,迎上去问:“师座,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葱儿姑娘呢?”
林子京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师座,现在没有师座,叫我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