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敢不尽心照顾好若梅吗?
现在看若梅不眨眼地看着他,他也知道她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心里很高兴。他知道若梅虽无力说话,但那急切的心情可以从眼中看出来,就用他平时的油腔滑调把这次脱险的经过告诉给她。
原来,撤退后他们和上级一时联系不上,只好找了个僻静的山洞给若梅疗伤。天亮后他们隐蔽了一天,给若梅找来山泉水灌到她嘴里。后来几天,他们派李涛等出去悄悄寻找食物,并找来当地百姓带领他们安全转移了。
走走停停,因为若梅不能行动,林子京在若梅第一次醒后,就把她转移到这个偏僻的乡村老中医家中养伤。老中医得知他们是抗日军队,对他们很热情,把若梅安顿在隐蔽的房间,让自己的老伴和孙女照顾着。若梅刚才看见的姑娘就是老中医的孙女。佟大夫西医技术高明,但中医所知甚少,这一个月来向老中医学了不少知识。
林子京已经带领景天翔等和剩下的一百来弟兄汇合了,正想法和上级联系,取得进一步的指示。
听着佟大夫的讲述,若梅难过又欣慰。难过的是全师四千多弟兄已经为国捐躯,四千多人就这么没了,师座成了“光杆司令”。欣慰的是师座他们还活着,活着就好: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到林子京和天翔哥他们为了救自己不惜冒险撤在最后,她虽无力说话,眼泪却汩汩而下。
佟大夫看她流泪,有些惊慌:她好转了,应该高兴才对,怎哭了?他连忙安慰说:“若梅,别难过,你的伤只要将养得好,半年多就可以痊愈。这次多亏了你,师座说如果不是你,日兵进攻成功的话,我们就伤亡殆尽了,一个也突围不出去。我们这次突围出来二百人,真得谢谢你!”
听他这样说,若梅泪流得更多了,让佟大夫又一阵惊慌。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王若梅寂寞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雨打梧桐,伤口撕裂的疼痛和盼望与战友们相见的急切念头,都使她的意志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消沉,心里在呼唤:师座,天翔哥,你们在哪里呢?我还有和你们再相聚的一天吗?
“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大地万物都在复苏,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可是这些在林子京看来却是那么悲伤。看着山间的绿树红花,他脑中闪现出中国唐代杜甫《春望》中的诗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他心中更加难过,几欲泪下。
旁边的周宏看见他悲痛的表情,真诚地说:“师座,别难过,想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会发扬壮大的。到时你还是我们的师座,我们还是你的部下,我们一起打鬼子。”
林子京忍住眼泪,勉强一笑说:“谢谢你。但愿我们不久后还能见面。以后不要叫我师座,没有了弟兄们,我现在是光杆司令一个,以后叫我大哥吧。是我不好,让为国捐躯的兄弟泉下不安,让活着的弟兄无颜示人。这次分别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但愿有一天如你所愿:我们相会在抗日战场上。好了,别送了,就此别过。”
周宏感情汹涌,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师座,听周宏一言,上山称王有什么不好,想那蒋中正……”
林子京打断他:“别说了,兄弟,再说就伤了和气了。为兄不才,但还不想落草为寇。上面待为兄恩重如山,为兄万不可以敌意待之,就此别过。”说完一一与送行各位拱手告别,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都很难过。
和日军大战后,林子京带着幸存的二百来人千方百计地找到上级。可是有关人员说过去的编制因一些军队伤亡过大,军委会要重新调整,让他静候佳音。
断断续续地,一些会战后的“光杆司令”都有了新的任命,如满冠玉就被新任命为某军的军长,所辖部队仍为明昌****的嫡系精锐。还听说正在追求军委会某高官的千金,志得意满。可是对他林子京的任命却迟迟不见下来。
开初他还傻乎乎地等着,一个多月过去了,他才感到不妙,跑到首都大京一打听,才知道他被“封杀”了,有关部门只让他“静候佳音”,然后就不理不睬了。
他才明白“亚当斯事件”后遗症严重,即使他们全师血洒疆场,也消除不掉顶撞上级的“罪名”。他心灰意冷,虽然景天翔周宏他们近两个月来接收散兵游勇,队伍不断壮大,已经有五百多人了,但这丝毫改变不了他灰败的情绪。
前段时间他到大京打听消息时,碰见了陈西恭的妻子曾云静女士,告诉他说陈西恭正在活动向大京调动,经常不在家,广汉只有她一人,她就来大京逛逛。了解到他的情况,曾女士热情地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林子京想了想说家妹病了,看能否托放在她文汉的家中照顾一段时间。
曾女士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说既然是林子京的妹妹,她一定精心照顾。她那里条件不错,医药什么都方便,照顾病人也可减少她的寂寞。她的热心让林子京很感动:人间毕竟还有真情在,他毕竟还有朋友。
自从他被“封杀”后,短短一个多月,早先的熟人见了他就皮笑肉不笑的,避之唯恐不及,让他深感世态的炎凉。在曾女士那里安顿好若梅后,他又在天翔他们“落草”的山上住了段时间,实在受不了了,就说要看望若梅,离开了“山寨”。大家理解他的心情,也没多加挽留。
文汉市。
已经快二月了,天气不那么冷了,吹来的轻风拂在脸上,让人感到很温柔。因为伤口深重,稍一走路就牵扯得疼痛难忍,所以曾云静女士就让若梅坐在轮椅上,每天由她自己或下人推着在花园、绿荫小道上散步。
若梅自己因为这次受伤严重,三个月了伤口虽已经开始结痂,但里面的内伤还是很严重,动辄就疼得全身无力,所以她很少出来。曾女士和下人不开口,她从不要求散步。来到这里也有二十多天了,和过去一样,除了吃喝睡觉外她不说一句话,静静地坐着或侧躺着,安静得好像屋里没有她这个人。她从来不向曾女士提要求,伤口疼痛也不吭一声。
曾女士看在眼里,心里纳罕:真是个少见的姑娘,这么重的伤是怎么忍受住的?
这天,等佟大夫给她换完药,她已经痛昏过去了。伤口外面已经结痂,里面有些地方仍在溃烂,所以每次换药都要把外面结好的痂挑烂,把膏药用镊子填进伤口,然后再用绷带把伤口包起来。受伤后她的体质一直很虚弱,每次换药,一折腾她就晕过去了,虽然她从来不呼痛,可是看的人感到于心不忍。
这次又是这样,看着若梅晕过去的脸上汗水淋漓,曾女士细心地给她擦拭着,忍不住说:“佟大夫,她还是个孩子呀,哪来的那么大的毅力?”
佟大夫叹了一口气:“是个苦命的孩子,不是师座和景副官,她早就死了。这次又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了,元气却大伤了。”
“她不声不响,我们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除了师座和景副官,她是不多话的。她肯定想念他们,可他们忙,她无处说只好憋在心里。”两人都叹了一口气。
他们都没注意到门外有个人已经来了很久,不但刚才换药的情景他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的谈话他也听了个明白。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两声惊叫同时响起来:“子京,是你?”
“师座,你怎么来了?”
林子京微微一笑,“我来看看你们,看看若梅。见你们在换药,没敢打扰。”他点点头,走进门俯身看着若梅。
听见两人的惊叫,若梅慢慢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来人。林子京这天穿着身中山装,胳膊上搭着件长外袍,戴着礼帽。这么多年从没见他穿过便衣,即使便装也是军便衣,若梅一时没认出他来。
林子京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温和地说:“不认识我了?两个月不见,也许我的相貌变化太大了。”
若梅不说话,只握着他的手望着他。林子京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半晌,曾女士轻声说:“子京,让若梅姑娘休息一会儿吧,刚换了药挺累的。你也刚赶完长路,洗漱一下吧。”
一个婢女安顿若梅侧躺好,林子京俯身微笑着对若梅说:“好好睡一觉,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