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尼?!”已逼到厂房门口的几个日本士兵,纷纷向后面退去,发出阵阵惊恐的呼叫。但是,后面的日军蜂拥而至,不容他们退却。几个日军士兵瞬间被汽车上急滚而下的油桶砸倒在地上。
李涛眼明手快,对准油桶连开数枪。只听“轰隆”几声巨响,厂区通道连环爆炸,火光冲天!熊熊大火将追击的日军生生截住。
“师座,快撤!撤!”景天翔一把拉住震惊中的林子京,往通道后撤去。
仅有的二百来名将士在这风起突兀的紧要关头成功脱险!
撤退中,林子京看着厂区内的大火越燃越旺,隆隆的爆炸声惊天动地。他的心不由沉了下来,他向着火光肃然敬礼:“无名英雄,林子京和全体幸存的战友向你敬礼!”
其他将士也被这庄严的时刻感动着,心存感激,纷纷举起手来向这位无名英雄敬礼。
“若梅!是若梅!”这时,景天翔恍然大悟,大叫一声,不顾滚滚浓烟,猛地撒开双腿向厂区跑去。
林子京也明白了什么,含着热泪喊道:“若梅——”
“天翔哥,师座!”浓烟中,一团漆黑的若梅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全身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白光。
“若梅,小心——”景天翔惊呼一声。呼声未完,一颗流弹呼啸着在若梅身边爆炸了。
“若梅!若梅!”林子京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抱起若梅往回跑。身后,又有几颗炮弹追了过来……
枪林弹雨中,他们撤退到西郊的一座民房内。林子京立刻命令民房主人腾出一间房来,让佟大夫给若梅动手术。
景天翔脸色煞白,看林子京精疲力竭,连忙接过若梅轻轻地放到内间床上。他浑身上下立马被若梅的鲜血染红了。军医佟大夫示意他出去,自己马上对若梅进行手术治疗。
士兵们一个个肃立在门外,默默地关注着若梅的伤势。
外屋,林子京与景天翔紧张而疲惫地踱着步,焦急地等待着佟大夫手术的结果。他们的心已经揪成了一团。林子京和李涛已各自抽了500CC的血了,如果再有什么不测,屋外的弟兄谁能配得上若梅的血型?在这简陋的条件下,验血已经变成了一种奢望。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几个小时后,就在大伙心急如焚到极点时,突然传来敌机巨大的轰鸣声。
“空袭——”不知谁大叫一声,士兵们纷纷趴在地上。
几颗炸弹呼啸而下,“轰轰”几声巨响,灰青色的砖墙被炸了几个大洞。巨大的冲击波把屋子上的瓦片震得粉碎,碎片夹杂着尘土轰隆一声掉了下来。
林子京尚能自持,景天翔早着慌了,他大吼一声冲进了若梅动手术的内屋。
屋子里,佟大夫脸色冷峻,正仔细地把钳子深入到若梅的左胸伤口内,小心翼翼地钳出弹片。屋顶瓦片落得他一头一身,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一个护士端着盘子接着沾血的弹片,另一个护士飞速地捡拾掉落在若梅和他身上的瓦片木渣,同时擦掉他脸上和眼睛上的汗水。
景天翔吼叫着冲进来,佟大夫头也不回地命令:“出去。”
景天翔愣住了,看着胸前血肉模糊的若梅和冷静肃杀的手术场面,一时不知所措。林子京走进来,冷静地把他拉了出去。
又过了一个小时,佟大夫静静地走出来,对林子京说:“她救过来了。弹片紧挨着心脏,差点就过去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但不要动她。她昏迷着,需要休息。”
两人听着,眼眶发热,迅速而安静地走进内屋,默默地望着若梅。
若梅两眼合闭,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血色的脸颊蜡黄蜡黄的。但在林子京和景天翔看来,她是那么地美丽,那么地灼艳动人,宛如一朵绽放的梅花,一朵绽放在战火中的铁血之花。
她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换得了几百将士的生还,这算不算得伟大呢?而对她来说,心底的一腔豪气和仇怨也得到了抒发。从这个意义上讲,她——王若梅,是不是该感谢这场战争呢?
不管怎样,她的行为真应了林子京后来为她题作的诗词——“铁血军营留倩影,炮火连天酬壮志。巾帼何曾让须眉,家国岁月入画诗!”
似乎是风吹过的呼呼声,又好像是蚕吃桑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受这种声音的引导,若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睛所接触的事物渐渐由模糊到清晰,她才看见身边有人在说话。
看到她睁开了眼睛,床前三个人一下子全扑到她面前,看着她,异口同声地问:“若梅,你醒了?”
看着眼前的林子京、佟大夫和景天翔,若梅想说“我没事”,却张不开口。
似乎知道她说什么,佟大夫说:“她好不容易醒过来了,虚弱得很。子京、天翔,你们去休息吧,我再守会儿吧,你们不懂护理。”
看那两人盯着若梅似乎要和她说话,他连忙连推带搡地把他们请出屋子,心里想:他们也太累了,该休息了。
轻轻地端来一杯水,一勺一勺地给若梅灌到嘴里,佟大夫轻轻地说:“若梅,喝些水吧,感到累,就再睡一会儿吧,你会好起来的。”
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若梅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若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了,距离她受伤已经两周了。这两周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无所知。无力感受周围的人和事,有人给她灌了些水和米糊糊,她又昏睡过去了。就这样断断续续地醒来昏睡,醒来昏睡,一个月就过去了。
这天,若梅又处在似醒非醒状态,感到有人将她扶着侧躺到另一边去。这一个月来,像这样轮流左躺或右躺的次数很多。她心里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前胸后背被炸弹碎片刺穿,无法平躺或趴下的缘故。心里奇怪着照顾她的人是谁,她又睁开了眼睛。
一个美丽的姑娘脸浮现在她眼前,对她笑着。若梅正疑惑,面前又出现佟大夫的脸,他微笑着着说:“醒来了?喝些汤吧。”他小心翼翼地给她灌了水,又给她灌了些“糊糊”。
感到自己似乎有了点力气,若梅继续盯着佟大夫手中的碗。
佟大夫稍稍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高兴地说:“还想吃吗?看来好多了。”又服侍她喝了一大碗“糊糊”。
每喝一口,若梅就感到胸前后背撕裂般地疼痛,让她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坚持到吃完最后一口。今天她意识清醒了,心里想着怎么着也要努力吃饭,只有吃饭才有体力,才能使身体很快恢复起来。
饭后,她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盯着一直守候在床前寸步不离的佟大夫。
佟大夫很高兴,笑着说:“若梅,知道吗?这是四十多天来你醒的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睡眠间隔最短的一次,我们都以为救不过来你了。”
若梅不言语,只不眨眼地盯着他。
佟大夫又笑了:“若梅,别这么不眨眼地看着我好不好?谁不知道你眼睛的厉害,勾魂摄魄的,我都快招架不住了。”他呵呵笑起来。
佟大夫是师部的随军医生,快四十岁了,早年留学德国,学得一手好医术,手术动得尤其好。十年前在一家大医院供职,被林子京碰上,把他强行拉到了队伍里,就像当年拉景天翔当兵一样。他人长得枯干瘦小,满口黄牙,平时油嘴滑舌,看风使舵,却对林子京忠心得很,十几来不离不弃,誓死相随。
他的风流轶事源源不断。可能他知道自己长得不怎么样吧,所选的对象都是普通人家的女人,把人家哄得团团转,完事后一走人,还害得人家哭哭啼啼,恋恋不舍。他对自己的风流韵事保持两个原则:一、不让自己陷进去;二、不让他人陷进去。所以他风流得很快活,并没惹下什么麻烦。
他对林子京钟情于王若梅,心里很不以为然:天下女子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为一个女人得罪上层,值吗?即使如此,由于林子京的威势,他对若梅的伤势照料还是非常尽心的。
不是么,若梅这次能活着,主要还是由于他的手术高明。弹片险险地擦着心脏而过,又流了那么多的血,不是他佟茂福,她王若梅能这么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当然,他也感叹若梅的命大。等大家把她送到民房,他开始动手术时,她已经血肉模糊了。
手术后,他们撤到安全地带。林子京把他们藏好,临走时警告说:“若梅已经醒过来了一次,别告诉我她没有希望。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哼,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