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纯又惊又喜,觉得车姑娘长得实在像极了一个人,就是想不起像谁。
她一边给车姑娘倒水一边想,还柔声细语地哄着:“好妹妹,别哭了,天太冷,你上炕坐吧,用被子盖住腿。”
草妹和车贤媳妇看没事干了,搭讪着打算离去。草妹的脸上冷冷的,勉强笑着走了。她为什么不高兴?雪纯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客气地让她们再坐一会儿。那几个人说有事走了。
雪纯看着她们的背影,蓦然想起车姑娘像谁了。她像极了景天翔的妻子温雅君。雪纯和温雅君不熟,只是当年在她家“当小工”时看见过她,印象非常深刻。两人外貌非常相像,只是气质不同:温雅君清高乖戾,多才多艺,是个大家闺秀。这个车姑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长期生活在山里,纯洁灵秀得像灵芝仙草一样,没有温雅君的阴沉杀气。因此让人越看越爱,恨不得把她吞下去。
雪纯看着她的模样,心想如果自己是个男人……她笑了。
她轻轻地把车姑娘推上炕,自己也脱了鞋坐上去,温柔地笑说:“好妹妹,你安心地住在我这儿,需要什么给我说一声就是,不要客气。”又向洪珠笑道:“洪珠,你也上来吧,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说说话。”
洪珠笑了,压低声音说:“我的娇夫人,你自己坐着吧,我没有那么大的福气。寨子里的活儿那么多,我能好好地坐在炕上聊天?安顿好你们后,我还要去帮着她们做针线呢。马上要换季了,大家衣服怎么办?祁寨主说要统一着装呢,说这样好管理。这纺线织布、染布做衣的活谁做?我的好夫人,谁像你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优哉游哉的。”
她和雪纯混熟了,把雪纯服侍得精心周到,两人关系很要好,像亲姐妹般的,因此她私下也开开雪纯的玩笑,并不怕她生气。
雪纯听她这样说,赌气地说:“什么大事啊?是你们不让我做,又不是我不愿意做。谁比谁强多少呢?如果让我缝衣服,说不定比你们缝得好呢。”
“罢了吧,我的夫人。”洪珠低声笑道:“你真会说大话。说写个字读个书什么的,我还真信夫人比我们行。如果说做针线活,你还是呆着吧。等着穿上你做的衣服,我们都得精光着身子跑出去了。你刚才说是我们不让你做衣服干活,这话岔了。我们是谁呀,敢命令你?如果由我,早让夫人你骑马打枪了,还到县城逛了一圈呢,再把寨子的墙上都贴上你写的字,让大伙儿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没说完,两人早笑倒在炕上了,又一同刹住声,捂住嘴唇偷看门外一眼。
看宝强正在外面和福虎、车贤他们说事,并没有注意这里。洪珠松了一口气,贼笑着低声问:“夫人,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告诉我实话,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老是笑眯眯地向人家车姑娘身上靠,不怀好意得像个男人。”
两人又笑起来。连早已停止哭泣,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她俩的车姑娘,也“扑哧”笑了。
洪珠指着雪纯对车姑娘说:“咱这夫人,别看她慈眉善目的,其实鬼点子多着呢,每天把我哄得一愣一愣的。她就怕老大一个人。今天听老大说要搬出去,让你和她住一块儿,高兴得什么似的。”
车姑娘惊讶地看着王雪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听大哥和祁寨主说,大寨主许宝强和夫人王雪纯像一对“仙童玉女”般地般配,怎么就不愿住在一起?
洪珠明白她的心思,撇着嘴说:“你还小,不懂事。你刚才听我说了,咱这夫人只喜欢写字骑马打枪,和大家说说笑笑。可是老大却喜欢把夫人定定地圈在屋子里,养得白白嫩嫩的,除了他自己外,最好谁也别看见……”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脸红了,笑倒了。
雪纯脸通红,低头叫道:“洪珠,还不闭嘴?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说这话也不怕人家车姑娘笑话?你不上炕就滚吧。今天数落得我够够的了,我不想看见你了。你滚吧,从今以后我的衣服什么的,就由车家妹子做了,不要你了。”
“哟,你听听,喜新厌旧吧?”洪珠指着雪纯对车姑娘说:“夫人幸亏是个女人,如果是个男人,说不定一天换一个老婆呢。”她又笑了,笑得爬在炕边打滚,抹着眼泪。
车姑娘又“扑哧”笑了,捂着嘴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俩。
雪纯高傲地一抬头:“还真说不定呢。如果我是男人,我第一个玩的就是洪珠,玩够了把她一脚蹬开,换上车姑娘……”
“哈哈哈哈”三个人都大笑起来,抹着眼泪。
听见外面一声咳嗽,三人连忙噤声,就听见一个声音问:“我可以进来吗?”
洪珠麻利地抹着桌子。雪纯收了笑容,装作忧愁的样子抬起头看着天说:“这天真冷啊,什么时候热起来呢?”
外面又问了一声:“我可以进来吗?”
雪纯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可以。”就见帘子打起来了,宝强走了进来。
车姑娘连忙要下炕,雪纯按住她,低声说:“不用客气,他说几句话就走呢。”
车姑娘半跪在炕角,惶恐不安地低下头。宝强进来了,对车姑娘点点头,平静地说:“来到这里就当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有什么困难给你雪纯姐姐说就行,洪珠也可以。”
车姑娘惶恐,不知说什么好。雪纯代她回答:“我们会照顾好她的,你放心好了。”
宝强这才转向她,眼睛盯着她的脸。雪纯有些慌乱:这个家伙,眼光怎么那么尖锐呢,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她不由地半侧起身子,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睑。
洪珠吓得不敢吭声,装作忙碌的样子抹着桌子,心想她们刚才的笑声太大了,把老大引进来了。
只听宝强淡淡说:“车姑娘来了,你陪着她似乎很高兴。我要到县城去了,你选哪个?”
“什么‘选哪个’?”雪纯不明白,结结巴巴地问。
“笨蛋。”洪珠心里着急,偷偷白了她一眼,心想:当然是带你去逛县城了,这还听不来么?
宝强看着雪纯,依旧淡淡地说:“我今天要到县城去,你是陪车姑娘呢,还是跟着我进城?”
雪纯这才听明白了,一下高兴地笑起来,连忙答道:“当然是去县城。”
宝强久久地看着她的红光满面,淡淡问:“你不陪着车姑娘?”
“来日方长。”雪纯连忙说,歉疚地看了车姑娘一眼,低头喃喃自语:“来日方长……”
“扑哧。”洪珠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笑着跑出去。车姑娘脸上也露出笑容。
雪纯满脸通红,有心赌气说“不去了”,可是心里实在想去,她呆在屋里都快憋疯了,因此低声下气地说:“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
“我说过你给我添麻烦了吗?”宝强淡淡说。
雪纯猛地抬起头,也不顾车姑娘在面前了,泪眼婆娑,轻声说:“我真的想出去看看北方的……风土。过去我基本上没有……游逛过。”她低下头,眼泪掉下来。
“我明白。”宝强低声说,沉默了很久,轻轻说:“换男装,我带你去。”又朝门外叫了一声:“洪珠,伺候夫人换装。”然后走了出去。
雪纯高兴得无以复加,连忙下炕准备梳洗。她高兴到极点,也没注意到车姑娘坐在炕角,痴痴地不知在想什么。
去县城的是宝强、雪纯、朱冒和小虎子,带着几个下属,化妆成老百姓的样子骑马赶着牲口。
雪纯满心欢喜,一路上有说有笑,一会儿坐在牲口上,一会儿步行,快乐得像个孩子。虽然北方冬天的山头光秃秃的,没有什么看头,她还是心怀喜爱,兴奋地向大家讲解着书本上看到的关于这里的风土人情。别人也好奇地问这问那,折服于她渊博的知识。只有宝强一路上默不作声,不时地把她从牲口脊背或路上拉到自己的怀里,两人共骑一匹马。
走到半山腰,他们在几棵树下停下来吃干粮。雪纯看着雾霭沉沉的远山,兴奋地高唱了几句家乡小调。大家都夸她唱得好,要她多唱几首。可是她会得不多,才知道自己一生中只唱过两次歌:一次是在很久以前,那时她才十三、四岁,在军队里随便唱的,大家都夸她唱得好。一次是在一个私立学校演出时唱过,好像也不错。可惜从那以后她就和学校绝缘了。
现在她又高兴地唱着,还好奇地问当地的一个兄弟,“‘青海花儿‘是怎么回事?”转眼看见宝强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棵树下,手里拿着一根枯草在嘴里嚼着,眼睛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