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看见两个丫鬟也在低头偷着抹泪,他心里越发悲痛,一抹眼泪说:“好吧,葱儿,我们马上收拾好出发。”
饭端到了卧房里。林子京本想叫陈若玉来和他们一起吃饭,毕竟是最后一顿了。
葱儿温柔地笑道:“玉姐姐忙,我们起得那么迟,她肯定已经到医院了。我俩吃吧,我今天要多吃些,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走路。”她一笑:“少带几个侍卫吧,有你陪着我,还怕出事?”她又开了个玩笑。
“是,我带两个就行了。”林子京低声说,泪水滴到了饭碗里。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地吃完饭。
饭后,葱儿让静香和秋妮给她重新梳妆打扮,穿了一身颜色鲜亮华丽的大红衣服,自言自语地说:“邪不压正。母亲那么美丽的人,怎么显得这么凶神恶煞呢?而且恶狠狠地拉着我就走,为什么会这样?我用红色压住它,再让佛祖保佑,我就不信……”她不说了,陷入沉思。
林子京心下着忙,知道昨晚的噩梦吓着了她,她心里恐惧,也有着生的希望,只是不说罢了。他强忍住眼泪,轻轻揽住她,低声说:“我给你系带子。不要怕,葱儿,你一定会好的。有我陪着你,什么恶鬼也伤害不了你。”
“不是恶鬼,是母亲……”葱儿转向他,轻轻反驳。
“是恶鬼扮成母亲的模样。”林子京坚持,“她见了我就吓跑了。”
“是吗?”葱儿疑惑,痴痴地盯着他,喃喃自语:“也许是这样,昨晚没有你在我房间……我恐怕……”她不说了,抬眼看着他,踮起脚跟搂住他的脖子,低声说:“谢谢你,我真的很想活下去……真想活下去……”
她轻轻地说,“万一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你的军队那么多,你要让他们好好做事,他们都靠你指引呢。”她不再说话,痴情地吻着他。
“葱儿,”林子京失声痛哭,“你原谅我了?”
“是啊。不光你,我谁都原谅了。”葱儿惨然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原谅你,原谅满冠玉,聂寻真,还有……景天翔……”她说着,手挽着他的胳臂向门外走去。
林子京心里绝望,恨不得一死了之。
天不作美。他们刚坐车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辆小轿车正好堵在了林府的大门口,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林子京的车子只好停下来。
那辆车子也停下来。从车上先下来两个秘书模样的人,打开车门,又下来两个穿着中山装的人,外加一个司机。那两个秘书模样的人连忙给后面下来的人搭上雨伞。
林子京在车里看着,心里一沉:他们来干什么?这两个人他认识。一个是陪都军委会特派员,一个是最高政府直系机关的官员,两人职位都很高。他皱眉眉走下车,便见那两人态度倨傲,一个拿着个公文袋,另一个空着手,冷淡地说:“林军长,我们彼此都是老熟人了,就不用介绍了。我们今天来有要事相商,希望林军长配合,请里面谈。”他说话的口气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
林子京不动,皱眉问道:“什么事?鄙人好像没有什么事惊扰了军委会和政府机关。我要送夫人去看病,恕不能奉陪。”
“林军长,国事重于家事,林军长肯定明白这个道理吧?”另一个人开口了,口气更冷淡。
林子京一时无话,挥手示意司机继续送葱儿到寺院,他怒冲冲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率先走进客厅。
那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板着脸跟进了客厅。
车子里,葱儿心里微感遗憾: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还是无缘陪着她,真是天意!本以为今天精神稍好一点,可以让他俩好好出去散散步呢,没想到会这样。她不知道那两人的身份,只觉得造化弄人,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个人陪陪她,却最终还是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上路了,这就是她的命。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车子到了寺院的门口。司机把车子停在大门外,他们就听见了寺院内清幽的钟声,一声一声敲击在人们的心口上,让人感到天地红尘的淡然远去,只有佛祖是真的。
雨已经下了一个多星期,现在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静香先下车打起伞,示意一个侍卫把葱儿背进大门,送到大雄宝殿的屋檐下。
葱儿笑笑说:“没关系,我穿着雨鞋,脚不会溅湿的。”
她紧紧大衣,由静香和秋妮搀扶着向大殿走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广阔而幽静,没有一个香客游人。也是,天这么冷,又下着雨,谁有闲心来上香?
住持僧出来迎接,领着她们一起进了香,拜了佛,又像平日那样和一个小和尚把她们送到了葱儿的禅房中。考虑到葱儿患病在身,他让小和尚在葱儿禅房内燃起一个火盆,使屋子很快地暖和起来。
葱儿很满意,温和地笑笑说:“谢谢师傅,你可以休息去了。如果有空,请把门口的两个侍卫大哥领去喝杯茶,暖和暖和身子,天怪冷的,他们为了我都挺辛苦的。”
住持僧双手合十,说了一声“夫人慈悲”,就领着小和尚走了,还带走了两个侍卫。静香和秋妮害怕葱儿病加重,没让她坐在蒲团上,给凉榻上铺了条锦垫,让她坐在上面打坐,连大衣也没有脱。
葱儿笑笑,没有反对,坐上去闭上眼睛。两个丫鬟百无聊赖,站在窗边朝外看着。那个小和尚又进来了,端来一盘各色糕点,几碟小菜和一壶茶。
葱儿睁眼笑了笑,说声“谢谢”,递给走过来伺候的两个小丫鬟几块糕点和两碟小菜,笑着示意她们拿到屋角去吃。
两个丫鬟不好意思,推辞了一下,看葱儿坚持,就各拿了双筷子向屋角小桌走去。
那个小和尚瞥眼看见两个丫鬟背对着他和葱儿,连忙飞快地把一个纸蛋蛋塞到葱儿的手里,又若无其事地说“女施主慢用,小僧告辞”,就端着空盘子走了出去,并合上了门。
葱儿心跳加快,掩饰住自己的惊讶,静静地拿起块糕点吃起来,装作关心的样子扭过头看那两个丫鬟的情形。看那两个丫鬟低头吃得津津有味,她便迅速转过身悄悄地打开手里的纸条,扫了一眼大吃一惊,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厕所——小红娇。”
她一下激动得喘不过气来,定了定神,连忙把纸条吞进肚里,低头继续吃蛋糕,一点一点地啃着,似乎吃得很香甜的样子,借此来掩饰她的狂喜和惊讶,心里思忖: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事情太突然了,她重病在身,几乎承受不住这个消息带来的振奋。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心里思忖:林葱儿,机会千载难逢,你一定要牢牢把握住。你还年轻,才二十一岁,一定要振作起来,不能倒下。你上过战场,什么没有见过?你的路还长,成败在此一举了。这真是天意!她一下感到全身都是力量,有使不完的劲。她低头吃完糕点,又偷偷地在大衣口袋里装了几块,心里想:不是我小气,万一发生什么,食物是不可少的。
她又喝了些茶,便装作肚子疼的样子无奈地说:“我现在肚子怎么这么疼呢?可能是早上呼吸了些凉气。秋妮,你陪我去厕所吧。静香,你看着火盆,小心火灭了。”心想秋妮木讷,好对付。静香精明,应防一手。
果然那静香说:“夫人,我陪你去吧,让秋妮看着火。”
葱儿笑笑说:“真是傻瓜,我留下你吃糕点,还不领情?你馋嘴的样子以为我没有看见?你歇歇,等我和秋妮回来了,你再辛苦辛苦,让秋妮好好地吃糕点,给她留些啊,不要吃光。”她开了个玩笑。
两个丫鬟都笑起来。静香说:“秋妮,你和夫人各打一把伞吧,要护住膝盖。”
秋妮答应一声,拿起伞扶着葱儿打开门走了出去,缓缓地拐向寺院后面的茅房。
路很长,有二百多米呢。秋妮打着伞罩住她和葱儿的头。葱儿打一把伞挡住她们的膝盖,两人慢慢地走着。葱儿心里着急,恨不得一步跨到厕所。但面子上还得淡淡的,不敢表现出来,一是怕秋妮生疑,二是她身体也不允许,她要好好地保存精力,才能应对后面发生的事情。
茅房外面有很多柴捆,堆放得整整齐齐。葱儿扫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就让秋妮扶着她进了茅房。
这家寺院规模大,香客多,因此茅房也很宽敞干净。葱儿她们进去的时候,见一个素衣妇人包着头巾在上厕所,像是刚坐完月子的样子。秋妮心想:今天这么冷清,我还以为只有我家夫人一个人来进香呢,没想到还有别人,她怕是来还愿的吧?不知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