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命运！
林子宁看医生走了，连忙坐到床前，拉着葱儿的手流下泪来：“二嫂，你终于看见东西了。那天在满司令那里看见你，我吓坏了……”
“子宁……”陈若玉温和地叫了一声，转了话题：“葱妹看见东西了，这是我们全家的大福。今天下午我们好好团聚一下，把妹婿也叫来吧。”
“他呀，叫不叫有什么相干？”林子宁红着脸笑道。
提起她的周宏，林子宁脸上幸福的神情让人羡慕。陈若玉和葱儿不易觉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为这个妹妹脸上的幸福感到又高兴又好笑。
黄昏的时候，大家一起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吃晚饭。林子京落座后，陈若玉连忙把葱儿拉到他的身边坐下来。葱儿脸色苍白，迟疑着。
陈若玉连忙笑道：“妹妹，这是你的座位，你坐下吧，都是自家人。”
周宏和林子宁也笑着：“葱嫂嫂快坐下吧，我们好久没有吃顿团圆饭了，大家都想得慌。”
葱儿听着，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泪眼，默默地坐下去，不再抬头，心里想着：三、四年没有坐的座位，现在坐着有什么意思？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切都是昨日黄花了。
陈若玉在林子京的另一边坐下来。周宏和林子宁分别挨着葱儿和陈若玉坐下来。还有几个空座位，陈若玉笑着说：“让孩子们都来吧，大家热闹些。”
周宏和林子宁连忙说：“他们吵闹，搅得我们吃不成饭。”
陈如玉笑着说：“没关系。我喜欢孩子，看着他们吃饭我也高兴。子宁在这里，心里肯定惦记着她的宝贝呢。”
林子宁脸红了，叫了一声：“大嫂。”
林子京也微笑了一下，看着林子宁。林子宁的脸越红了。有什么办法？她爱周宏，爱他们的孩子，早成了家人和朋友取笑的对象。
陈若玉吩咐侍立在一旁的女佣：“把姑奶奶的两个小少爷带来，还有……把我们的小姐也领来。”
葱儿心里一动：我们的小姐？该不是聂寻真的女儿吧？一直以来，她不是被软禁就是失明，聂寻真的女儿她还没有见过呢。现在吃着饭，她心里想：孩子在这里，她的母亲呢？她疑惑。今天大家吃饭，怎么没有一个人提起聂寻真？
想起聂寻真的经历和她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以及对自己的帮助，葱儿心里涌过一股说不出滋味的感情，专注地盯着门口，等着那个“我们的小姐”出现。
三个孩子被带进来了。周宏的两个儿子又高又黑，浓眉大眼，强壮结实。大的四岁了，看上去有六、七岁。小的三岁了，看上去有四、五岁。葱儿看着这两个“小周宏”，微微笑了。
林子宁看见她的表情，笑着说：“我知道二嫂笑什么，笑他们像周宏吧？我也遗憾，人都说养外甥像舅，这两个孩子怎么一点儿不像大哥？看起来像两个打铁烧炭的，没有一个像我的皮肤。”
大家都笑起来。周宏腼腆地笑着：“有什么要紧？男孩子要那么白干什么？”
林子宁笑道：“你们听听，这人会说话不？人家说你的孩子丑，你就应该跟着很遗憾地说，是是是，要是怎样怎样就好了。他倒好，为自己的孩子辩白，一点谦虚的样子也没有，不怕大哥和两位嫂嫂笑话？”
大家又笑了。周宏笑着搔搔头：“我是不会说话。”
陈若玉笑着：“别听子宁妹妹的话。我们笑话什么？都是自家人，不用想那么多的。姑爷说得对，男孩子要那么白干什么？两个孩子这么可爱，将来一定很英俊。”
林子宁笑了：“我家那个小丫头长得倒像大哥，皮肤也白，将来不愁嫁不出去。”
大家笑起来，林子京微笑着说：“像我有什么用？只要个性好，大家争着要呢，不用你担心。”
说笑着女佣已经把三个孩子安排在剩下的座位上了。两个男孩子执意要妹妹——聂寻真的女儿——坐在他俩中间。大人们没有办法，只好依着他们。
席间大家言笑晏晏，都为这多年来没有的融洽气氛高兴着。葱儿听他们说笑着，轻轻点水地应付着吃饭，眼睛却不动声色地一直注视着聂寻真的女儿——那个叫“美囡囡”的小丫头。
她快两岁了，那么美丽。脸圆圆的，鼻子、眉毛和小嘴什么的都像聂寻真。只有那双大眼睛，那双能把人心看透的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像身边这个人。她不吵不闹，静静地坐着，性格一点儿也不像她妈妈那么活泼好强。她坐在那里，身旁两个小哥哥想着法子侍候她，手忙脚乱地给她递蛋糕，喂蜜枣，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送给这个美貌文静的小妹妹。
葱儿看得有趣，忘了吃饭，微微笑着看着两个男孩给小女孩“献殷勤”的可爱样。另外几个人虽然说笑着，但眼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葱儿的脸。看她对他们的谈话反应淡淡的，只是看着三个孩子微笑，便也一起看起孩子来。
林子宁心疼自己的两个儿子，笑着说：“大宝小宝，你们慢些呀。这么不着边地给妹妹喂，会撑坏她的。也没见你们这么爱这个小妹妹的。在家里，你们一直把孟副官家的小姐们打得大哭的，我都臊死了。”
两个小家伙抢着说：“谁叫那些小丫头一直撒娇呢，老是夸她们的新衣服有多好看，她们的辫子有多漂亮，我们听得够够的了。依我说，她们丑死了，哪有我们的小妹妹好看。”
几个大人哄堂大笑。林子京笑着说：“可惜我们是亲戚，不然我可以考虑将来把妹妹嫁给你俩中的一个。”
“我要。”
“我要。”两个小家伙争着说。
几个大人笑得抹眼泪。林子宁笑着瞪了林子京一眼说：“大哥不要怂恿了，要不然我的两个儿子要打架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那感情好，谁让我的女儿这么漂亮呢。她的性格也好，将来追她的男人一定很多。男人为了女人打架，是谁也阻止不了的。”林子京笑着说，猛然想起了什么，沉下脸，低头默默地去吃饭。
大家也想起了什么，有意无意地扫了葱儿脸一眼，连忙低头吃饭。
葱儿置若罔闻。她对他们的谈话压根儿就没有听见，只是关注着孩子。这个美囡囡，小小的年纪倒沉得住气。她的两个哥哥在为她表态，她却无动于衷，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在沉思什么。
沉思？她猛然想起温翠岚的话：“……他不言不动，只是默默地坐在桌旁看着饭菜，好像在沉思似的，对他那两个哥哥姐姐的调皮捣蛋无动于衷。那清高、冷漠的神态和林子京那混蛋一模一样，沉稳的得不像个两岁的孩子，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葱夫人，你没有亲眼见过，那简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相像的父子俩……”
葱儿眼眶发热：在另一个地方，也有这么一个孩子。气质相近，遗传因素固然是一个原因，缺少母爱是不是他们“文静”的主观因素呢？那个不幸的孩子，他的亲生母亲温雅君冷淡决绝，但是香儿姑娘爱如己出，这就够了。那么这个小姑娘呢？她的母亲风风火火，天马行空，给了她足够的母爱么？很难说。
看着孩子文静到“萎缩”的样子，葱儿不仅心生同情：她的胆怯，和自己有什么两样呢？她和这一群开开心心的人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虚草飘萍。她的母亲在哪里呢？这里本来也应有她的一席之地的，而为了我……她热泪盈眶，微笑着看了那女孩一眼，低下头去。
她的冷淡使饭桌上刻意制造出的和谐气氛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大家不再说话，默默地吃饭，感到嘴里的饭菜淡而无味，如同嚼蜡。葱儿觉察到这点，没有吭声。一是这里没有她的说话之地，二是她也知道这几个人中大多数都是善良人，可是经过了那么多，她已经没有心情感激他们了，也感激不起。
好容易吃完了饭。林子京率先站起来，淡淡地说：“你们慢用，我先到书房去。周宏吃完了后可到书房和我下棋。”
周宏站起来笑道：“我也吃好了。我很乐意和大哥下棋，只是你知道我是个粗人，对这行很生疏，不成曲调的，让子宁陪你来几盘吧。我要回部队去，那里离日军近，我放心不下。”
“也好。”林子京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他一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寒暄着也散了。周宏回部队去。林子宁带着三个孩子到花园玩耍，并没有陪着林子京“来几盘”。陈若玉害怕葱儿的眼睛劳累，连忙让丫鬟安顿她睡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