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君不言不语,举起匕首向前一伸。寒光一闪,那人才发现她手中的凶器,吓得大喊一声,抱头鼠窜。温雅君一个跨步追上去就是一刀,虽然慢了些,也让那人的脊背划破了一刀血口,鲜血立马流下来。那人杀猪般地嚎叫着跑出了屋子。外面赶来的人看见屋内冲出来的莽汉满身血迹,都吓得呆在当院。
栗嫂大哭道:“杀人啦,大家快抓住她呀。”她还要撒泼大闹,只见屋内的温雅君一步一步地走出来,脸色煞白,举着匕首缓缓走向她,眼光冰冷。
栗嫂吓得迈不动步子,“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温雅君一刀刺向她的嘴。栗嫂本能地一偏头,刀子刺空了。温雅君还要刺,大家这才惊醒过来,一声呐喊,都拥上去拉开了她。温雅君疯狂挣扎着,见人就刺。
大家吓得躲得躲,跑得跑,有人大叫道:“香姑娘,快拉住你家大嫂啊。”
香儿狠狠地骂道:“杀死这些坏种,没有一个好东西,死一个少一个,死光了最好。”
大家不敢说话,都仓皇着跑向自己的屋子,紧紧地关起了门。院内霎时走了个干净。
温雅君煞白着脸闭起了眼睛。香儿连忙扶住她,给她擦着汗,心疼地说:“进屋吧,孩子怕饿了。”
温雅君一听孩子,连忙扑向屋。香儿连忙说:“慢些走,别吓着孩子。”
温雅君果然放慢了脚步,进屋俯身看着孩子。香儿心里叹气:她精神快失常了,只怕靠孩子才能唤起她的意识。
两人回屋后呆坐着,院子外也静悄悄的,出现了少有的安静。香儿心里感叹: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温雅君这么一闹,起码她们能安静几天。活什么呢?没活路了。今天不是温雅君出面,她也要拿着菜刀和这些人干一架了。
三个月前,温雅君被林子京污辱以后,张副官奉命找来医生为她治病,接着又把香儿送到她身边。温雅君一直不理睬香儿,让香儿又羞又愧。她知道怎么解释也没有用,只有默默地帮着温雅君照看孩子,并辞退了奶妈。
她们先回到景宅,考虑到见天在林子京眼皮底下生活不是个法子,就商量着卖掉了宅子。香儿张罗着一切,宅子的价钱卖得很低,她们也不在乎,想这些钱生活个一半年不成问题。香儿又雇了辆驴车拉着他们出了城,开始了流浪生涯。她们打算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在离开龙口市二百来里路的时候,临近黄昏,竟然在官道上遇到了一群也不知是难民还是土匪的人。他们一哄而上,几下就把她们驴车上的所有物品全都抢走了,银钱当然也抢得一干二净。香儿当时正在旁边的树林里大解,听到喧哗声,连忙提起裤子跑出来,便见到驴车翻倒,车夫在左求饶右央告。温雅君紧紧抱着两个孩子,呆呆地坐在路边。
香儿疯了般地左捶右打,抢回了几件衣服,又牵挂着温雅君和孩子的安危,只好回到路边。那些人抢到东西,霎时走了个干净。香儿放声大哭,哭完就责备温雅君坚持把他们带到这么远的路,以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温雅君不言不语,任香儿怨着——离开林子京的势力范围越远越好,是她流浪的准则。
驴车师傅看她们可怜,连车钱也不要了,自愿拉着她们走了三十来里路进到另一个城市。他沿途乞讨了几块干粮,递给温雅君和香儿一人一块,自己吃了一块,又找来碗水给孩子泡着吃。两个孩子哭得快断气了,温雅君把****塞进孩子嘴里狠命地吸着,和香儿、赶车师傅将就着在街头坐了一晚。
天明后,他们遇到一群流泪汉,要调戏温雅君和香儿。一个有钱人家的赶车莽小伙儿看见了,赶车过来挥鞭打跑了那些流浪汉,救下了温雅君和香儿,并把她们带到一个小杂院住下。
打发走了驴车师傅,香儿对那个小伙子千恩万谢。那小伙子倒是个老实人,拿出自己辛苦积攒的钱给香儿。香儿坚决没收。他们在那小杂院里住了近二十天后,香儿靠辛苦洗衣揽零活赚来的钱,养活着自己和温雅君母子三人。
艰难的生活使这个苦命的丫头性格也变了。她本来干什么就干净利落,现在更是斩钉截铁,泼辣而又精打细算。鉴于半道财务被劫,她变得对谁也不相信了。洗衣服找零活讨价还价,毫不相让。为了避人耳目,她也像温雅君一样把头发盘成发髻,好像结婚了的少妇。即使这样,她依然引起了不少坏男人的注意。不是么,她已经二十二岁了,发育得强壮健美。
香儿不理这一套,高喉咙大嗓门地说话,颐指气使地把温雅君也指挥得团团转。她对温雅君恶声恶气地说话,忙得喘不过气来时,还把气撒在温雅君头上,对她高声大吵:“你个笨蛋,就知道守着那两个孩子,什么也不干。要那两个孩子干啥?他们的爹和那个儿子的妈没有一个好东西,嫖风浪荡的,咋不早死了呢?也让人心里活个清爽,还惦念惦念他们。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呢?留下一大堆耻辱给我们,让我们抬不起头来。
还有你,也有过错,享受荣华富贵这么大,不知道茶米油盐来得辛苦,你现在也试试穷苦人家的日子。早知道这样,就不该一门心思地想着嫁给景天翔那个混蛋。当初我和吴忠一看景天翔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你忘了吗?当初我们好心好意地待他,他却耍滑溜奸骗我们,什么意思?
你硬是不听我们的话,现在倒好,被那个坏种整惨了吧,赔了夫人又折兵。跟着他没享上清福,还死了吴忠,让我们活受罪。这苦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吃苦咽糠倒无所谓,关键是那整天盯着我们的不怀好意的目光让人受不了,不知哪一天被他们吃了呢。”
她骂着骂着,又转到眼前的话题上来:“再说现在吧。你那么清高,那么冷漠,对人情世故不知道变通。真是的,都到什么时候了,还端着个架子不知道和人套近乎,见到杂院里的人不理不睬的,人家见了我们能笑脸相迎?怪不得闹得关系这么紧张。”她训着,声音更高了。
往往这时,温雅君就抱着孩子一言不发,任香儿喋喋不休地怨叨着。她明白香儿的辛苦,她虽然没有读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但知道一家四口人能够活着,全靠了香儿的一双手。因此不要说香儿骂了,就是打她几下,她也认了。她自己双手抓不住个鳖,只知道读书写字弹琴画画,现在又用不上。
有时孩子睡着了,香儿指挥她干这干那。温雅君看看香儿的疲累样,有时累得摇摇晃晃,不等香儿开口,她已经抢着干了。虽然做的饭难以入口,洗的衣服不干净,但做了这些时,香儿疲累的脸色也好看了些,甚至有了笑容。
温雅君心里感动:这个婢女真是比亲妹妹还亲啊,虽然没有读过书,但那义气是薄云天的。她自己的娘家人自从景天翔出事以后就没有和她来往过。也难怪,景天翔红日当头的时候,娘家人来看望她,她的态度一直淡淡的很疏离,让娘家人脸上很不好看。有什么办法?她就那么个孤僻性格,改也改不了。后来景天翔送他们母子隐居了,娘家就和她完全失去了联系,找不见她也说不定。
香儿现在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了。她做活麻利,只要不是累得乱摇晃,总是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饭做出来,衣服洗出来,总是把好的让给温雅君和孩子,自己吃的是剩饭剩菜,穿的是补丁烂衣。温雅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有落泪。
一个多月前,温雅君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一下气得晕了过去。要不是还有两个孩子需要她照顾,她早就自杀了。香儿也着急,现在生活那么艰难,哪里有精力养活林子京的孽种?可是她们身上没有一分钱,想请个打胎的大夫都请不起。后来一天天过去,她们依旧是没有钱。眼见着这胎儿一天天地大起来,已经近四个月了,现在不但没钱,有钱也不敢打了。孩子那么大了,万一大人大出血死了怎么办?活着的两个孩子没有娘可不行。
温雅君悲愤。香儿的一句话定了音:“把孩子生下来,归我姓,我就不信教育不好孩子,还能让他长得像他那个坏种爹一样?”
温雅君感激涕零,抱着香儿摸着她的脸颊哭泣。香儿推开她,皱眉道:“别肉麻好不好?我要干活了,没工夫和你亲热。快看好孩子,这都是你那个混蛋丈夫害的,他在面前我真恨不得扇他两个耳光。”
温雅君听她提起景天翔,心里发痛:幸亏他死了,不然让他知道我怀了别人的孩子,还怎么面对?她思着想着,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