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官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不客气。我奉司令之命寻找为你解闷的法子,我想了两条:一、抽空念念这个小册子,心情会平静一些;二、不喜欢做第一件事情,就把你的诊所尽心搞好,多多治些病人,你的精神就会充实的。家务事静观其变吧,时间一长司令就回来了。男人都是这样,游荡够了就知道回家了,像孩子一样。”
陈若玉被他的话逗笑了,第一次发现这人挺有趣,也挺善解人意的,对他大起好感。不是么,人的感情都是变化的。过去看着他个子太高、太瘦,戴副眼镜像个“汉奸”。现在沟通了一下,却发现他文质彬彬的像个大学老师。感慨着,她又笑了。
“您笑什么?”张副官奇怪地问,同时看看自己:该不会把什么东西抹到脸上了吧?为什么玉夫人看着他发笑呢?
陈若玉笑着说:“过去看见你跟在他后面一颠一颠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现在却发现你挺英俊的,像个大学教授。”
张副官脸红了,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夫人的赞誉和训导让卑职醍醐灌顶,卑职回去以后一定多加反思,多做对他人有益的事情。只是世事难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那也要适可而止。”陈若玉温柔地说。
张副官被她温柔的语气说得一顿,脸又红了,连忙收心敛神,正襟危坐道:“司座严谨,卑职离去还得想个法子……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卑职还望夫人多保重……有些事情还要看开些好……毕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世上女人能活到夫人这个份上……也不错了。”他偷看陈若玉一眼,低下头。
陈若玉凄凉地一笑:“高处不胜寒。我不想开点有什么法子?你要走了,我却帮不上忙。也只能告诉你……多保重!”
张副官感激地站起来,端端正正地给她敬了个军礼,说道:“卑职告辞!”深望了陈若玉一眼,转身缓缓走下台阶,头也不回地去远了。
陈若玉呆呆地看着他高瘦的背影消失,心里惆怅:斯人已梦醒,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
盛夏酷热难当,狗儿、猫儿和鸟儿都躲起来了,不见一个影子。树枝耷拉着枝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有钱富商和官宦人家都到风景秀丽、清凉舒适的地方避暑去了,只有穷人苦熬着,无可奈何地忍受在亚热带酷暑的肆虐。
在距离林子京他们居住的龙口市三百里地的另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靠近城南有一个肮脏而破旧的大杂院,温雅君带着两个孩子和香儿居住在这里。
这个大杂院住了十来户人家,都是些捡垃圾、玩杂耍、摆小摊的穷苦人,男女老幼良莠不齐。家家都挤在不到两米高的低矮而扭扭歪歪的棚户下,里面黑洞洞的连人脸也看不清。经济好一点的人家住两间屋子,差的无论多少人都只能挤在一间脏屋里。十几户人家公用一间伙房,各家锅碗瓢盆震天价响,和着各家小孩的哭闹声,声音嘈杂得让人发疯。
温雅君和香儿他们住在靠近大门的一个低矮的黑棚户内。
这天中午,各家女人聚集在烟熏火燎的伙房内做饭。炉子和锅里的烟火味呛得女人们不停地咳嗽着,流着眼泪。大家走来走去,伙房内拥挤不堪。一些女人边做饭边高声大嗓地聊着天,几个亲热几个横眉冷对。亲热的几人叽叽咕咕,指桑骂槐;横眉冷对的几人绷着脸不吭声,随时准备着一场大战的爆发。
香儿被挤在一个角落里,又累又饿,烟火呛得她不停咳嗽着,眼泪汪汪的。她属于“横眉冷对”的那一类。已经热得快窒息了,这群女人还对她和温雅君指桑骂槐,不是记挂着温雅君饿着肚子奶孩子,她早就和这群可恶的女人干上了。
听听这些女人在说些什么?头一个叫栗嫂的女人笑道:“哟,真是凤凰落价不如鸡,咋又回来了?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个大杂院吗?咋好意思二进宫呢。”
另一个叫崔嫂的女人接着说:“可不是嘛?人家是谁啊,大家闺秀啊,是在这个人窝里住的主儿?栗嫂,你不服气也得服气,人家就算是落在猪窝里也比你强。你瞧你那一头卷毛乱发,让人看着就……”她不说了,几个女人“哈哈”大笑起来。
栗嫂羞恼成怒,正要发作。另一个女人张嫂笑道:“两位嘴上积点德吧。依我看啊,你俩也不要黑猪笑老鸦黑,大家彼此彼此。街里邻坊的,都落到了这个份上,谁比谁强啊?一返长安也罢,二进宫也罢,都是不得已的事情,大家多体谅点也就过去了,何必互相攻击,惹人笑话?”
这个张嫂年龄较长,心地好,人缘也好。香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已经快气疯了,恨不得撕烂这两个娘儿们的臭嘴。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和温雅君带着两个孩子从龙口市逃到这里,本来想透一口气,没想到被这个大杂院里的人欺负得住不下去了,前几天看中了另一个大杂院,想带着温雅君母子搬过去。可是到了那里,发现那房东老头子看着温雅君的眼神怪怪的,吓得他们又搬回来了。好在房子还没有退,这事就成了这堆烂嘴婆娘的嚼料。
伙房里的舌战在继续,栗嫂听了张嫂的话很不舒服,连忙笑道:“瞧张嫂这话可说差了。我们只是说笑,并没有想到攻击谁呀?张嫂干嘛急着护驾?崔嫂你说说,我们攻击谁了?我们敢攻击谁呀?瞧人家的长相,水灵灵的,一指甲能弹出水,后面保护的男人跟了一大群,哪像我们老皮老肉的,没什么看头。依我说,干脆随着那些保护的男人去得了,也省得搅得我们不得安宁。”
“是啊,我们穷米穷面的,巴结不来人家。求人家还懒得给我们宝仔画张相呢,不像人家张嫂……”
这一招果然厉害,两人一唱一和,把温雅君和张嫂都骂了进去。
香儿听得火起,尤其“后面保护的男人跟了一大群”的话更是刺到了她的心底。她“霍”地一声站起来,连火也不点了,就要拿着手中的木柴和这两个嚼舌根的长舌妇干一仗。那两人也不示弱,摆开架势拿刀动铲,准备应对。
张嫂连忙笑道:“几位消消气吧,邻里街坊的,动枪动刀的,出了人命怎么办?几位大嫂,快劝劝呀。”她向其余女人招呼道。
伙房里其他女人连忙上前拉开那三个女人。栗嫂和崔嫂把与人干仗看着家常便饭,被人拉开了还跺着脚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香儿眼中噙泪,咬着嘴唇蹲下去,牵挂着温雅君和孩子,忍气吞声地点火做饭。刚蹲下去,就听见院子中传来孩子的哭声,边跑边哭,接着又响起两个婴儿的哭声,似乎是……温雅君孩子的哭声。
香儿心里一沉,连忙站起来,就听见院里一个男人的怒骂:“干嘛打我家宝仔?看我不砸烂你个****……”
栗嫂连忙叫道:“是我家宝仔他爸。宝仔……”她尖叫一声冲了出去,大家连忙跟出去……
晚上,星光闪烁。屋里漆黑一片,两个孩子睡熟了,香儿和温雅君两人一人抱一个,默默无语地对坐着,都没有心思说话。整整一天两人滴米未进,也觉不来饿,心里为艰难的生活痛苦烦恼。
几个月以前,她们就辞退了奶妈,温雅君一人奶着两个孩子,奶水不够,就和香儿用米糊糊喂孩子。温雅君爱孩子也像爱丈夫那样到了痴迷的地步。她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生活越潦倒,对孩子倒越爱了,今天中午这一仗就体现得非常明显。
今天中午,温雅君被两个孩子累得筋疲力尽,香儿又没有做熟饭,她饿得发慌,看两个孩子睡着了,就坐在旁边打了个盹儿。似乎感到有人进了屋,做母亲的本能使她睁开眼睛,就见邻家那个七八岁淘气的男孩子正把一只青蛙放到两个婴儿的襁褓里。
温雅君怒从心起,一个翻身就扇了那个孩子一个耳光。那孩子大哭着跑了出去。温雅君气得发抖,捉起青蛙抛了出去。两个婴儿也被惊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很快,那男孩的脑子有毛病的父亲就冲了进来,要打温雅君。温雅君气疯了,转身拿起桌上的一把匕首(那还是景天翔当年用来防身的),举在胸前,恶狠狠地瞪着那个莽牛般的男人。这几个月来屈辱和艰难的生活已经刺激到了她精神的极限,她豁出去了,今天要让这个蛮牛血溅当地,哪怕和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她就不信保护不了两个孩子。
那人冲进来,一时适应不了屋内的黑暗,只看到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瞪着他,像野兽的一样发着绿光,刺人心坎。他打了个寒战,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