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书的海洋里,葱儿的性格娴静了很多,使她身上有了一种新的气质:恬散清淡,超凡脱俗。没有人告诉她这一切,她自己当然无从知道这种变化。林子京已经好久没有在家里闪面了,陈若玉没在,家里就没有他心有所恋的东西了,只有下部队了吧。
葱儿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寂寞地生活着。
这天,门卫进来通报,说是玉夫人的闺中女友来访。葱儿听着,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书,抬头微微一笑,说了声:“请”,就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向楼下走去。
陈如玉的闺中密友是省主席刘运道秘书方正的妻子,叫温翠岚。听陈若玉说,这个方正瘦小枯干,性情古怪,一般人不易接近,文章却写得非常好,刘运道非常欣赏。她的妻子温翠岚听说也出身于大家庭,只是为妾所生,在娘家并不引起重视。嫁了方正以后,地位虽说显赫,但因为两口子都不是阿谀谄媚的人,倒也默默无闻,引人尊敬。
陈若玉是在一次达官贵人的宴会上认识温翠岚的。两人脾性相投,结为好友,不时来往着。今天葱儿听侍卫报告说温翠岚来访,想来是不知道陈若玉回到陪都之故。心里思忖着,葱儿就加快了下楼的脚步。
在楼下的客厅门口,葱儿见到了由侍卫领进来的温翠岚。温翠岚个子不高,身材瘦削,穿一身月白底子小素花的旗袍。看到葱儿,她亲切地笑道:“是葱夫人吗,初次见面,真的很漂亮。”
葱儿本来不事妆扮,因为心情的缘故,穿着更是朴素。自从林老爷去世至今,两个半月了,她一直是黑衣着身,不是黑旗袍,就是别的式样的黑衣服。不知道的人以为她作为儿媳是给林老爷守孝,只有她自己知道,穿黑衣正是她灰败心情的写照。前段时间她剪掉了这几年来一直留着的长发,变成了齐耳短发。在她的心里,头发的剪掉等于是她跟过去生活的告别。不是种种顾虑,她真的连名字也想改成蓝翎。
她这天穿着一身银花镶袖的黑旗袍,脸庞、脖颈白得耀眼,加上漆黑灿亮的大眼睛,真的让看的人呼吸一窒。听到温翠岚的赞叹,看她笑起来眼角浅浅的鱼尾纹,葱儿知道她年龄不小了,有三十岁了吧。
她礼貌地一笑,温和地说:“方夫人过奖了,葱儿礼数简陋,不曾远迎,让夫人见笑了。”
温翠岚温柔地看着她,轻轻说:“翠岚冒昧打扰,葱夫人没有怪罪,何敢见笑。”
两人心心相惜,不由相对一笑。
葱儿轻声而略带遗憾地说:“玉姐姐不在,不然你和她可以好好地谈一谈的。忙如你们,见一面不容易。”
温翠岚微笑着说:“见葱夫人如见玉夫人,在翠岚心里,两位夫人是一致的。”她说得自然之极,让人听着丝毫没有拍马屁的感觉。
葱儿听她这么说,心里一怔,只好一伸手说:“里面请。”
两人客气地相让着走进客厅。在敬茶递糖地寒暄后,葱儿屏退了下人,和温翠岚礼貌地交谈起来。
温翠岚不卑不亢,温和亲切地和她娓娓交谈,使葱儿对她不由地刮目相看,暗暗赞叹陈若玉的慧眼识人,找的闺中密友不错。
几分钟后,温翠岚微笑着告诉葱儿:“葱夫人,恕我冒昧。我今天来造访,并不是为了玉夫人,而是受她之托,专门来看夫人您的。看你的身体是非健康,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
葱儿听着,泪水渐渐地涌上眼眶,心里五味杂陈。她连忙转过头看着窗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让眼泪流下来。
温翠岚温婉地说:“玉夫人不知道夫人您和林司令之间闹了什么矛盾,忧心如焚,苦于无计可施,特派翠岚来看望夫人。夫人如需要什么帮助,请不要客气,吩咐出来,翠岚一定照办就是。”
葱儿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虽然不漂亮但是非常真诚睿智眼睛,给人以信任之感。于是她轻轻地说:“好吧,我就告诉你吧。你是玉姐姐请来的朋友,想来也不会带来什么麻烦。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哥哥叫景天翔,在林司令辖下的独立团当团长。如果夫人看葱儿可怜,请代葱儿致以问候,并递他书信一封。”
温翠岚面容一肃,真诚地说:“久闻景团长大名,感佩异常,夫人的嘱托翠岚一定带到。如果夫人方便,请马上修书一封,翠岚带去就是。”
葱儿心里慌乱。她连忙强抑住自己的激动,定一定神,走进卧室匆匆给景天翔写信去了。在信里,她并没有提到自己被禁足的事情,只是请求景天翔帮忙打听李涛和觉儿的下落,有了消息马上告知。
信写完,她用浆糊封住信口,泪如雨下。
温翠岚看着走出卧室的葱儿红肿的眼睛,心里难受,轻声说:“真如俗语所说,‘侯门深似海’,虽然锦衣玉食,倒不如平民布衣的快乐生活了。夫人,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翠岚,翠岚竭力办到就是,千万不要客气。你听我说……”她附耳在葱儿耳边轻轻耳语,把自己的主意悄声告诉葱儿。
葱儿听着,眼中渐渐有了光彩,脸上也有了笑容,不断地点头答应,表示自己听明白了。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色,感觉彼此真诚的友谊胜过相识多年的狐朋狗友之间的感情。
光阴荏苒,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
这一天,在丰州市林子京家的书房里,林子京闭目合睛地靠在椅背上,听着张副官和一个老头模样的人毕恭毕敬的汇报,不吭一声。
老头是北方老家的管家,钟管家随林老爷到龙口市后,老家的一切财物就由他掌管,是一个对林家忠心耿耿的老仆。
林老爷死后,张副官受林子京委派,赶到北方处理遗留事务。到老宅后,他告诉这个老管家,林老爷已死,大少爷要求清理家中财物,请他配合,交出家中所有的账务。老头听后嚎啕大哭,边哭边说:“老爷殁了么?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么?临行前怎么不吭一声呢?好让老奴跟着你啊。老奴伺候了您一辈子,舍不得您啊!”说着哭着,悲痛欲绝。
他的痛苦倒好像是发自内心的,不是哭手中财权的即将流失,而是哭林老爷的暴亡,预示着林家一个时代的结束。
张副官看得不耐烦,他时间紧迫,怎禁得起这么地耽搁?在这战乱时期,他来一次北方容易吗?可是看看老头哭得真诚,他也不好阻挡。再说,后面查点财产的工作还要老头大力配合呢。
基于此,他在老头痛哭失声时,耐心地劝说着,“老伯,节哀顺变,您老务必要振作起来。来日方长,林老爷虽然殁了,但是司座还在主事。作为林家的长子,他为林家光耀门楣的业绩你也看见了。这不,他派我来整理家务,就是对老爷事业的一种支持啊!不哭了,啊?”他像哄孩子一样地哄着老管家。
老管家听他这样说,哭声渐渐地停下来了,用袖子擦拭着眼睛。张副官递过自己的手绢,继续用温言让老头振作起来。后来的日子里,老管家从张副官以及带来的人的身上看到了林子京的魄力,真正佩服起来了,心里高兴,也就跑前跑后地帮着张副官张罗,对林家财产进行了事无巨细的整理:矿产、地产、房产和各城市的生意铺子,都交待得一清二楚。
林老爷携林葱儿脱逃之前虽然对一些矿产、地产进行了变卖,但因为时间仓促,又不是亲自过手,加上战乱,手续就慢了些。后来和葱儿的情事败露,两人只好带着到手的资金逃跑,留下的大批动产不动产都没有来得及控制,原封不动地继续为林家产生着源源不断的利润。
现在林老爷死了三个多月了(明天就是百天),林子京不动声色地派张副官带人到北方老家和各个城市查封了林家所有的资产,把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全部变卖成黄金,存到了美国花旗银行他的名下。最后,处于基本的道义,他给林老爷的各房太太留下了少量土地和生活资金,用于过活。
对林子焕,林子京考虑到他已经失去常人的生活能力,并没有动他在荀怀市的房产和生意铺子,算是自己对他兄弟情分的最后一点体现。如果不是他已经成了傻子,他不杀他,也要让他一无所有。
对所有和葱儿不清不白的男人,林子京一概不会手软。
张副官名叫张九天,因为钟副官“殉职”的缘故,现在效劳于林子京麾下,红得发紫。他的性格上没有钟副官的严谨冷静,很会看风使舵,办事也不失精干,所以短时间之内得到了林子京的重用,他自己也对林子京感恩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