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的水是甜的，暗吃的饼是好的。
———节选自《旧约全书》
沙二哥和寺门跟儿的弟兄们全跑到了封家，眼前的场面让所有人都傻脸了。只见封先生和小婉被布条蒙住眼睛，分别被五花大绑在堂屋的两把官帽椅上，封先生的脖子上挂着的那颗手榴弹的拉环就套在他自己的大腿上，只要一站起来拉环就会被拉掉。
沙二哥：“坐着别动，千万别动！”
封先生嘶哑着声音说道：“老二，那些人是冲着东西来的，我埋在院墙跟儿的东西全被他们挖走了……”
沙二哥：“挖走就挖走吧，命比东西重要，得把恁老脖子上的那玩意儿先拆下来再说。”
封先生：“我招谁惹谁了呀……”
沙二哥：“别说话，也别动，身子千万不要动，我得把挂在你脖子上的那玩意儿给弄掉！”
封先生：“老二，你中不中啊？”
好！”
沙二哥：“别急，我得仔细瞅瞅。”
正当沙二哥看着手榴弹不知从何下手的时候，艾三赶来了。
艾三：“闪开闪开！恁都长了仨脑袋是吧，都退到利亮地方去，越远越围在门外观看的人们都被艾三赶到院门外。
沙二哥：“三哥，你是吃国军饭的，拆这玩意儿应该冇问题吧？”
艾三：“瞅瞅再说，我心里也冇准。”
沙二哥：“冇准别急着下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艾三把脸凑到封先生的脖子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说道：“这是一颗德国造的手榴弹。”
沙二哥：“德国造的手榴弹有啥讲究冇？”
艾三：“STG39式木柄手榴弹冇错，是德国军队用的。”
沙二哥：“好拆掉吗？”
艾三：“好拆不好拆也得拆，总不能挂在老头的脖子上啊。”
沙二哥：“咋拆？”
艾三：“先找到拉环的头。”
沙二哥在封先生身上查看了一遍，说道：“绳子的线头很乱，好像是从背后连接的。”
艾三：“不管从哪儿连接的，先找着绳头。”沙二哥慢慢绕到官帽椅的后面：“找着了。”艾三：“找着了就拆啊。”
沙二哥：“拆不成。”艾三：“咋拆不成？”沙二哥：“你瞅瞅，咋拆？”
艾三也绕到官帽椅的后面去瞅，只见封先生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般，沙二哥根本无法下手。
艾三把两手轻轻放在封先生的肩头，说道：“爷们，恁老别害怕，身子别吓瑟①，你一吓瑟俺不好下手。”
封先生吓瑟着声音说：“中，我不吓瑟，不吓瑟。”他越说不吓瑟身体吓瑟得越厉害，吓瑟得越厉害沙二哥越下不去手。
沙二哥：“爷们，你把眼睛闭上，啥也别看，啥也别想。”
封先生闭住了眼睛，可身子依旧不听使唤地在颤抖。
沙二哥：“咋还吓瑟啊？”
封先生：“不不，不当家啊。”
艾三有点急了：“再吓瑟把它给吓瑟炸喽，咱都得去球！”
封先生顿时老泪纵横：“小儿们，恁还是赶紧走吧，炸就让它炸吧，东西都被抢走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沙二哥：“老头，你爷们要是这么说，那就去球，炸就让它炸去。谁活得有意思？卖尻孙老日祸害咱这些年，眼望儿老日被打窜了，老蒋又照样祸害咱，依我看，恁家那些东西压根就不值一文 钱，在我眼里还冇一碗汤喝到肚子里实惠！”
封先生：“你瞎说！吴道子的一幅画就能买下寺门半道街！”
沙二哥：“快拉倒吧，啥吴道子啊，谁知他家门朝哪儿，就是老日不要、老蒋不抢，哪天俺也得把那个吴道子填进俺家炉子里去煮牛肉！”
封先生大骂：“沙老二！你这个不识数的文 盲！这辈子也就只配煮牛肉卖牛肉！”
沙二哥：“你急啥急，我说的不是实话？”
封先生：“你这个实话是要让铁塔倒立让黄河倒流，狗屁不懂，我扇你的脸！”
满头大汗的沙二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的妈吔……”艾三上前解着封先生身上的绳子：“冇事了，爷们，咱都炸不死了。”封先生疑惑地从官帽椅子上站起身来，他似乎不相信手榴弹已经从他的身上解了下来。
坐在地上的沙二哥手里握着手榴弹说道：“老头，吓瑟呀，你咋不吓瑟了？
还是那个吴道子管用，要不你得吓瑟到明个早起。”
艾三接过沙二哥手里的手榴弹，翻来覆去看罢一遍之后，甩手将手榴弹扔出了屋，吓得门外看热闹的人一阵惊叫四处逃窜。
沙二哥瞪大眼睛吼道：“你疯了！”
艾三起身去到院子里，把扔出去的手榴弹又捡了回 来，在手里掂着说：“你就把它扔进煤火里，也是当柴火烧。”
的？”
沙二哥：“咋？假的？”
艾三：“说说吧，爷们，咋回事儿？”
封先生依旧心有余悸地瞅着艾三手里的手榴弹，质疑地问：“真，真是假艾三几下子就把手榴弹给拆开：“瞅见了吧，空壳。”封先生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们这是搞的啥把戏呀……”艾三：“啥把戏得问你，俺咋知。”
缓过劲儿来的封先生把前前后后说了出来：凌晨的时候，压院墙外面翻进来一伙蒙面人，不由分说就把正在睡觉的他和小婉给绑上了，给他俩挂上手榴弹之后说，别乱动，这手榴弹威力可大了，能炸塌寺门半道街的房子，然后逼着他说家里还藏着啥东西，如果不说就把小婉绑走，明个早起去龙亭坑收尸。这伙人是开着卡车来的，把院墙跟儿埋的东西全部 挖出来，装上卡车就走了，先后不足一个钟头。
艾三：“院墙跟儿埋有多少东西？”
封先生：“大概，大概有个七八十来捆吧。”
沙二哥：“爷们，还不说实话，三哥这是在帮你破案哩，到底拉走了多少东西啊？”
封先生：“我哪记得清，反正是全部被他们拉走了。”
艾三：“你咋知道他们是开着卡车来的？你不是正在睡觉吗？”封先生：“我听见他们说把东西搬上卡车，开车的动静我总能听着吧。”沙二哥：“三哥，你觉着会是啥人干的？”艾三手里摆弄着被拆下来的手榴弹，说道：“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们是国军的人。”
沙二哥：“你咋恁肯定？”
艾三把手榴弹伸到沙二哥面前：“这德国玩意儿是装备国军的，共军不可能有，杂牌土匪就更不可能有，有这号装备的还是国军的正规部队。”
封先生：“可我不理解，国民政府想要俺家的东西还用费恁大的劲？不是已经贴上封条了吗？完全可以明火执仗啊。”
艾三：“是啊，问题就在这儿，恁想想，蒋总统的天下，封条一贴，谁还敢抢？可就是有人抢了，大意失荆州啊。”
呢？”
沙二哥：“三哥，你约摸着是谁干的？”
艾三：“我不是说了嘛，STG39手榴弹是国军的装备。”沙二哥大惑不解地：“我咋还是吃不透劲啊。”艾三点头：“还不是一般的国军。”
封先生也一头雾水地：“老三，你能不能把话再讲清亮点，俺咋听不明白艾三沉思了一番后，果断地说：“现在不是你要弄明白的时候。爷们，听我一句话，你得马上窜，窜得越快越好！”
封先生：“窜？窜哪儿？为啥要窜啊？”
艾三：“离开祥符城，窜哪儿都中，避过风头再说。”
封先生：“你是说，我还得躲起来？”
艾三：“你咋恁糊涂，东西冇了，你再不躲起来，政府能饶得了你。”
封先生拧着脖子说：“凭啥？国军是政府的部 队，他们抢了俺的东西，政府还饶不了俺，这还有天理冇了！”
沙二哥：“三哥，你能不能把话再说清亮点，到底咋回事儿？我也不明白，既然是国军做的活儿，政府凭啥还要抓人？”
艾三：“恁想想，谁有恁大胆，谁又能开着卡车来抢东西，一般二般的人可能吗？共军，可能吗？”
沙二哥：“你的意思是说，这伙国军还不是政府派来的？”
艾三：“你咋就还不明白，这伙来抢东西的国军，政府压根就不知，政府要是知了，还会来封家抓人吗？”
沙二哥：“不是政府派来的，又不是共军，也不可能是城外的土匪……哦，我明白了。”
艾三掂着手榴弹一笑：“把这玩意儿弄懂，就啥都明白了。”
沙二哥从艾三手里接过STG39手榴弹：“三哥，你的意思是说，这伙来抢东西的国军，是想独吞……”
艾三：“中了，话到此为止。”他转向封先生，“爷们，东西可以丢，命可不能丢，趁政府还不知道，赶紧带着小婉，窜！”
沙二哥也跟着劝导：“爷们，赶紧窜吧，这事儿听三哥的冇错。”
封先生：“那，那，那我总得知道东西到底是谁抢的，运到哪儿了，来日也好去寻它啊！”
艾三：“慢慢来吧，雁过留痕，只要东西还在祥符城里，早晚它得露面。”封先生：“窜，窜，我的命咋恁苦啊……”沙二哥回家让汴玲烙了几张烙馍，又和尔瑟、乌德等人凑了几块大洋，给封先生雇了辆车，把封先生和小婉送出了曹门。临别的时候，封先生流着泪对沙二哥说：“这世道啥时候才能太平啊，老二，照护好俺家那一院房子……”就在封先生离开寺门的当天中午，宪兵就来到封家，军统祥符站的谷站长在艾三的陪同下也来了。看完了现场之后，谷站长把眼睛转向了艾三。
谷站长：“你觉得像谁干的？”艾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自己人。”谷站长：“你说的自己人是谁？”
艾三：“这个，这个，这个还得经过调查。”
谷站长：“那好，这个调查由就你负责。不管调查到谁，只要与这个案子有关，就直接抓人，要不我没法向国民政府交代！”
艾三打了一个标准的立正：“是！”
注：
①吓瑟：吓音he，颤抖、打哆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