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我赏赐经典而切实地加以遵守者，是信那经典的。不信那经典者，是亏折的。
———节选自《古兰经》
就在沙二哥加紧备战的时候，西川也没闲着，封家院子里也是有一帮日本兵在给那只大军鸡当陪练。西川深知“三分鸡架、七分喂养”的道理，也就是斗鸡训练的重要性。
这只日本的大军鸡已经在封家院子里训练了好一段日子。每天早起天一亮，日本兵就把鸡抱到封家的院子里大赶，鸡在前，人在后，用带软布包裹的竹竿驱赶着，陪练的日本兵按西川的要求，速度由慢到快，时间逐渐增加。大赶完后把鸡放入笼内，给其上水。上午十时左右给它放风，到中午十二时左右给它喂食，让它吃饱后休息。下午三时左右开始遛鸡，遛鸡时要让它大走，既不能让它站立也不能让它大跑，时间一般为两个小时，然后让它入笼休息。到晚上九时第二次投食，然后开始夜练，跑动、跳动，还要训练它啄食的快、准、狠。这样训练已经进行了快十天，陪练的日本兵觉得这只大军鸡完全可以下鸡坑了，西川却摇着头给陪练们上了一课。
西川：“什么样的斗鸡能全无敌，你们知道吗？”
陪练军士：“攻击精准，有耐力，百折不挠！”
西川微微摇头：“太常规了。”
陪练军士：“请指教！”
西川：“我给你们讲个中国斗鸡的故事。中国古代有一位训练斗鸡的高手，君王让他代为训练一只斗鸡。十天过后，君王找人来问鸡是否可以参战，高手回答‘时机尚未成熟，它横冲直闯，杀气太重’。又过了十天，君王再问能否参战，高手回答‘它一听到鸡叫，便斗志激昂，无法控制自如’。又过十天，君王再问，高手回答‘还不行，它只要瞥见同类的身影，便立刻来势汹汹，火暴蛮斗’。 第四个十天过后，高手终于向君王禀告‘训练完成，如今它在竞技场上，不论其他的对手如何挑其怒气，激其斗志，它都无动于衷，形如木鸡。但只要一过招，就能一招置对手于死地’。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陪练们面面相觑。
西川：“中国有句成语叫‘呆若木鸡’，呆若木鸡不是真呆，只是看着呆，其实非常善战，它像一只木鸡一样站在那里便可以吓退群鸡。活蹦乱跳、骄态毕露的鸡，不是最厉害的。目光凝聚、纹丝不动、貌似木头的鸡，才是江湖高手，根本不必出招，就令敌人望风而逃！中国的庄子认为，‘木鸡不易得’，养鸡人明白这个道理。功夫高手难求，行走江湖的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望之似木鸡’，这是斗鸡追求的最高境界。不是骄气，不是盛气，最终是一分呆气。”
陪练们一齐鼓掌，一齐点头，长官的话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西川确实是个有文化的日本军官，但他过于重视理论了，他哪里知道，寺门这帮玩斗鸡的人跟他玩的是另一套理论。不过让西川放心不下的是，他不清楚沙二哥找来的是一只什么样的鸡，他冇敢轻敌，阴沟里翻船的道理他懂。于是西川决定去寺里试探一下虚实。
祥符城里汉民们都在为春节忙碌了。尽管是战乱时期，老百姓对过春节 的热情依然不减。此时的寺门跟儿比往常热闹许多，那些攒了一年银子的百姓纷纷来到寺门跟儿买一些回民传统的食品。
西川换了一身便装也来凑热闹，他买了一些花生仁装在口袋里，一边捏着吃一边走进了东大寺的前院。
正在训练秃屁股的几个弟儿们一见西川来了，立马①停止了训练，把秃屁股装进了鸡笼里。西川跟几个弟儿们打招呼，几个弟儿们却装作冇瞅见，谁也不搭理他。
西川来到鸡笼跟前，打量着秃屁股，他的脸上似乎也流露出不解，问道：“沙先生，这就是你找来的鸡啊？”
沙二哥：“咋，不中？”
西川笑了，没有回答。
沙二哥：“别不怀好意地笑，既然接了恁的战表，中不中俺都敢跟恁挺！”
西川：“不不，我今天来不是和你们说斗鸡的事。”
沙二哥：“咱们之间除了斗鸡的事儿还有别的事儿吗？”
西川：“我太太说，你沙家的酱牛肉这两天供不应求，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给大日本皇军留一点，让大日本皇军也分享一下中国春节的快乐。”
沙二哥：“想吃肉是吧？中啊，拿钱来。”
西川：“当然。”沙二哥：“你要多少？”西川比出两个指头。沙二哥：“二百斤？”西川摇头。
沙二哥：“二十斤？”
西川还是摇头。
沙二哥：“总不会是二斤吧？”
西川点头：“让你猜着了。”
沙二哥：“堂堂的大日本皇军过节只吃二斤牛肉，不怕被人家笑掉大牙？”
西川：“不是人吃，是鸡吃。对了，我忘记说了，大日本皇军要的不是五香酱牛肉，要的是生牛肉。”
沙二哥：“俺家不卖生牛肉，只卖五香酱牛肉！”
西川笑了：“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
沙二哥：“别跟我开玩笑，咱俩又冇恁些，我看你是闲得蛋疼。还是加紧训练恁的鸡吧。”
乌德搭腔：“咦，二哥，训练鸡就说训练鸡，别带‘吧’，不好听。”
几个弟儿们一起笑了。
西川没恼，也跟着笑了，说道：“真幽默。不要忘了，你们中国人爱说，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
沙二哥：“你来这儿到底有啥事儿？”
西川看着鸡笼里的秃屁股：“没什么事，随便走走，来看看你的鸡。依我看，你还是换一只鸡吧，要不然……”
乌德急忙打断：“换不得，换不得，鸡可以换，带上‘吧’就不能换了。”
几个弟儿们放声大笑。沙二哥憋不住也笑了。
乌德没有笑，严肃地：“恁看恁，笑啥笑，我说得不对吗？就是不能换嘛，换了成何体统，老婆还不依呢。”几个弟儿们又是一阵大笑。面对嘲笑，想发火的西川还是忍住了，他冲着鸡笼子里的秃屁股说道：“屁股上的肉还不少，等着吧，正月十六来吃你的肉！”
西川来东大寺前院这一趟虽生了一肚子气，但他认为收获还不小，最起码他认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那只秃屁股鸡根本不可能是大军鸡的对手。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弄不明白，沙二哥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一只鸡来应战呢？脑子出毛病了吧？
西川走了以后，沙二哥却不安了起来，他越发为秃屁股鸡的能力而担心，如果真是三五招之内解决不了战斗，秃屁股必死无疑，他虽没去封家院里看日本人怎么训练那只大军鸡，但他能想到，西川为这场中日斗鸡大战是煞费苦心。西川家族在日本是玩斗鸡的世家，他一眼就能看出选择这只不打实②的秃屁股鸡的目的就在使用杀手锏上。可秃屁股那两只爪子能成为杀手锏吗？沙二哥开始动摇了。
这个春节祥符城里过得很安静，老日们明令禁止不准放鞭炮，街上也没鞭炮卖，鞭炮是火药做的，用二大的话说，老日们怕屁股眼里被人插个炮一下把他们崩回日本老家去。
吃罢晚饭，沙二哥皱着眉坐在油灯旁边抽烟，汴玲在纳鞋底。二大瞅了瞅沙二哥，说道：“二孩儿，撮巴③个脸弄啥，大年间的。”沙二哥：“咱回民又不过年。”
二大：“不过年也不能撮巴个脸啊，就不能高兴点。”
沙二哥：“打不败卖尻孙们我啥时候也高兴不起来。”
二大：“街上都在传，国军大反攻了，老日快不中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汴玲：“我今天去街上抓药，西川他老婆也去抓药，俺俩正好一路。西川他老婆问我能不能帮她弄一点黄金。”
沙二哥：“她要黄金弄啥？”
汴玲：“听她的口气是西川让她弄的。”
沙二哥：“西川让她弄的？”
汴玲点头。
沙二哥：“西川让她弄黄金干啥？”
汴玲：“不知。”
二大：“这两天也不知咋了，西川个卖尻孙见谁都慈眉带笑，卖尻孙又不知在想啥点儿呢。”
沙二哥：“他觉着正月十六十拿九稳了呗。”
二大：“二孩儿，我劝你别跟卖尻孙斗鸡了，你那只秃屁股鸡不中。”
沙二哥不语。
二大：“眼望儿，压南关到北关都知你要跟老日比赛斗鸡，全祥符的人都提着劲，这要是斗败了，不是灭了咱的志气，长了老日的威风嘛，大家得多伤心啊。”
沙二哥：“吐在地上的痰还能舔起来？”
二大：“跟恁爹一样，争强好胜的犟筋头。”
汴玲：“咱妈说得对，不中就找个理由，秃噜下来算了。”
沙二哥：“找个理由？找啥理由？咋秃噜？这个节骨眼上嬎了软蛋，咱沙家的人还咋在寺门混，咱寺门的人还咋在祥符混！”
汴玲：“说一千道一万，咱的鸡不中，说啥都白搭。”
沙二哥又不吭气儿了。
二大叹道：“唉，恁爹在世的时候，有一回 我跟他去山西弄牛，跟人家挺头，三个老西打恁爹自己，打是打赢了，可我和恁爹差点把命丢在山西。”
沙二哥：“为啥？”
二大：“有个老西袖筒里藏了有毒的暗器，要不是恁爹身体壮，出不了山西地界就得撂翻。那回 可把我给吓孬了，恁爹的胳膊肿得比大腿还粗，去看郎中，郎中说冇法儿治，除非把胳膊卸掉，要不连命都难保。可我就不信这个邪，清是一口一口把恁爹胳膊里的毒吸了出来，昏天黑地整整吸了两天，恁爹胳膊里的毒是被吸干净了，我的嘴可变成了个猪嘴。”汴玲咯咯地笑了起来。沙二哥没有笑，他的两眼一直盯在汴玲纳鞋底的手上，突然他一拍大腿：“有了！”
二大：“啥有了？”
沙二哥：“有打败卖尻孙的法儿了！”
注：
①立马：马上、立刻。
②不打实：不怎么样。
③撮巴：皱皱巴巴、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