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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正在沉思的功夫,一个人走了过来,坐在他的对面。

虞方南抬起头,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一丝热忱,同时伸出手,重重握在一起。来人正是毛林根,几年未见,他显得更加成熟干练,目光中多了一种处变不惊的沉稳,道:“老伙计,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虞方南道:“跟过去没什么两样,做一点小生意,混口饭吃而已。”

毛林根嗤了一声,指了指桌上的车钥匙,道:“别以为我不识货,福特公司的A型车,V-8发动机缸体铸为一体,美国的最新技术,刚刚上市销售,你就弄了一辆。你虞老板神通广大,还说自己是小生意?”

虞方南笑了笑,道:“行啊,眼力越来越厉害了。老兄,你消失了好几年,这次突然找到我,是不是又有麻烦了?”

毛林根道:“看你说的,好像我经常给你找麻烦似的,兄弟一场,我是那种人吗?今天不说别的,找你叙旧来了。以往每次都是你掏钱,今天我请客,好好喝一顿。”拿起菜谱,点了焖牛肉、烤猪肋、熏鱼和苏波汤。

虞方南道:“往常一毛钱都要节省的,最多请我吃一碗阳春面,今天这是怎么了?你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

毛林根捶了他一拳,道:“喝点儿什么?”

虞方南道:“客随主便,你叫什么,我就喝什么。”

毛林根对侍者道:“来点儿烈性的,开一瓶宝狮伏特加。”

虞方南笑道:“去国外喝了一点洋墨水,你这土包子居然也懂洋酒了?”酒菜上齐后,毛林根倒了两杯酒,道:“来,敬你一杯。”两人碰了一下杯,虞方南将酒一饮而尽,只觉得仿佛咽下一根烧红的通条,一道火线从嗓子眼插了下去,张嘴呼出一口热气,道:“乖乖,这酒……劲头儿真不小!”

毛林根给他夹了一块熏鱼,道:“吃菜吃菜。”

虞方南却放下筷子,道:“林根兄,你知道我的脾气,一向不喝糊涂酒。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了,说话不必绕圈子,这次需要我怎么帮忙?”

毛林根微微一笑,道:“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兄弟,我是瞒不过你的。”笑容一敛,道:“你在上海商界的朋友多、路子广,帮我买个东西。”

虞方南道:“什么东西?”

毛林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电台。”

虞方南咬了咬嘴唇,道:“多大功率?”

毛林根道:“五十瓦以上,最好是一百瓦的。”

虞方南眉头微微一皱,道:“这是禁运品,外边查得很严,不好弄!能不能过一阵子,等风声稍缓再办。”

毛林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事办起来很危险,但是,我们真的很困难!不瞒你说,苏区用的还是五瓦单管哈特莱式发报机,收报机是利用电子管收音机改装的,电源是自己装配的交流电源,功率小、讯号弱,声音听起来比蚊子叫还小。即使这样的装备也是稀缺之极,彭总指挥率部攻打长沙时,和红三军就隔了一条铁路,却无法沟通信息,缺少这个‘千里耳’,我们的战士每天都在流血牺牲。”

虞方南沉默不语,倒了一杯酒,放在鼻下闻了闻,又放回桌上,道:“林根,你的酒真不是好喝的。碰上掉脑袋的事,你总能想起我来。”沉思了一会儿,道:“我想想办法,三天之后给你回信。”

毛林根道:“货物备齐之后,帮我送到舒城,那边会安排有人接货,转道运往苏维埃首府新集。”

虞方南道:“那边正在打仗,听说红军正在攻打黄安、商城,与中央军十五个师激战。这条路太不安全,到处都是战火。”

毛林根道:“如果容易办到,也不用请你出面了。你虞老板的本事通天,再难的事也难不住你。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平安把货物送到。”

虞方南叹了口气,举起酒杯,道:“什么话都别说了,交了你这个兄弟,我认命了。来吧,干了这杯。”

毛林根露出笑容,两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几天之后,虞方南动用自己在租界内的关系,从一家英国无线电洋行里买回装配收发报机所需要的电讯器材,又找了一个开变压器公司的朋友,在他的车间里安置了车、铣、钳、刨等机床,请了三个德国工程师,按照图纸制造收发报机。

电台制造出来了,运输却成了问题。目前大别山地区硝烟四起,国、共两党的军队对阵厮杀,打得天翻地覆。

虞方南各处打探消息,得知南京政府这次围剿势在必得,数十万大军中,包括了当时能动用的所有中央军主力,其中胡宗南的第一师、黄杰的第二师、李玉堂的第三师、卫立煌的第十师、俞济时的第八十六师、汤恩伯的第八十九师都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虞方南盯着这个名单,忽然心念一动,发现这些部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黄埔系占了大多数,师长胡宗南、黄杰、李玉堂、俞济时都是黄埔一期生,旅长李铁军、袁朴、丁德隆也都是黄埔一期生;卫立煌、汤恩伯虽然不是黄埔出身,但他们的部队却是由黄埔子弟兵组成,军中主要干部如李默庵、陈铁、陈大庆等也都是黄埔一期的,充任营团一级的黄埔生就更多了。在大别山区的红军来看,也有不少黄埔出身的将领,除了徐向前、许继慎、曾中生外,还有红二十五军军长蔡申熙,红十二师师长陈赓,鄂军总指挥潘忠汝、红二师师长漆德玮、红十师师长倪志亮、红十一师师长周维炯、红三十一师师长萧芳,红十二师政治部主任熊受暄等,不胜枚举。事实上,大别山苏区红军的主要指挥官大都由黄埔出身的中共党员出任,这在当时的其他苏区中,并不多见。

一场同门血战已经拉开序幕,曾经的黄埔同窗为了信仰,即将拼个你死我活。

看到这里,虞方南心念一动,忽然有了主意,给卢少石打了一个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华灯初上,卢少石准时赴约。这段日子他春风得意,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跻身租界商会的上流阶层,最近又迷上了古董收藏,不惜一掷千金,颇有斩获。

虞方南早已订好了包间,等卢少石落座之后,客套了几句话,先敬一杯酒。

卢少石抿了一口酒,道:“虞老弟,听说你最近忙得很,怎么想起请我吃饭了?”

虞方南笑了笑,道:“你现在是玩古董的行家,有件小东西,借你慧眼,给鉴别一下。”说着取出一个锦匣,打开匣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直径两寸大小的瓷盘。

卢少石用筷子指了指他,道:“你想学风雅,先把银子准备足了,古董可不是人人都能玩得起……”目光从瓷盘上掠过,笑容顿时凝在脸上,筷子失手落在地上。

虞方南似乎料到他会是这付表情,不急不忙地将瓷盘放在他的面前,道:“北宋汝窑官瓷,粉青釉刻莲花盘,怎么样?能否入得卢董事长的法眼?”

卢少石嘴里有些发干,道:“你……你哪里搞到的?”

虞方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卢少石拿起瓷盘,仔细翻看,喃喃道:“不得了!这釉色……冰裂纹薄如蝉翼,清雅莹润。”举起瓷盘对着灯光细看,道:“你看这釉面斜裂开片,深浅相互交织叠错。汝窑的匠师将这种难以控制‘崩釉’,控制的恰到好处,温润古朴、巧夺天工,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

虞方南见他兴奋得喋喋不休,道:“不过是一个盘子而已……”

卢少石打断他的话,道:“你懂什么?北宋后期战乱不息,汝瓷兴盛前后不过二十余年,昙花一现。又因它以玛瑙为釉,在特定的光线下七彩纷呈,灿若星辰,被认为阳刚之气太盛,帝王公卿也不敢用它陪葬,因此存世稀少,更使弥足珍贵。”

虞方南道:“听你这么一说,看来我这次拣了一个大便宜。”

卢少石道:“你花多少钱弄到的?”

虞方南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十盒盘尼西林。”

卢少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这汝瓷……堪与商彝周鼎比贵,在古玩行家眼里,纵有家财万贯、不如汝瓷一片。你只用了区区三十盒盘尼西林?”

虞方南淡淡一笑,道:“没办法,运气到了,挡都挡不住。”

卢少石眼热得不行,道:“虞老弟,咱们兄弟一场,我不客气了。既然让我看见这个宝贝,你非要割爱不可。我不会亏了你,开个价吧。”

虞方南道:“这个嘛……”眉头微皱。

卢少石心痒难熬,生怕他开口拒绝,催促道:“怎么样?”

虞方南道:“既然卢董事长开了金口,我怎么能不给面子?谈价钱太伤情义,区区一件瓷盘,兄弟奉送。”

卢少石摇头道:“不成不成,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能占你这么大的便宜。”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在南郊买了一个宅子,旧是旧了一点,还算宽敞。我找人收拾一下,回头把钥匙给你送来。”

虞方南道:“好吧。”语气中并没有流露出喜气,喝了一口酒,又道:“你怎么不问我如何得到这个宝贝,难道你不感兴趣?”

卢少石道:“我不问,你也会说。你这次约我喝酒,一定想到了什么事情,故意拿这个汝瓷盘吊我胃口,是不是?”

虞方南一挑大拇指,道:“行啊,不愧是卢家的掌门人,一眼看透了我的心思。”他起身走到包间的门口,向外看了看,把门关紧,回到座位上,道:“有一条发财的路,想不想干?”

卢少石道:“看你神神秘秘的,这条路想必不好走,说吧。”

虞方南道:“如今鄂豫皖一带赤患严重,共产党占领的苏区,方圆二十多个县,人口三四百万,经过连年征剿,当地物资匮乏,尤其是军火、药品,稀缺之极。卢董事长,这买卖摆在眼前了,军火咱们弄不到,药品却不成问题。那边放出话来,只要物资能送过去,不惜重金购买。”

卢少石撇了撇嘴,道:“穷乡僻壤,能有什么油水?”

虞方南道:“你别小看人家,苏维埃政府银行发行的钞票,有大量黄金和白银作储备,比国统区的钞票还要值钱。”又指了指桌上的汝瓷盘,道:“就算你看不上钞票,冲着这个物件,也值得冒一次险吧”

卢少石心旌一跳,道:“这个……是从苏区弄过来的?”

虞方南道:“共产党政府的财政收入,大部分是靠‘打土豪’分来的。你想像不到,那些乡绅土财主的家底多么殷实,不少家族是几代人经营,手里真有好东西。共产党那边识货的不多,古玩字画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我已经找人搭上了线,只要把他们需要的药品送过去,那些收没的财宝敞开了挑。”

卢少石又是心动,又是担忧,道:“这事好是好,不过这条路不好走啊!到处都在打仗,路上盘查极严,万一被抓住,安上通匪的罪名,要掉脑袋的!”

虞方南道:“所以请你出马,去求求程天境。看他能不能通融通融,给咱们批一个条子,平安把这趟买卖跑下来。”

卢少石犹豫道:“找程天境,能管用吗?”

虞方南道:“你别小看这位程大哥,如今他手握生杀大权,厉害得很!”见卢少石脸上露出怀疑之色,又道:“在大别山一带剿匪的中央军,大部分是黄埔军官指挥的嫡系部队,带兵的师长、旅长中,不少人是程天境的同学,私交一向不错。眼下蓝衣社的势力极大,程天境是发起人之一,地位举足轻重,他组建的别动队在鄂豫皖一带活动,武器精良,连中央军都要敬让三分。只要他肯帮咱们说句话,这条路还怕走不通?”

卢少石道:“程天境对共产党恨之入骨,咱们做这种交易,明摆着是通匪助孽,他岂能点头?”

虞方南道:“这就看你的本事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办法打动他。”

卢少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程天境是个怪物,水火不侵,对金钱女色都没兴趣。这事,不好办。”

虞方南见他面露难色,只好道:“既然这么为难,那就算了,你只当我没说过这事。”长叹一声,道:“可惜,送到嘴边的肉啊!”将瓷盘拿起来,道:“我把它装起来。”话音未落,手指一滑,瓷盘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卢少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心仿佛也如瓷盘一般碎裂,疼得浑身一颤,叫道:“你……你怎么回事?”

虞方南也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一声不吭。

卢少石脸色发青,痛心道:“无价之宝啊,这么毁了……你,你赔我的宝贝!”

虞方南无奈说道:“你想要宝贝,没问题,我豁出命替你跑一趟。不过,没有程天境帮忙,这事恐怕干不成。”

卢少石指着他,一连说出几个“好”字,道:“好你个虞方南,将我的军啊,逼我去找程天境摊牌。”他在屋中来回踱了几圈,猛地站住,在桌上重重一拍,道:“干!你安排订货、装箱,准备起运。我去找程天境,妈的,我帮蓝衣社制造贩卖吗啡,源源不断地给他们提供经费,程天境到通汇银行来,打一张白条子就能提走几十万,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兄弟做到极致也不过如此了。现在轮到我求他,他说什么也得给个面子。”

虞方南道:“是,就是这个道理。”

卢少石道:“你等我消息。”又看了一眼瓷盘的碎片,目光中流露无限惋惜之色,叹了口气,出门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虞方南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向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王金戈走进屋中,道:“虞大哥,妥了么?”

虞方南道:“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你把货物准备好,等卢少石的消息到了,马上启程。”

王金戈应了一声,看到地上的瓷盘碎片,道:“你真把瓷盘摔碎了!”

虞方南道:“不摔了这东西,没法逼卢少石下决心。”

王金戈道:“我听账房刘先生说,汝瓷不得了,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虞方南哼了一声:“废话,真的谁舍得摔?”

王金戈吐了吐舌头,道:“假的……?”

虞方南道:“古玩行里到处都是骗局,没有火眼金睛的本事,别想在里面淘金。汝瓷不易仿造,我找绍兴观雅阁的赵老板亲手烧制,花了大价钱的。虽然骗不过高人,但是糊弄一下卢少石,嘿,绰绰有余。”

两天匆匆过去。这一天清晨,天蒙蒙亮,上海滩雾霭沉沉,巨大的城市显露出喧嚣前的静寂。

月桂宫舞厅中,虞方南刚刚谈成一笔生意,陪几个福建老板打了半宿的牌,快天亮的时候才在沙发上打了一个盹。迷迷糊糊中,有人将他摇醒,睁眼一看,一张娇甜的面孔映入眼帘,他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是茉莉啊,什么事?”

朱茉莉道:“你忘了么?昨晚吩咐我,今天一早叫醒你。”

虞方南似乎记了起来,道:“对,我是这么说过……”顺手摸到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雪茄放在嘴里。

朱茉莉皱了皱眉,伸手将雪茄夺了过来,道:“刚醒来就抽烟,满嘴都是烟味,不觉得难闻吗?洗脸水准备好了,快去。”

虞方南苦笑一声,道:“女人就是事儿多。”起身走到卫生间,只见洗脸水冒着热气,雪白的毛巾搭在脸盆边,漱口的杯具整整齐齐摆在镜子下,牙刷已经蘸好了牙粉,无处不显露着女人独有的细心与关爱。

虞方南洗漱完毕,精神为之一振,回到客厅。朱茉莉已经将早点做好,面包片烤得两面焦黄再抹上一层黄油,嫩嫩的煎蛋配肥瘦相间的培根肉片,刚煮好的牛奶热气腾腾,旁边放着一小碟白糖。

虞方南搓了搓手,道:“很丰盛啊。”抓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指了指桌子,道:“一起吧。”

朱茉莉道:“你吃你吃,我不饿。”看着虞方南吃得香甜,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吃过早餐,虞方南看了看手表,道:“该走了。”

朱茉莉道:“这次要走多久?”

虞方南一边穿外衣,一边说道:“不好说,也许一个月,也许更久一点。”

朱茉莉道:“不能不去吗?或者……让王金戈替你跑一趟,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路上太危险。”

虞方南道:“有些事……别无选择,我必须亲自完成。”

朱茉莉道:“我送送你。”

虞方南想了想,道:“走吧。”两人走出月桂宫舞厅,下过一夜秋雨,清晨雾气弥漫,弄堂里面若隐若现,房屋的轮廓在雾中呈现出淡淡的模糊。两人从街巷中穿过,朱茉莉轻轻挽住虞方南的胳膊,芳心中柔情荡漾。

走过一个巷口,虞方南忽然站住,目光望着巷子里,神情复杂。朱茉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十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正在洗马桶,一片“唰唰”声不绝于耳,景象颇为壮观。朱茉莉对这景象并不陌生,弄堂里的老房子一般没有卫生间,大多数人家都使用马桶,早晨清洗马桶也成了上海弄堂生活的典型标志。

朱茉莉见虞方南沉默不语,道:“怎么了?”

虞方南忽然问了一句:“你洗过马桶吗?”

朱茉莉一愣,脸随即红了,道:“你问这个干嘛?”

虞方南道:“我猜你没有洗过,是不是?”见她没有说话,又道:“年轻姑娘不会干这个活儿,受不了那种气味,也丢不起面子。”他唇边挂着一丝苦笑,道:“我洗过,手艺还不错。我曾经自制过一种工具,用劈得很细很细的竹条扎成的刷子,形状有点象没柄的拖把,用这种刷子洗起马桶来,速度快,而且特别干净。那是我第一个挣钱的行当,最多的时候,一个早晨可以洗干净六七十个马桶。”

朱茉莉道:“是么。”

虞方南沉浸在往事的记忆中,道:“那时洗马桶,接一个、洗一个,洗好了晾干,再给人家送回去。拉粪车的每户收费三角,我从中提取两个铜板,已经不算少了。我见过各式各样的马桶,有描金雕花的漆器,也有漆色斑驳的老古董,还有的讲究人家使用印花搪瓷桶……”他的语音平缓,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听不出丝毫感情波动。

朱茉莉小声问道:“那时你多大年纪?”

虞方南道:“十岁。”

朱茉莉道:“你小时候一定受了很多苦,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虞方南淡淡一笑,道:“受的苦已经记不清了。我父亲死得早,母亲靠做一些针线活儿供养我,她的刺绣手艺特别好,苏绣手帕栩栩如生。当时家境非常窘迫,她还是坚持要我去读书,为此起早贪黑,身体就是从那时搞坏的。所以,那几个铜板对我至关重要。我也不觉得洗马桶有多么丢人,但是学堂的同学总是笑话我,嫌我身上有味道,不肯与我交往,甚至常常追打我,弄得我身上每天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还不敢跟母亲说,怕她为我担心。”话音顿了顿,又道:“后来我认识了毛林根,他比我大一岁,讲义气、疾恶如仇,他跟我结了兄弟之后,天天帮我一起洗马桶,分文不取。我们联手把欺负我的同学打一个遍,从此没人再敢惹我们。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对自己说,第一,这辈子堂堂正正做人,干干净净挣钱,从此不能再被别人欺负;第二,我最宝贵的财富,就是这个跟我一起洗马桶的兄弟,我为他可以赴汤蹈火,相信他也一样。”

朱茉莉道:“你这次甘冒风险,也是为了他?”

虞方南看了她一眼,道:“别瞎猜。”

朱茉莉撇了撇嘴,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男人的事,我不参与,也不议论。不过,你的心事可瞒不过我。”

虞方南道:“你这妮子,我有什么心事?”见她眼睛一眨一眨,透着一股灵气,又道:“算了,没功夫跟你说这些,走吧。”

两人到达码头的时候,王金戈已经指挥人将货物搬上了船,拿着清单对虞方南道:“虞大哥,物品齐全,已经检查过一遍。你说的那东西……”

虞方南瞪了他一眼,道:“小声点。”

王金戈压低声音道:“按你说的,我把那东西拆散存放,各种零件都做了编号,到地方组装起来就能使用。”

虞方南点了点头,道:“我走以后的日子,月桂宫交给你负责。这是你第一次当家,别给我惹事。”

王金戈道:“放心吧大哥,从现在开始,我夹着尾巴做人,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虞方南想了想,道:“帮我照顾好茉莉,舞厅小姐容易被人欺负,你要替她撑住场面,不能叫她受委屈。”

王金戈道:“是,这话我记住了。”

说话的功夫,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码头上,卢少石走了下来,径直走到虞方南面前,只说了两个字:“妥了。”

虞方南道:“到底是卢董事长,天大的事,到你手里迎刃而解。”

卢少石道:“你少奉承我,我这次豁出老脸,软硬兼施,程天境才肯让步。机会来之不易,你必须把这趟事办好了,到时候我拿不到想要的宝贝,跟你没完。”

虞方南一笑,道:“行,你等好吧。”

卢少石又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一个人,道:“那人是蓝衣社的人,叫做展鹏,程天境派他随行,打通各个关卡。一路上,你想办法把他伺候好了,叫他少找麻烦。”

虞方南道:“小意思,不出吴淞口,我就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卢少石冷哼道:“你就吹牛吧。”

虞方南看了看手表,道:“不早了,该发船了。”挥了挥手,招呼众人上船。

卢少石默默跟着他走到跳板前,忽然说道:“路途危险,你……自己保重!”

虞方南道:“怎么?你担心我出事?”

卢少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这一趟活儿,不好走!我在上海朋友不少,能做兄弟的不多,不想失去一个。”说完这句话,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虞方南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微有一丝感动,登上甲板,命人起锚开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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