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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黄浦江畔的船运码头,为上海市的水陆货物集散地,江中樯桅如林,船灯似星,陆上车马相接,货殖山积。

清晨,天色微阴,挂着淡淡的细雨,水气随风漫扬,沾湿路人的衣衫。

随着汽笛鸣响,一艘客轮缓缓靠岸,旅客们争先恐后地涌上跳板,喧闹声响成一片。经过一阵混乱之后,旅客渐渐稀少,最后下船的是一位老者,约莫六十岁年纪,微微有些歇顶,脸上气色红润,目光顾盼生威。在他身后跟着两条精壮的汉子,一人手中拎着提箱,一人手中撑着雨伞,默默为老者遮雨。

三人走下跳板,岸边虞方南和王金戈一前一后迎了上来。老者看见虞方南,微微一笑,道:“你们都来了。”

虞方南道:“义父,路上还好吧?”

陆浩园淡淡说道:“还好。”一起出了码头。虞方南招呼随从把行李装上汽车,拉开车门,道:“义父,上车吧。”

陆浩园用手杖敲了敲轮胎,道:“美国车,不错嘛,什么时候买的?”

虞方南笑道:“听说您来,跟朋友借的。您在上海少不了拜访老朋友,坐轿车比较有面子,出入也安全。”

陆浩园点头道:“好,你想得很周全。”钻进车厢,道:“走吧。”

虞方南亲自驾车,穿行在市区的街道上,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您这次过来,有什么打算?”

陆浩园道:“没什么特别的事。这些年呆在梅镇,跟帮中的老兄弟们少有走动,这次过来打个招呼,别叫情义荒疏了。”望着窗外的街景,蓦地感慨一声:“几年没来上海,变化挺大啊!”

虞方南道:“这几天我把手里的事都放下,专门陪您到处走走。我记得您最喜爱大三元酒楼的瓦钵腊味饭和烧腊鸭脚包,还有沈永和的黄酒,晚上带您去品尝。”

陆浩园道:“爱多亚路的红棉酒楼也要去的,一道干烧冬笋,一定要吃的。”

虞方南道:“我听陈姨娘说过,有一次您请朋友在红棉酒楼吃饭,点了这道干烧冬笋。当着朋友面前,您为了表示一下自己对菜肴很内行,关照堂倌,冬笋一定要最嫩的。等吃完一看帐单,心里疼得一颤,这盘干烧冬笋的价钱,差不多够办一桌酒席了。您叫来堂倌,质问他何以这盘菜这么贵,堂倌叫厨房里抬出两大筐冬笋,都是去掉笋尖的,您没话好说,只好照单付帐。”

陆浩园哈哈一笑,道:“你也知道这事了?都说他家是广东菜的竹杠大王,不过,红棉的烹调技术,真是好的没话讲。他家的头厨是广州陶陶酒家出来的,一味卷筒鳜鱼,细嫩柔滑,整盘鱼卷不作兴发现一根鱼刺。”

虞方南道:“除了美食美酒,您还有什么安排?”

陆浩园道:“我这次到上海,就是为了享受来的。陆记商行交给你打理的这些日子,经营得很好,不仅开了两家分店,还办了一家舞厅,盈利比商行还多。方南,你干得不错,没有辜负我的眼光。”

虞方南道:“还不是义父调教的好,没有您在后面坐镇,我哪里撑得起来?”

陆浩园摆了摆手,道:“老喽,不中用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些老头子吃吃饭、喝喝茶,颐享天年才是正事。”

说话的功夫,汽车到了和平饭店。虞方南订了一间豪华套房,特意请人去憩虹庐买来义父念念不忘的虾仁火腿粉果。陆浩园一吃之下,果然大为倾倒。吃罢早点,陆浩园要小睡一会儿,吩咐虞方南去忙商行的事。虞方南本想多陪义父一会儿,但见陆浩园执意不肯,只好作罢。他把王金戈留下作为司机,仔细叮嘱一番,离开饭店回到商行。

虞方南回到陆记商行,把最近的货单查看一遍,椅子还没坐热,忽然接到卢少石的电话,叫他马上赶到通汇银行。虞方南听对方语速急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将手头的事简单布置一下,匆匆赶到通汇银行。

卢少石已经等在通汇银行门外,一见虞方南赶来,不由分说将他拽上汽车。

虞方南道:“你急三火四地叫我来,出了什么事?”

卢少石道:“我能有什么急事?是程天境通知我有事商量,叫你一起过去。”

虞方南道:“他找咱们什么事?”

卢少石哼了一声,道:“天晓得!这位程大哥做事一向天马行空、神出鬼没,没人猜得到他的心思。”

虞方南喃喃道:“但愿不是棘手的事,我义父从梅镇来了,说好晚上给他老人家接风洗尘,我是不能缺席的。”

按照程天境通知的地址,卢少石开车来到莫利爱路的一栋别墅前。只见门口有人把守,虞方南眼尖,看出守卫虽然身穿便衣,但是腰板挺直,暗藏武器,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职业军人。两人没有造次,报出程天境的名字,守卫向里通报。过了一会儿,程天境匆匆出来,将两人带到别墅楼上。

房间正有一场会议,程天境让两人在屋外等候,自己进去继续开会。虞方南站在门边,听到房中辩论声十分激烈,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有人慷慨激昂地演讲,意思似乎是说国民党到了非整治不可的时候了,务必废除各地军阀、统一国家、重整军备,提出剿匪、禁烟、反腐败、复兴农村等主张,博得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卢少石也听了一会儿,但他对这些政治话题不感兴趣,拉着虞方南到楼梯口抽烟,兴致勃勃地介绍自己刚刚买到的古巴雪茄。

虞方南随口敷衍,心中心思转动,暗暗猜测程天境叫自己二人的意图。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会议结束,参加会议的人员陆续走出会场。卢少石对他们熟视无睹,只顾喋喋不休地说着品尝雪茄的心得。虞方南看到这些人,心中吃了一惊,这些人几乎都是黄埔军校毕业的精英,走在最前面的是“黄埔三杰”之一的贺衷寒,后面跟着胡宗南、腾杰、康泽、曾扩情、酆悌、戴笠、康泽、邓文仪、桂永清、周复、肖赞育、郑介民、邱开基、潘佑强等人,均是黄埔系的少壮派骨干,在军政界已经崭露头角,前途不可限量。唯一不是黄埔生的刘健群,时任军事委员会政训处处长、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也是国民政府的高层人物。这些人聚在一起,势力之强,非同小可。

程天境走在这些人的最后,送走他们之后,回到楼上,把卢少石、虞方南叫入会议室。由于刚刚散会,会场还没来得及收拾,各种文件零乱的扔在桌上。虞方南顺手拿起一份,见文件题目叫做《改组国民党之建议》,洋洋洒洒万余字,内容大意是:国民党旧体制已腐朽,建议按德意法西斯方策改组国民党,组织忠贞的中青年党员,开创一系列独特的运动以挽救党的腐朽危亡;仿效意大利褐衫队、德国党卫军核心组织,建立特种突击队,穿戴蓝色衣帽在休假日或不定期的突击。在公共场所、车站、码头、广场、桥堡等地义务劳动(扶老携幼,打扫卫生,维持秩序。排解纠纷等)。目的是制造舆论,促使人民群众对已腐朽的国民党改变看法,同时淘汰老朽,培育新人,巩固党的统治,建立领袖权威,组织的名称暂定为“蓝衣社”。

程天境见虞方南看得很仔细,道:“写得怎么样?”

虞方南道:“为什么叫蓝衣社?”

程天境道:“蓝色代表和平、进步、服务,不以夺取为目的。它不同于红色的恐怖,白色的消沉,黄色的软弱,黑色的污浊。我们要给腐败成风的民国政坛吹入一缕清风,制止国民党腐化堕落。”

虞方南道:“原来如此。”

程天境道:“你有何感想?”

虞方南将文件放回桌上,耸了耸肩,道:“这些东西……是国民党内部的事,我是一个生意人,不相干。”

程天境眼睛一瞪,道:“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国家的事啊,每个人都不能置身事外。我们成立这个组织的目的,就是以黄埔为骨干,结合全国青年精英,建立一个意志统一、纪律森严、责任分明、行动敏捷的坚强组织,制止国民党腐化堕落,挽救国家于危亡时刻。”

虞方南道:“程大哥,你们的想法是好的,我也深表钦佩。但是眼下的世道,只凭热情干不成事。你们的事业,我看不到一点儿成功的希望,除非你证明给我看,跟着你干,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程天境失望地摇了摇头,道:“虞方南,你居然说出这种话?如此惟利是图,我对你非常失望,非常失望!”他连续重复了两遍,加重语气道:“我会证明给你看,你今天的回答是错误的!”

虞方南道:“程大哥,别生气,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从没见你的情绪如此冲动,今天似乎有些失态了。”

程天境哼了一声,定了定神,道:“你一时糊涂,我不会计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虞方南一笑,道:“如果把上海滩比做一口井,我就是井底之蛙,不懂政治,没有什么抱负,我觉得眼下这种日子挺好。不过,我敬佩那些忧国忧民的人,虽然我自己干不来,但是需要我出力的时候,我愿意帮忙。”

程天境话锋一转,道:“既然你有这份心,我现在就需要你们帮忙。”

卢少石听他说出“你们”二字,道:“还有我的事么?”

程天境道:“我们刚才开会,除了确定组织的纲领之外,还要筹措经费,这事由我具体负责。目前财政部拨给军事委员会的款子暂时动不了,向各地方军事、行政长官索取的报效费也未到账,所以,只能仰仗各位支持一下,帮我渡过这个难关。”说完这话,目光落在卢少石的脸上。

卢少石道:“程大哥,我也是生意人,你叫我出钱可以,可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程天境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道:“在上海滩,做什么来钱最快、盈利最大?”

卢少石道:“那还用说,当然是烟土。”

程天境道:“好,咱们就做一做烟土生意。据我所知,上海的制毒机关设在南市保安队的队部,油水极其丰厚。”

卢少石道:“当然,谁都知道那是杜先生的场子,后台是吴铁城(时任上海市长兼淞沪警备司令),听说还牵扯到孔祥熙,与南京政府方面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每年上供的费用数以万计。”

程天境道:“我们现在急等经费,只好干上一遭。最近我们在汉口抄到一批烟土,大约五十多万两,是四川军阀走私的赃物,他们打着军需的名义,暗中贩运烟土,被我们发现后尽数抄没。现在交给你制造成吗啡,我再找人贴上‘军用品’的封条,转销沿海各省和香港,获利一定颇丰。”

卢少石吐了吐舌头,道:“五十多万两烟土,这么多?”

程天境道:“怎么?别人都怕不够,你还嫌多,是不是干不了?”

卢少石道:“这么大的数目,万一出个差错,跟谁都交代不了。现在各地都在雷厉风行地禁烟,蒋总统亲任禁烟总监,官面上风声太紧,弄不好会惹大麻烦。”

程天境道:“怕什么?你只管放手去干,没人敢找你的麻烦。这批烟土在南京挂了号,上面有人点了头,我是敢打包票的。”

卢少石道:“好,你说的。今天方南作证,别不认帐。”

程天境道:“这事要做到稳妥,还要保密,毕竟不是光彩的事,一旦传出去大伙儿面子上都不好看。你有可靠的地方么?”

卢少石不假思索,道:“上海北郊长江边的浏河镇附近有个工厂,过去由汪海山经营,机器设备都齐全,工人也不成问题,烟土一到就能开工。这事我不好出面,叫底下人去办,当初他们跟着汪海山学过,轻车熟路,嘴巴也紧。”

程天境道:“真的可靠?”

卢少石道:“放心,这事你不要沾手,万一出事,自有替罪羊担当,你我都能推得干干净净。”

程天境道:“销路怎么样?这批货数目不小,会不会砸在手里?”

卢少石道:“眼下禁烟风紧,西南烟土产运不畅,江南烟土主要通过海上进口,周期长、货源有限,早已满足不了需求。瘾君子们罗掘俱穷,上海大小烟馆面临鸦片断挡的危险。莫说五十万两烟土,就是再多一倍,销路都不成问题。只要我把风声放出一点点,那些大烟贩子便会争相订货,光定金就能收个几百万。”

程天境道:“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货款要预支给我,三十万美金,一分钱都不能少。”

卢少石拍胸说道:“没问题,我从通汇银行支付,支票、现金随你。”

程天境又看了看虞方南,道:“你觉得怎么样?”

虞方南道:“抱歉,我曾经向义父保证过,这辈子不沾烟土!这事你们看着办吧,不必拉着我。”

程天境想了想,对卢少石道:“干!三天之后,你准备接货,我派车押送到浏河镇。”

卢少石道:“货到三日之内,你派人到通汇银行提款。”

程天境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公务在身,不留二位吃饭了,你们自便吧,不送。”

两人告辞出来,虞方南与卢少石简单聊了几句,匆匆分手。他回到陆记商行,把手头的事处理完毕,见天色渐晚,赶到和平饭店,陪陆浩园共进晚餐。两人边吃边聊,说了不少江湖的典故和趣闻,陆浩园兴致很高,破例多喝了两杯,气氛十分融洽。

饭后,虞方南送陆浩园回到房间,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道:“义父,您这次来得突然,我没准备什么礼物,这是一点点心意,请您笑纳。”

陆浩园一笑,道:“你我父子,还用得着来这一套吗?”

虞方南道:“我能有今天,全凭您的栽培教导,您待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聊表寸心而已。”

陆浩园道:“好,看在你一片孝心,我收下。”接过木盒,在手中掂了掂,道:“唔,分量不重啊,是什么东西?”

虞方南打开木盒,取出一只烟斗,道:“您最爱抽烟斗,我特地请朋友从意大利买回来孝敬您的。”

陆浩园仔细把玩,见这只烟斗做工极为精致,木纹清晰,纵剖面呈现出来的直纹(火焰纹)如石笋一般冲天怒放,仿佛用尺子比量着画出来的,在灯下光泽耀眼。他是识货的人,知道这是木料中的极品,点头道:“不错。”

虞方南道:“这只烟斗的材料叫石楠木,生长在地中海的山崖陡壁上,据说根瘤的年份超过三百五十年。我在烟斗内壁涂满上等蜂蜜,放置三天风干,抽起来会增添一份甘醇的香味。”

陆浩园道:“好小子,义父的口味都被你摸透了。”从行李中取出烟丝,道:“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尝尝看。”

虞方南忙道:“让我来。”先拿出一小撮烟丝垫底,用手指轻轻按了按,看看是否有弹性,不可太紧也不可太松,然后再拿出一把烟丝,把它捻成球状放进烟斗的凹槽内,沿着斗边将烟丝捋成小山丘状,慢慢压紧。

陆浩园赞许道:“你装烟的本事比过去强多了。”

虞方南取出打火机,道:“我给您点上。”

陆浩园将他的手推开,道:“才夸你两句话,这就露底了。我抽烟从来不用打火机,会有一股火石的焦味和汽油味。只有老橡木火柴,才不会影响烟丝的醇厚味道。”说着取出火柴,点燃烟斗。

他抽烟斗时十分专注,一边点火一边慢慢吸,抽的过快过急,会令烟斗壁很烫或口感灼热,有损烟丝的味道。每抽一口烟,要往斗内吹一口气,保持烟斗内空气顺畅。陆浩园抽得从容不迫,微眯双眼,怡然自得。

虞方南知道陆浩园习惯在抽烟斗时思考,不敢打搅义父的兴致,默默在旁边等候。

一斗烟丝,大约吸了半个多小时。陆浩园将烟斗从嘴里拿出来,吐出最后一口烟,道:“好烟,好斗!”

虞方南道:“回头我给您多准备几只。”

陆浩园道:“再说吧。”将烟斗中的炭灰清理干净,放入衣袋中,又道:“方南,把车准备好,跟我出去一趟。”

虞方南道:“这时候您还要出去?”

陆浩园道:“去拜访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虞方南道:“这么晚了,不太合适吧。不如明天一早,我亲自送您过去。”

陆浩园道:“现在就去。不管多晚,这个人一定不会介意。”

虞方南道:“您打算见谁啊?”

陆浩园缓缓说道:“卢百川!”

虞方南一愣,只觉一股寒意从脑后一直凉到脚跟,他看着陆浩园,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陆浩园语调冷若冰水,道:“我知道,所以才会说,不管多晚,他都不会介意。”他目光一扫,道:“你不敢去?心里怕鬼,还是心里有鬼?”

虞方南打了个冷战,遮掩似的一笑,道:“看您说的,我怕什么?我……现在就去准备车子。”

雨后的月夜,月光分外凄清。

虞方南驾车穿行在街道上,街上行人罕见,只有一盏接一盏的街灯在风中轻轻地摇晃,洒出一地的碎光。

虞方南一边驾车,一边用余光从反光镜里观察陆浩园,心里暗暗揣摩义父的意图。

一路上,陆浩园一言不发,面沉似水,他叱咤江湖几十年,曾经令人谈虎色变,自从隐居梅镇之后,收心敛性,再未沾手一件血案,随着年龄渐大,面目变得越来越慈祥,尤其一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对月牙儿,显得格外亲近。然而,早年的杀伐之气已经浸入他的骨子里,只要他把脸一沉,所有的慈祥柔和顿时荡然无存,脸上棱角分明,不怒而威。

虞方南心中忐忑不安,也不敢开口询问,一路小心翼翼地驾驶,车中呈现出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大约四十分钟之后,汽车驶进一片墓地。几只惨淡的白纸灯笼点缀其间,随风摇曳,到处都是一片哀怨的阴气。

虞方南停下车,打开手电筒,往墓地深处照了照,道:“卢百川就埋在那里。”

陆浩园道:“走。”当先走去。

虞方南在后跟随,用手电筒给义父照路,道:“路上黑,您走慢点。”

陆浩园步履甚快,片刻间来到卢百川的墓碑前,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打量着碑文,依旧沉默不语。

虞方南轻声道:“天将子时,传说是天门开启之际。您有什么话,这个时候说出来,他在天上听得见。”

陆浩园道:“人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钱,振臂一扬,月光下,漫天纸钱飘飘扬扬,无声地洒落。

虞方南等到最后一片纸钱落地,道:“义父,这里挺冷的,回去吧。”

陆浩园斜眼一扫,冷声说道:“跪下。”

虞方南没听清楚,道:“您说什么?”

陆浩园一字一字说道:“我叫你跪下!”

虞方南不明因由,但他对义父的话从不违背,当即双膝跪地。

陆浩园道:“人是你杀的。”

这句话如针一般刺入虞方南的耳鼓,他嘴唇有些发麻,呐呐说道:“义父。”

陆浩园脸上没有表情,道:“跟我说实话,在我这儿,什么事都瞒不住。”

虞方南并不想隐瞒,也知道瞒不过义父的眼睛,道:“是我干的。”

陆浩园道:“还有汪海山,也是你杀的?”

虞方南道:“动手的是卢少石,不过我也有份。”

陆浩园冷笑一声,道:“真是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说干就干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虞方南道:“时间紧迫,实在来不及传信给您。卢百川已经动了吞并咱们的念头,再晚几天,说不定陆记商行改姓卢了。”

陆浩园道:“卢百川是何许人也?你想过没有,如果出了一点点纰漏,你没能杀得了他,怎么收场?”

虞方南道:“如果失手了,我的脑袋肯定也搬家了,最多不过一死而已。您曾经说过,行走江湖,除死无大事。”

陆浩园道:“跟人家赌命的人,自己也活不长久。小子,你的命只有一次,好运气不会总站在你这边。”他又看了一眼墓碑,道:“你做事精明干练,我一向对你很放心,但是在这件事上,我很失望。”

虞方南道:“我不该瞒着您干这件事……”

陆浩园道:“我老了,不需要什么事都知道。既然我把陆记商行交给你管理,你有权力自己做主。”

虞方南道:“您怪我不应该对卢百川下毒手?您与他交换过帖子,以兄弟相称,我这么干,坏了您的义气。”

陆浩园道:“义气,那是骗人的鬼话,只有傻子才信。跟卢百川这种人打交道,只要记住两个字:利益。如果谈不拢,干掉他,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在这一点上,你做得很对。”

虞方南不解道:“那么……我做错了什么?”

陆浩园横了他一眼,道:“卢百川死后,必须销毁一切证据,万一被人抓到把柄,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虞方南道:“是,这我知道。”

陆浩园道:“你知道个屁!做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灭口,把一切知情人都除掉。你以为掏一笔钱,将浴池李老板和那些妓女打发走,叫他们远离上海,就能高枕无忧了?”

虞方南一怔,心中突然明白了,道:“我得到消息,李老板全家和那些姑娘陆续被杀,难道……是您派人干的?”

陆浩园道:“若不是我察觉得早,命人将他们一一灭口,不知要惹多大的麻烦。有人已经盯上他们,差一步就被人家抢了先。方南,你记住,一线仁念,足以致命。”

虞方南心中一疼,道:“都杀了?没有留一个活口?”

陆浩园道:“还漏掉一个,一个叫章伯卿的医生,他东渡去了日本,我拿他没办法,否则一并除掉。”

虞方南道:“章医生是我的朋友,他绝不会泄露内情,您……不必赶尽杀绝……”

陆浩园眉梢一扬,杀气陡现,道:“虞方南,你我父子一场,我把你当成衣钵传人,你要珍惜这份信任。再让我听见这种妇人之仁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虞方南背心冒起一阵凉气,道:“是,义父,我记住了。”

陆浩园长叹一声,道:“我老了,不想再打打杀杀了。你在上海做事,不要惊扰我在梅镇的平静。这是我最后一次替你收拾残局,不会再有下一次!”

虞方南点头道:“是。”

陆浩园转身面对墓碑,抱了抱拳,道:“老卢,人在江湖,你认命吧。兄弟这次对不住你了,你若不服,等我百年之后,到了那边再算帐。”一语即毕,返身而去。

第二天,陆浩园回往梅镇,留下了象征掌门地位的印章。从这一天起,虞方南开始独挑大梁,全权掌管梅镇陆家在上海的一切帮派、商贸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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