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慧点点头,任由顾之谦将她引到一侧的一张毯子上坐了。这才看着顾之谦缓缓走到呼延灼的身旁,优雅地撩起衣摆坐下。伸手扶住呼延灼的手腕脉搏,细细探查起来。
此时,呼延灼的几个儿女,以及骏律的大臣们也都赶了过来。呼延灼的儿女们大都还是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一个,还被乳娘抱在怀里,此时,都围拢在呼延灼的卧榻周围。大臣们却没有获准进入屏风之后,只能在大帐里焦急地等候。
围在呼延灼身边的姬妾、儿女、骨毕图乃至那些侍人们,都神情焦灼地盯着顾之谦的一举一动,也在关注着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想从这些细微之处,看出一些什么。但,顾之谦的脸上却一直保持着一贯地淡然,镇定地犹如一潭静水,连一丝微小的波澜也没有。
良久,顾之谦才从呼延灼的脉搏上收回手指,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骨毕图第一个赶上前,焦急地询问道:“顾长史,您看,可汗的病情……”
顾之谦抬眼看了看骨毕图,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扬着手走到一旁的水盆处,要了清水,洗净手,又取过布巾细细地擦干,理好身上的衣物,走到卫慧处,引了卫慧,这才侧着脸对骨毕图道:“骨毕图大人,可汗的病情,我看还是在外边说比较好吧!”
骨毕图明显地脸色有些不渝,却也只得点头答应着,跟在顾之谦和卫慧的身后,走到屏风之外。
那些大臣们正在三五成群地纷纷议论着,看到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霎时都止住了议论,几十双眼睛全部关注到顾之谦和卫慧的身上。
走在前边的顾之谦,绕过屏风之后,就止住了脚步。骨毕图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前边,招呼大家道:“诸位想必都知道可汗病了。神使大人已经为可汗缓解了病情,可汗暂时没有了……呃,没有了生命危险。顾长史又给可汗请了脉,现在,就请顾长史为大家解释一下可汗的病情。”
说完,回头对着顾之谦点头,示意他可以发言了。
顾之谦也不再推却,上前一步,平静道:“可汗的病情很清楚,就是因为可汗常年思虑过度,操劳太甚,又加之此次感染了疠疫之气,百毒聚发,导致如今这个局面。刚才骨毕图大人也说了,神使已经给可汗做了治疗,可汗体内的毒性已经缓解了许多。暂时,可汗的病不会危及生命了。但因他体内的毒性聚集日久,短时期内,可汗怕是不能清醒过来……”
顾之谦的话未说完,他的声音就被帐中大臣们轰然而起的议论声叫嚷声掩盖了。
武将们俱是怒火滔天,挥舞着拳头,高声叫嚷着:“可汗这病发的蹊跷,一定是莫呼尔三部的叛贼在暗中作怪啊!”
“对!我们这就去点起骏律的儿郎们,冲到莫呼尔去,杀了戈伊为大汗报仇啊!”
相对于武将们的大声叫嚷,类似骨毕图的文臣们就相对地斯文了许多。他们大都保持着沉默,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大可汗身后自己该何去何从,一边默默观察着其他人的动作。当然,也有些文臣三两个聚集在一次议论着,但他们也都尽量地压低自己的声音,以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在大帐中,除了乱哄哄的武将和矜持的文臣外,还有一人,被文臣和武将们,同时不小心地孤立了。这个人就是骨毕图。
作为大可汗呼延灼病发前后一直跟随在身边的唯一大臣,骨毕图被众大臣不约而同地孤立在外,首先是因为大臣们此举很委婉却也很直接地表明自己与可汗发病无关,撕掳开自己身上的嫌疑,同时,也表明了一点,骨毕图一直随侍在大可汗身边,虽然是知情人,但同样也是嫌疑最大的人。
另外,大臣们心中还有一点阴暗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骨毕图虽然身为契单人,但他自小崇尚大楚的文化,曾经去大楚游历,并学习了许多的大楚兵书,从而以他突出的军事能力,受到了大可汗呼延灼的宠信。
因为骨毕图经常以大楚名士自居,行为举止也有些处心积虑地模仿那些大楚名士的风范,衣着势必要求干净,头发也都是高高绾起,力求一丝不乱。同样,这样的他,自然瞧不起身边粗鲁的契单汉子,更对一身羊膻味儿的他们,尽量保持着距离。
这样一来,他若不得势,他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异数,一个跳梁小丑。但他却得到了大可汗呼延灼的信任和倚重,甚至,平日都让他随侍在身边。大家心里自然不甘,自然嫉妒。
大可汗活着,在他的强势下,这种不甘和嫉妒自然被深深隐藏在各人的心底。如今,大可汗病了,这些日积月累的嫉妒和不甘,就显现出来。他们就都不约而同地将骨毕图孤立出来,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心里暗暗幸灾乐祸:这家伙不是神奇么?不是看不起的大家伙么?大可汗如今生死不知,看这家伙又能依靠谁?
此时的大帐中,骨毕图孤零零地站在顾之谦和卫慧的身边,脸上青白变换,倒是看不出是对大可汗病情的担忧使然,还是因大帐中众人的孤立而引起的尴尬。
顾之谦的话语被打断,他的脸上却看不出有什么不虞之色。他侧头望向身边眉头紧锁的女子,心中一痛,柔声宽慰:“慧儿……”
卫慧将目光从那些群情激昂的武将身上转回来,对顾之谦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他的想法。
转瞬,她黝黑的眸子似乎闪了几闪,似乎在心底下了某一个极大地决心一般,整个人随着决绝的心意,似乎在这转瞬之间从骨子里迸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就像宝剑出匣,锋芒毕露,光彩粲然!
这种逼人的光彩,在大帐中蔓延开来,方才还如菜市场一般乱哄哄的大帐,转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不论文臣还是武将,所有的人,无不骇然四顾,再找到这股中如山岳的威压的出处之后,登时惊骇万分,随即有些人就开始在心里暗暗懊悔。方才,自己太忘形了,竟然忽略了帐中不但有倒霉的骨毕图,有随州的长史,更有一个神威难测的神使大人!
卫慧冰冷的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掠过,目光所到之处,无论是自为满腹经论的文臣,还是久利沙场的武将,都感到那目光望到身上,就如一道锋利的剑刃,在自己身上划过。那砭骨的冰冷和割裂般的疼痛,让他们不由自主地躲开自己的目光,低下头,回避加身的锋刃。
寂静。渗透到人骨子里的寂静。
挤满了人的可汗牙帐,竟让人凭生出一种置身在旷野的空荡之感。
卫慧的目光掠了一圈,随即开口道:“大可汗的病,我会和顾长史尽力救治。但目前,骏律的瘟疫威胁并没有彻底解除,所有的人,不许离开骏律一步。如若有人不顾整个契单草原的安危,擅自离开,那么,你们若是遇到什么事,后果也请自负。”
说完,卫慧调转目光,看向身边的骨毕图,直接命令道:“骨毕图大人,请转告凌木措大人,请他加强营地周围的护卫,禁止任何人外出。骏律的日常工作,请你负责。请转告大家,莫呼尔三部的叛逆,我会使其退去,让大家安心地做好自己的事情。等瘟疫的威胁解除,大家就可以在草原上任意地驰骋、放牧了。”
骨毕图被卫慧点到名字,本来有些僵直地身体下意识地一挺,听到卫慧吩咐完,他毫不迟疑地应声道:“是,谨遵神使旨意。”
“嗯,”卫慧淡淡地答应着,似乎略一思考,随即目光又望向大帐中的诸人,道,“我知道大家担心大可汗的身体,这样吧,你们自行分成两班,分日夜在帐中守护,若是大可汗可以醒转,他一定会感念大家对他的的忠心。”
说完,她的目光又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见没有人提出异议,随即转身,走进屏风之后。她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那个怀孕的窝克捂着小腹,脸色有些苍白。刚刚那阵静谧之中,她灵敏的耳力,也听得屏风后,传来那个女子隐忍的粗重喘气之声。
或许是那个女子的坚韧,也或许是那个女子的独立,也或许是那个女子的隐忍……卫慧对那个女子多了一些怜悯和同情。
不论呼延灼如何,很显然,那个女子对呼延灼挚爱深沉。在呼延灼的十几个妻妾之中,也似乎只有那个女子一人,是真心地担心着呼延灼的身体。
卫慧心里很清楚,呼延灼醒过来的几率并不大。若是他不能坚持到青龙回来,只怕,再无其他办法解除他的毒性。
她不希望很有可能失去丈夫的这个女子,再失去肚子里的孩子。
在卫慧的身后,那些刚刚还准备看骨毕图热闹的大臣们,却只能面面相觑。他们都有些惊异,神使什么时候可以直接对着大臣们发布命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