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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一生中最甜美的时光

隐约之间,仿佛听到了扑簌簌的落雪声。

仿佛是十一二岁的时候,清晨醒得很早,天色兀自朦胧,雪花飘飘洒洒,地上、房上、树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雪光皎洁,地上的颜色盖过天上。她裹着厚厚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把窗口推开一线,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冰冷之中有奇异的沁凉,探出手去接那冰晶的雪花,一朵一朵,都在指间融化……

而今又听到了雪声……下雪了吗?

车声辚辚,身子轻轻晃动,车夫赶车的声音断续传来,身子底下叠着厚而柔软的褥子,身上也盖着柔软的被子,车内温暖如春,只是光线很暗,原来是晚上。隐约见有人靠在车壁上打盹,她轻轻唤:“如环。”打盹的人立刻醒了,声音里有一丝掩不住的惊喜,“你醒了?”

这声音居然是凤延棠的。

守在她身边的人,不是如环,而是九王爷?

黑暗的光线里,只见他满脸都是喜悦,眼眸似在发光,他问:“你觉得怎样?要不要喝水?”

说着,已拔开水袋,倒在杯中,探身半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又把被子拉上来,替她盖好,才把杯子递到她唇边。

这样的细致温柔,花千夜有一刻不能相信,怔怔地喝了水,仿佛仍在梦中。她怔怔地问:“仗打完了?”“嗯。完了。”

“我们赢了?”

“赢了。”

“我们这是要回京城吗?”

“不,我们去蜀中。”

“蜀中?”她有些惊讶,“难道蜀中有战事?”

“谁说蜀中有战事?”他微笑着,“大晏可是太平天下。”

“那你带着五万大军去蜀中?”

“大军已经由清和带着回京复命,这条路上只有我们。”

花千夜更加奇怪,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不亲自回京复命,反而要去蜀中?”想了想,“你跟我舅舅约好要会面,是吗?”

“你才醒来,别想这么多。”凤延棠笑着把她拥紧了一些,“我只不过是陪我的妻子回门,需要那么多个为什么吗?”

“回门?”

“是啊,出嫁的女子,本该在出嫁的第三天回门的,只是你嫁得太远,我的事情又太多,一时抽不出空来。现在,好容易空出些日子,自然要陪你回去一趟。”

花千夜仍旧怔怔地,她从未当自己“嫁”人。在她的想法中,她只是找到一件可以帮上舅舅的事情去做而已。而且,此生,她都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妻子”,什么回门、三朝之类的习俗,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凤延棠却如此细心地提出来,不仅提出来,声音还如此的温柔款款。她叹了口气,“可是这样,会耽误你的正事。”

凤延棠再一次笑了,这个晚上的凤延棠竟是如此温柔,连笑容也比往常多出许多,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轻声道:“千夜,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和你在一起更重要的事。”

黑暗中靠在他身上,空气是如此的静谧而温暖,他是如此的温柔和体贴,她的心轻轻一荡,有什么东西涌出来,又轻又暖。可是隐隐又有一丝不安。这丝不安轻如云絮,飘忽一下从心上滑过,还来不及抓住便飞远。

凤延棠见她微微皱眉,便问:“怎么?不舒服?”

“不是。”说着,她从他怀里坐起来,问,“我昏迷多久了?”

“二十三天。”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你不可再劳心劳力,情绪更要控制,尤其不能大悲大痛。”

花千夜点点头,望向他在黑暗的轮廓,面目朦胧,唯有一对眸子莹亮,她问:“王爷,你告诉我真话,大夫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凤延棠一怔,“还有什么?就这些。”

“大夫是不是说我的时候不长?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问出这一句,花千夜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凄伤,凄伤之后,又淡淡地微笑。

他是有点喜欢她的。作为一个女人,再迟钝也不会迟钝在这种事上。他教她骑马,他让她破阵时流露的忧伤,他只身冲进修罗阵找她——他不是不喜欢她的。她甜蜜而辛酸地得出这个结论。

但是,哪怕再喜欢,凤延棠也不会这么温柔地对待她。或者说,他不会这么温柔地对待任何一个人。他喜欢起一个人来,也是淡淡的,即使心里再喜欢,也不会表露太多。这已经是他的方式,融入血脉无法更改。便是他靠在她怀里悲伤的一刻,他也很快地收住——他已经习惯克制自己的感情。

然而她大病醒来,看到的是一个多么不一样的凤延棠,他如此体贴,如此温柔,好像要把所有的柔情在这短暂的时日内挥霍干净。

如果不是这一病缩短了她的寿命,就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重大到,可以让他改变自己一向的表达方式。

“我该怎样说你呢?”凤延棠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苦笑,“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重要的是我喜欢你,愿意守着你。千夜,我只问你,你喜欢我吗?”他的声音那么低,就在她的耳畔。

我喜欢你,他这么说,简简单单四个字,把那些轻轻暖暖的情绪唤出来,脸上也暖暖的、热热的。知道自己脸红了,她轻轻将身子一缩,把被子一拉,盖住自己的脸。

她这个举动宛若柔风,在凤延棠心上拂了一下,他索性也躺下,往被子里钻。花千夜惊得连忙探出头,“不可以——”

“我知道,我并没有歪心思。”他笑着看她,“只要你好好答我一句话。说,喜不喜欢?”

他靠得这么近,以手撑着脸,就在她的上方看着她,脸上带笑,面庞俊朗,是这样一个俊美的人物。花千夜的心,一波波地荡漾。是的,无论什么样的原因,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在一起的。

她仰起头,唇在他的脸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那么轻的一下,像是柳絮飘在脸上,刹那间又飞走。凤延棠的眸子渐渐深了,脸慢慢凑下来。他的脸一点点靠近,她就一点点紧张,一颗心紧抽起来,快要不能呼吸。然而凤延棠的唇并没有落下来,他飞快地偏过头,声音里微微带了点喘息,嗓子有些低哑,道:“我差点忘了你的病。”

洞房花烛夜,他吻她,然后她整张脸都变得苍白,连唇也变得青紫。

他深深呼吸,克制着自己,慢慢地从她身边坐起来。

笨蛋,傻瓜!花千夜在心底里暗暗地骂。

那时她完全不认识他、不熟悉他,那样一个男人来吻她,她当然会惊吓得发病,可是现在……可是现在……虽然不能做真正的夫妻,亲一亲却是没有问题的。

这话当然没法说出口。车内一时寂静,扑簌簌的落雪声再一次隐约传来,她问:“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嗯。”凤延棠揭开厚毡车帘看了看,又飞快地掩上——怕车外的寒气吹进来,道,“下得还不小。这雪如果不碍事的话,再过三两天,我们就到唐门了。”

“不知道外婆和舅舅怎么样。”花千夜的声音有一丝丝叹息。

“想他们?”

“嗯。”说着,她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悠远的笑意,“这个时候,外婆多半正待在屋子里跟老妯娌聊天,一边看院子里的小孩子嬉闹。舅舅最怕冷,此时的听水榭一定是门窗紧闭,屋子里燃着旺旺的暖炉,舅舅身上一定裹着重裘……”

终究是久病初愈的人,花千夜的精神渐渐倦怠下去,凤延棠不让她说话,轻轻拥着她,让她睡去。

天亮之后,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照得地上耀眼生花。有些地方的雪已经开始融化。

如环在另一辆马车上,三人在路边一间茶亭简简单单吃过早饭,继续赶路。花千夜见雪色如些美好,原本想下车走一段路的,却被凤延棠拦住,只见他眉头微微拢起,“化雪的时候最冷,你身子还没好,还不快上车?手都这样冷了!还惦记着玩。”

话里半含着埋怨,半含着宠溺,花千夜脸上透出绯红,心中甜蜜,忍不住一笑。雪光与阳光一起映着这绝美的笑容,凤延棠看得呆了,怔怔地看着她,伸手抚住她的脸。

手底下的肌肤,白皙如雪,细腻如玉,柔嫩又如豆腐,仿佛手的力道稍重一点点,就要弄碎了。

他的眼中透出痴迷,一把把她拉上车,拥入怀中,抱得那么紧,好像要把她揉碎了嵌进自己的身体里。花千夜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听到他飞快的心跳,知道他的渴望。但他却极力压抑着,只把下巴抵在她肩上,一下一下地深深吸气,平复自己的冲动。

花千夜抚着他的脸,心底有深深的怜惜,更有一股悲伤。从来没有哪一天,像此刻这样怨恨自己的病。如果她是健康的,如果她是正常的,如果她可以甜甜美美地做他的女人,他就不必忍受这样的折磨。那一整天,她都没怎么说话。

凤延棠以为她累了,早早地找间客栈落脚。吃过饭,如环先侍候花千夜梳洗,一面叹道:“王爷对小姐真的很好啊!小姐病的时候,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姐,又丢下面圣领赏的机会陪小姐回门,唉!咱们王爷,真是越看越好啊!原先觉得他冷冰冰又很凶,哪知道竟然也这样深情,这样体贴!”如环捂着胸口,长长地感叹。看来这一路上没人聊天,真的把她憋坏了。

花千夜带笑摇头,想起凤延棠对她的好,心中柔情涌动。恰凤延棠推门进来,吩咐道:“如环,趁着天还没黑,去街上买两件颜色鲜艳的衣裳来。”

如环答应着去了。花千夜诧异问:“买衣裳做什么?”

“回门的新嫁娘,当然要穿得漂亮一点。”凤延棠在她身边坐下,帮她把一缕秀发理到耳后,“你的精神看来不太好,要不要早些睡?”

花千夜点点头。凤延棠便起来铺床,花千夜连忙拦住他,“怎么好让王爷伺候我?我来。”

“别叫王爷。”凤延棠径直铺开被褥,轻轻将她按在床上,“要叫我的名字。”

他的脸就在她面前放大,离得如此之近,息息相闻,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又来了,花千夜不敢再看他,轻轻别过脸。

他的嘴角有一丝笑意,“你不要每次都怕成这样,我说了不会动歪念头的。”说着,他自己宽了外衣,也躺上床,两人同床不同被。花千夜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若有所失,微微叹息。

“叹什么气?”

“没什么……”她幽幽地说,“只是,我这病……不能做一个好妻子,让你受委屈了。”

凤延棠侧过身来,看着她,“原来你一整天闷闷不乐,就是为这个?”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颊边,“我没事。”

花千夜没有说话,眼中却有眼泪滑落,把脸埋进他的怀里,眼泪一点点湿透他的单衣,印在胸膛上。

他轻轻低下头来,脸贴着她的脸,贴着她的泪,道:“别哭,从今以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会依着你。别哭……”他的声音低下来的时候,总有一股化不开的涩意,仿佛里面含了太重的情感。他外面表现出来的,永远不到内心的十分之一。他习惯隐藏、习惯压抑、习惯克制,每当放低声音,便是情绪澎湃的时候。这声音里的涩,声音里的痛,到底传达了他内心几许深情?

酸楚,混着感动,在花千夜心底涌动。她看着他,泪花在眼睛里闪烁,他的脸在她眼里也跟着模糊不清,但是这样一个人啊,这样喜欢着她,这样疼着她,她含着泪,唇畔有一丝笑意,“好,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都快快乐乐过日子。我不会再伤心。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伤心了,这世上会有一个人比我还难过。”“千夜,我要你好好享受每一天的时光,我要你过随心所欲的日子。”凤延棠的眼眸深处,竟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哀愁,“就算,就算要伤心,要难过,也不要为了我,因为,我不值得。”

延棠,你为什么要说这样卑微的话?你怎么会不值得?怎么会不值得?

这些话在胸膛里打转、翻滚,嘴里却吐不出来。她努力忍住总想掉下来的泪水,没有别的言语可以出口,只是轻轻地、轻轻地吻了他。

她的吻多么生涩,只是唇碰上了他的唇。然而这轻轻一碰,却瓦解了他一直以来的克制,他的嗓子里似乎发出一声闷哼,旋即吻住她一触即退的唇。

她从来不知道人的唇齿可以做这些,可以这样缠绵,可以这样激烈。他的吻几乎带着一种暴怒般的激烈。他吻她,仿佛此生再也不能吻她似的,要在这一吻里倾尽他所有爱……花千夜只觉得火焰慢慢地从他唇上渡了过来,把她点燃、烧着,她的心里欢悦地承受着,身体却轻轻颤抖起来,指尖开始冰冷,渐渐不能呼吸……

凤延棠蓦然感觉到。几乎是刹那之间,他抬起头。

她的面容雪白,唇雪白,凤延棠的身子颤抖起来,声音也颤抖起来,一面跳下床翻开包袱:“回春丸呢?回春丸呢?回春丸呢?”

心一下一下地跳着,仿佛跳了这一下,就没有下一下,她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平息自己的情绪,指尖终于慢慢地回暖,她唤:“延棠……”

凤延棠飞快地扑到床前,脸上有一种她从见过的慌乱和失措,脸色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这还是那个面冷心深的九王爷吗?不,她把他变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如此无助的孩子。

时间一点一滴让她的脸回了一些血色,她看起来好些了,他脸上的焦虑退去,悔恨却涌了、上来。花千夜伸手抚住他的脸,柔声道:“别自责。如果你自责,我会更自责。都是我这病……”

“不是。”他飞快地驳回她,想了想,苦笑了,“好吧,算我们俩都有不是。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这么引诱我。”

她脸红了,抽回手,把脸缩进被子里。

据车夫估计,第二天就能到锦官城。而唐门就在锦官城里。

因此这天一清早,如环便把那天买来的衣裳铺开来,左挑右挑,选了一件红色的给花千夜穿上。

那红,真的是最纯正的大红,上面绣的桃花,也真的是最艳丽的桃花,刹那之间仿佛把外面的严冬换成了桃花盛开的暖春。

如环自然是赞得不得了,一面雀跃着问:“王爷,好不好看?”

她这话是明显讨赏的,这一路来凤延棠的脾气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好,如环也不像以前那么怕他。哪知凤延棠的眼睛触到这件衣服的一刹,脸色竟然一沉,眸子也变作浓碧色——如环一见他的神色,心里一寒,呆在当地。

花千夜背对着他,只看着如环的脸色猛然一白。心里打了个突,回过头去。

那碧色一闪而逝,凤延棠的脸色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淡淡道:“换一件。”

纵然没有瞧见他的脸色,他声音里的淡漠却让花千夜微微一僵。

这一刻,他不再是路上温柔体贴的那个凤延棠,他是九王爷。

淡淡的淡漠,淡淡的冷峻,面冷心深,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花千夜默默地换了件衣服,默默地上马车,默默地靠一隅,一个字也不说。

凤延棠也没有说话,似乎不准备打叠起百样温柔来哄哄她,他只是靠在窗边,怔怔地看着车帘。目光迷蒙而苍茫,嘴角微有些僵硬——他看的不是车帘,而是过去。

令他伤心且怔忡的过去。

毫无来由地,花千夜知道这一点。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或许是因为他僵硬的嘴角,总之,不知从何时起,她这样熟悉他、了解他,知道他脸上每一个线条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于是她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要我换衣服?告诉我原因,不要让我生气,我不想生气。”

她放软语气示和,凤延棠慢慢回过头来,那眼神如此迷蒙,像是有一层薄雾,完全遮住了里面的内容,刚刚她还以为自己了解他,一看这眼神便知道自己错了,她看不懂他。

只听他慢慢地道:“我不喜欢桃花。”

这就是理由吗?为什么不喜欢?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

疑问埋在心底,还没有问出口,凤延棠已经道:“不要问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要问我。千夜,我不喜欢桃花,不想看到桃花。请你,以后不要再穿那些衣服。”

这声音平淡无波,看不出半点情绪。然而眼眸深处,却有一丝阴影。

她知道他那样的人,从小到大经历的远远超过常人,个中的复杂和坎坷不是她能够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让他如此厌恶桃花,她也不想再提起,轻轻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好的。”

他回握她的手,带着一丝感激。

唐门。

唐门向来以暗器毒药闻名,在人们的心目中,似乎也变得像这两样东西一样神秘可怖。因此每一个来到唐门的人,都会有些意外。

无论怎么看,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宅院,不过更大一些,更精致一些,道路更多一些,让人更容易眼晕和迷路而已。

闻得九王爷驾到,再怕冷的家主也率众出来。

人还没到跟前,花千夜便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个穿得最多的,便是舅舅。”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子,几乎要裹成一只皮熊。然而穿得这么多,竟然丝毫没有臃肿的感觉。他的面容,有着女子似的温婉,拥在厚重的皮裘里,更显出一分柔弱。无论怎样看,这都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弱质少爷,哪里像唐门声名赫赫的主人?

凤延棠忍不住道:“他就是唐从容?”

唐从容也从未见过凤延棠,一切事宜都是与凤延棠的心腹清和交涉。此时见花千夜身边立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眉如刀锋,浑身上下,一股挡不住的恢弘气势漫延开来,仿佛在将他的身量拔高许多,让人忍不住要仰望才能看得清楚。

如此人物,自是九王爷无疑。唐从容一俯首,就要率众行大礼,凤延棠连忙上前托住他,“舅舅万勿多礼。”又道,“甥婿冒昧前来,叨扰舅舅了。”

“王爷客气。”

两人如此客气一番,这才迎到厅上落座。花千夜思念外婆,看了凤延棠一眼,凤延棠知道她的意思,微微一点头,花千夜便留他在厅上与舅舅喝茶,自己和如环先进内堂。

老太太在屋子里听到她回来,拉着她的手,直道:“瘦了!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那个王爷欺负你?我的心肝,看镯子都松成这样!”

她的手那么温暖,花千夜心里也跟着热起来,眼眶止不住有些发涩,说不出话来。还是如环笑道:“王爷对小姐好得不得了!虽然开始两个人不怎么爱说话,现在可好呢!王爷打完了仗,连京城都没回,直接跟小姐来这里!”

老太太道:“不回门也不要紧。两边这样远,你身子又弱,哪里经得起来回折腾?”

花千夜伏在她怀里,低声道:“可是我想外婆啊。”

正说着话,只听门外有人道:“家主和九王爷来了。”果然是唐从容与凤延棠走进来,唐从容先请了母亲安,接着道,“这位是九王爷凤延棠。”

凤延棠已跪了下去,道:“孙婿拜见外祖母。”

老太太连忙站起来,笑眯眯道:“当不起、当不起,王爷快快请起。”亲自扶起他,仔细端详,道,“我一向说我们夜儿命苦,一出娘胎就是个药罐子,哪知老天爷给她安排这么个好夫婿!王爷,多亏你担待我们夜儿!”

凤延棠躬身含笑,道:“外祖母夸奖!我的脾气不好,从来只有千夜担待我。”

他这般人才、这般风度、这般礼仪,唐门上下都被折服。吃过晚饭,老太太心满意足地命人送他们俩回房歇息。

住的仍旧是花千夜原先的屋子。

床上悬着云丝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一样样,都跟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也没动位置。凤延棠点头叹息,道:“看得出,外祖母真是疼你。”

花千夜低声道:“真是多谢你。”

“谢我?”

“以你王爷之尊,完全不必给外婆下跪的。”花千夜轻轻靠进他怀里,“我知道你是为我才委屈自己。”“又说什么委屈?她是你的外祖母,就是我的外祖母,做外孙的给外祖母磕个头,又算得了什么?”他拥着她,“这里很好。千夜,你小时候一定很幸福。”

“是啊,每个人都很疼我。”花千夜带着笑,脸上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辉。这光辉名叫幸福吧?今天,所有疼她爱她的人都在一起,他们那么开心地喝酒、行酒令、吃饭、喝茶、闲谈,烛光那么明亮,炭火那么温暖,映着这些她爱着也爱着她的人的脸上,每个人看上去都十分愉悦。

这种愉悦的心情到现在还在心头,她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有甜甜的笑,道:“我很开心,我没有白来这世上一趟。我生对了人家,也嫁对了人。延棠,哪怕老天爷让我现在就去死,我也没有一丝怨言。”

“又胡说了!”他喝住她,将她抱得紧一些,眸子里却涌上一丝阴影,他道,“不要提死字。不要提。”

“好、好。我不提。”幸福中的花千夜只觉得无论什么都可以答应,只盼生活可以一直这样,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能平安幸福,都能像今天这样开心快乐。

在唐门度过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飞快。

早上起来,两人要赖一会儿床。躺在温暖的被子里,握着手聊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有时会谈诗文、有时会谈棋艺、有时会谈上古神话、有时会谈各式小吃……总之上天入地的那些话题,被他们的思维随意拦截,扯来就是絮絮一大段。

有时花千夜给他讲小时候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比如那个花架上,原本是一只青底乌云的墨瓷瓶的,后来不小心摔破了,才换了现在的白底蓝花宽口瓶。原先那瓶子插梅花最好,尤其是斜枝梅花……

再比如老太太曾经养过的一只猫,很喜欢她,常常跑到她的床上睡;再比如很小的时候,她为一些小事伤心难过,就一个人躲时被子里,谁也不理,那个时候,唯有舅舅可以把她哄出来……

这样的事情,在每个人的生命里都多如恒星吧,随手拈来,那么微不足道,却带着儿时的芳芬,让人不忍释手。

凤延棠这方面却聊得很少,被问起来,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唯有一次,他跟她讲:“有一年冬天,父皇打猎受伤了。那次伤得很重,御医们都说熬不过去。大家也都很伤心。兄弟姐妹们由嬷嬷太监领着,站在幔外等父皇接见。父皇先把几个大臣叫进去,再把太子叫进去,然后,把我叫进去。”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光亮,那仿佛是他童年中唯一的亮色,他微微地笑,“太子之后,就是我。原来父皇心中是这样看我的,我一直都不知道。所以,那天明知道父皇病得很重,我还是忍不住高兴。父皇一直不怎么亲近我,我也一直以为他很讨厌我,原来,他心里还是看我很重的。”

想到婚后进宫的那天,皇上对他的冷漠态度,花千夜忍不住为他心疼起来。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知道有个儿子是这样卑微地仰慕他吗?只是叫他进去见一面,只是这样一点点温暖,便可以让他一直感激到现在。

他懂得她的眼神,知道她的心疼,轻轻握她的手,道:“所以,从小我就拼命努力,别人做不到的事,我都努力去做。剿匪、惩贪样样都棘手,别人都不愿碰,可是我愿意去做。我在为父皇做,我在为父皇的百姓做。我知道他心底里是高兴的,只是他不表露出来。一个人到了死亡边缘,心思才是最清晰的。不管他现在对我怎样冷淡,我都会记得,他在那样病重的时候,在太子之后就叫我到床前,我永远都会记得。”

“为什么呢?为什么皇上对你这么冷淡?”花千夜深深地为他不平。他这样努力,这样优秀,为什么,还是得不到他渴望的那一丝欢颜呢?

凤延棠唇畔的一丝笑意僵住。她的这句话,仿佛是世上最冷的寒冰,直刺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一起冻得僵硬,眼神之中,涌上异样的苍茫与悲伤。

他勾了勾嘴角,一笑:“龙威难测,他自有他的原因。”说着,他伸了个懒腰,脸上已经恢复了常态,笑道,“快起来吧!再不起来,赶不上听水榭里的早饭了!”

他们的早饭都在听水榭吃。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听水榭的早饭特别好吃——呵,是因为听水榭的厨师非常特别。正是唐门现今硕果仅存的“且”字辈老祖宗之一,唐且芳。

说起这“且”字辈,放到江湖上都要抖三抖。唐门家主要叫他叔爷,那就意味着,世上绝大部分人要叫他叔爷。便是武当的掌门人见了他,也要恭称一声前辈。

至于这么个德高望重的人物,为什么乐意每天给唐从容煮粥,就不是凤延棠和花千夜能够明白的问题。花千夜的答案有些茫然,她说:“从小时候起,祖叔公就对舅舅特别好。”

这天,唐且芳端出来的是红枣粳米粥。一出来便浓香四溢,他先给唐从容盛了一碗,再给自己盛了一碗,凤延棠和花千夜的嘛,当然是由他们自己盛。

唐从容一直裹着厚厚的皮裘坐在炭炉边,整个人都恨不得钻进炭炉里去。实在无法想象,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有一手“花漫雨针”威震江湖。

四个人虽然辈分复杂到让人眼晕,年纪却差不了太多,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唐从容与凤延棠也不用像初见时那样客气,唐且芳更是天底下第一随和的人,才见面第一天便一口一个“小棠”。

每天喝完粥,花千夜与唐从容下棋,唐且芳与凤延棠要不旁观,要不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唐从容棋力极佳,不比花千夜差。两人下到后来,每一步都要思量许久。屋外寒风凛冽,室内却温暖如春。融融的炭火映着花千夜如玉的肌肤,竟似添上一抹胭脂色。花千夜轻轻地皱着眉、咬着唇,凤延棠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替她细看棋局。

他的棋力远不如两人,自然也没有什么高明的意见。但是这样靠着她,暖意融融,整个人懒洋洋地,不愿再动一下。

可惜这样的日子终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个风起的下午,京城快马送来的一封信中止。

字迹清雅秀逸,花千夜认得,这是清和的手笔。

“清和说,父皇病重。”

凤延棠抬起头来,脸色有些沉重,“千夜,我们得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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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译川的冬夜,凛冽的寒风吹落了泛黄的树叶,街上很安静,只有少数车还在街上驰骋着,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地上一片白雪,雪地上印着一对脚印,离家出走的韩梓沐就披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卫衣,而且她出来得着急,手机,钱包什么的一样没带。
  • 韩娱对你的守护

    韩娱对你的守护

    相濡以沫,还是相忘江湖。多少次回首后发现只有最初的选择才是本心;这是一个关于一碗冷面和一座冰山相遇相知相爱的故事;这是一本有节操的韩娱小说;这是一个和现实生活、社会、世界毫无关联的地方;人名、地名、事件等等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 奥斯维辛之后

    奥斯维辛之后

    奥斯维辛是纳粹希特勒所设的一个很有名的集中营。书名借用“奥斯维辛之后”,即指人类一次重大灾难之后。作者的视野从中国扩展到外国,“以天地之心为心”,对国际事物见解独到。这些涉外文字,时生悲悯,时生义愤,还有不少疑窦,形成“国际题材”的随笔杂文。语言风趣幽默,富有感染力。
  • 摆渡乾坤

    摆渡乾坤

    万古悠悠,岁月如洗,弹指一挥间天翻地覆,神魔乱舞。一位少年自红尘中走出,故事从这里开始……
  • 悟道:一位IT高管20年的职场心经

    悟道:一位IT高管20年的职场心经

    本书是一位有20多年职场经验的IT企业高管撰写的一系列有关职场悟道的短文集成,讲述的是在企业里如何修炼自己,如何摆平自己的心态,怎样做到“世事洞明”和“人情练达”,如何“搞定老板”,怎样做到工作和生活平衡等诸多话题,涉及到跳槽、转行、升迁、环境、沟通、老板、下属、老外等等。每一篇都以作者的亲身经历或者身边的故事说明道理,语言简洁流畅,妙趣横生,更有不少经典片段和发人深省的职场警句,读起来就像是一个睿智幽默的老朋友坐在你面前娓娓道来。
  • 剧本合欢树

    剧本合欢树

    本剧本讲述在某大学中的一个寝室的女生入学时在合欢树下许愿,并在毕业之前对自己的归宿问题进行合理的思考以及行动,同时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做出了学习上以及情感上的一系列决定。之后五位女生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有参加考研的冰冰,有参加公务员考试的赵岩,有毕业之后就业的李飒,有选择出国并且在国外定居的王汐,还有最后成为家庭主妇的如如,五位女生摇身一变,变成了五个不同的角色,填充到社会这个大家庭当中,必然有着不同的结果。之后她们中的四个聚集在合欢树下,可是合欢树合欢树只剩下一棵树桩,那树叶和花都无影无踪了。
  • 西行大陆

    西行大陆

    兄弟四人,那一去不回头的心,为苍生求生存之法的无畏,为自己心中的那份执念,毅然踏上了那亿万里的未知路途,他们一路扶持,有过争吵,有过怀疑,有过泪水,有过回忆,但始终没变的,唯心而已!十年之后,他们风光回来,却如过眼云烟般消失在人世间,是功成身退还是另有隐情,一切的一切都不为人知.......
  • 北伐战争

    北伐战争

    国民革命军北伐,是由中国国民党领导下的国民政府以国民革命军为主力于1926年至1927年间发动的统一战争。因其战争过程由南向北进行,故又常简称为“北伐”,或称“北伐战争”。
  • 三生门之诡玺谜云

    三生门之诡玺谜云

    两枚战国时期的玉玺,究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神秘,引发各族之间世代的纷争……一股上古时期流传的血脉,用一种神秘的力量,守护着一个惊为天人秘密……是历史成为了传说,还是传说成为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