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海城热闹非凡,已非一两天,如此夜景,人流涌动,灯笼高挂,呦呵声盖人,已不差于白日。
独孤依出于好奇,一边探探,一边摸摸,一不小心就把好东西都陶在了自己手中。
南宫明无奈的在后面抛银子给贩主,庆幸,独孤依没把紫蛇带在身边,否则,这大街……恐遭毒手。
今日,是倚海城重大节日,花灯节,街上人流不停的喘动,手上花灯灯火摇曳,慌乱了人的双眼。
一个不留神,抛银子瞬间,前面紫影已经不见,南宫明一惊,急忙上前行走,哪知被人牵绊了一脚,身影欲倒。
一双手,及时出现,揽住他的小腰身。
“小公子,走路可得小心。”
“若不是你绊我,我何苦会这样?”
南宫明漏出无奈,唇间却微扬,打量了眼前人一番。
“你明明可以躲过,却硬生生受了我这一脚,你又有什么企图?”
南宫明挑向环在他腰间的双手,反转,眼前人却也被他搂上,一闻眼前人的芳香:“这就是企图。”
因为,他知道她会伸手,她不会让他就这么被绊倒。
“大街上,两个男的这般亲密,是不是煞了很多人的眼?”她微微挑起舒落有致的眉角,却也不介意他这般搂着。
男的,两个男的。
此时的萧月,一身青蓝色男装,黑丝由一根别致的发簪挽起,其余全都散落在身后,垂至腰间。
两位小少年在人群亲密走动,偶尔会有人轻微瞩目,却并未引起太大轰动。
“你饿不饿?”从之前的搂,成了十指紧牵,南宫明望向她。
而她不理会,看着街上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手中不自觉的多了一串冰糖葫芦,嘴唇轻咬,红色的砂糖丝许残留在唇边。
他替她一一拭去:“你也这般贪玩,难道你没逛过街?”
这般贪吃,这般贪玩,倒有点不似她。
她摇首,轻笑解释:“雪叔总不让我们出来,小羽也不逛街。”
因为萧羽不喜欢街上人流,所以她也不怎么出来逛,很简单的理由,他都有点怀疑,两人是不是姐弟或者兄妹,每天都黏在一起,身影不离。
不过现在,南宫明微微望向身后一角,萧羽已经被独孤依缠的不可开交。
摇首,有些淡淡的无奈。
不觉间,萧月还想上前走,却已被他拉着坐下,眼前一桌四方,旁边,有人洋溢着甜蜜的幸福,几乎眼前人都是成双成对,无一落单。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绿色汁液在两人眼前落下,伴随着送碗人甜蜜一笑,温柔倾声:“两位慢用。”
“这是什么?”萧月拿勺拨弄,凝望他的脸庞。
或许,南宫明成人后,必是个美人胚子,这张脸,百看不厌。
“绿豆甜汤。”简单四字,南宫明已经拿勺微微一吹,一勺又一勺下肚。
“恶鬼豺狼。”她调凯,刚刚问她饿不饿,却是自己饿了,如今,狼吞虎咽。
她拿起勺子,往嘴边一送,轻微咽下,“我听说过,绿豆甜汤,很出名,不仅因为汤的口感,也因为这汤后面感人的故事,倚海城里每一对爱人都会慕名而来,听说,喝了绿豆甜汤,会幸福一辈子,你带我来这里,恐怕目的不纯。”
“目的不纯,你也喝了。”南宫明盯着她的眸子,笑意发散。
既然来了,她便懒不掉。
“没想到,你也会喜欢来这样的地方。”萧月低眸,温雅的舀汤:“我以为像你们活在皇宫的人,只会吃山珍海味,对这些不屑的。”
南宫明微微停滞,眸色复杂,爱笑的脸丝丝收敛:“我母亲,喜欢喝绿豆甜汤。”
萧月的脸色因他而变,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能用这样的眼神去思念一个人,只怕那个人已经……
他的手指,拂过她蹙起的眉:“我喜欢你笑。”
亦如第一次在客栈见面,她低眉一笑,就算不是为他。
“南宫明……”
刚启的唇,又被他用食指微微按下:“我不需要安慰,从来都不需要。”
眸光,坚定,带有一丝侧漏的隐忍与霸道。
她自是哽咽没动,他这样的人……或许真的不需要,何况,她也没打算安慰。
“走。”南宫明脸色一转,笑容再度回归:“去放海灯。”
放海灯,倚海城花灯节必须。
海边护栏上,已经有无数盏海灯燃起,随海水飘扬远去,在天水一线间晃晃悠悠。
“许个愿?”南宫明为她燃起海灯,灯火,忽明忽暗。
“天下太平。”四字简洁,简洁到包含所有。
南宫明眼角划过一丝意味:“这个愿望好特别。”
“放海灯,本来就是给予出海的人希望,不管在哪里迷了路,都可以凭借海灯找到方向。”萧月淡然一笑,望着他,“我不知道许什么好,所以……”
天下太平,给予更多人希望。
而她一介江湖人士……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江湖中人。”南宫明挑笑着,双手拖放着海灯,与她一起缓缓放入海。
“我也怀疑你是不是未来储君。”萧月松开海灯,却不见海灯随风离去,抬眸,瞧见南宫明还未松手。
南宫明低眸,未对上她的眸光,顷刻间,松手,海灯慢慢远去,飘荡,直至不见。
“大伯对我很好。”南宫明起身,迎着海风,淡然一身:“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他的储君,可是,未来的事,谁能预料。”
南宫明,南宫旭的儿子,被南宫澈看中的人,朝廷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譬如这次有关威震天下的宝剑重出江湖,南宫澈也只单身带了他一人前来。
犹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的手,牵上了那双紧握的双手,冰冷的眸子,有了一丝暖意,双手也温热起来。
萧月懂,皇家人总有皇家人难的事,有些事,逃不过的。
“现在,换我带你去个地方。”萧月一笑,牵起他就走,完全不管他未反应,一脸茫然。
夜晚,除了街市,还有一个地方的热闹无人能比,无事可及。
红色地摊一路满铺,地毯两旁有无数的小阁楼,有人对奕,有人抚琴,有人吟潇,甚有几处较高的阁楼,轻纱漫步,却已隐约透漏出,那见面,男男女女,酒池肉林。
“没想到,你也来这种地方。”南宫明眼中满是惊讶,却又有一丝看不清的笑容。
萧月只是牵着他的手,一路走过红地毯,不做任何回答。
两人不是耀眼的,因为此中也有不少的少年少女,一路走过,无人注视。
圣雅阁。
很文雅的名字,若说是女子闺中之阁,无人惊讶,但是,这却偏偏是俗称青楼的楼阁,却又不是青楼。
圣雅阁,在倚海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座青楼的名气甚是大的狠,但是,它偏偏只是文人雅士来的地方。
圣雅阁的人,卖艺不卖身。
你想听什么,想看什么,会有人包你满意,百看不厌,但是,若在这里升起事端,强迫阁中姑娘做某些事,那后果,无法预料。
阁中姑娘,都是无亲人独自一身的人,来圣雅阁只是寻了个养身之地,虽说是青楼女子,各个却有大家女子的风范,举止谈吐,风格不凡,更何况,容貌倾城。
阁中女子,只可远看,而不可亵玩。
尽管如此,有人却还是乐意往这儿抛银子,博得美人一笑,博得美人入怀。
圣雅阁,分为四宫,东西南北,左东右西,上北下南,四宫节奏有致,从不紊乱,每一宫中,又分很多小阁,阁与阁之间轻纱隔开,不扰乱他阁。
南宫,是一般人寻乐之地,一般人招待,却也不会佛了来人意。
东宫则较高一点,属于稍稍富有的人,各路招待都有,样样俱全,包来的人满意,离的人还想再来。
西宫完全是贵人级别,只要出的起银子,完全可以上来,西方为贵人级别,最主要的是其中的酒池肉林,因为最享受的莫过于与美人同浴,听曲调情。很多人最向往的,却攀不起的。
最神圣的莫过于正主北宫,它神圣,也神秘。
因为,从来没人上去过,包括阁中女子。
听说,那是圣雅阁阁主的房间,无人敢冒犯,有一次不知谁想上去一瞧阁主的容颜,而最后的结局……
杀人?
这种事从不在阁中发生,就算要杀人,也绝不再此。
只是,圣雅阁,有两位阁主,并不是一位,世人只说一男一女,从未见其人出来过,未见真容。
这就是,北宫最神秘的地方。
圣雅阁,南宫明来倚海城之时陆陆续续听人说过,但却是第一次来。
而此刻,南宫明已经立在了北宫的后门,北宫有三大房间,房木皆隔声,里面人听不到外面,外面人,也听不到里面。
只是,南宫明深深的瞧了一眼萧月,她不紧不慢的在门上玩弄,随后,门被推开,一切动作熟练迅速。
门上还有机关,心思太谨慎了。
不走前门,只有后门,这就是北宫前门从未开过的原因,也是从未有人从里面出来的原因。
南宫明未多说,随她而入。
入门,清香扑鼻,瞬时心旷神怡,眸色向四周打量,大家女子该有的东西都有,黑白棋,字画,书籍,琴……
最醒目的,就是房中央,那冒着微微热气的,薄纱环绕,金碧气派,四周龙头细细流水的,池子。
浴池?舞池?酒池肉林?亦或者药池?
他闻到了丝丝药味。
“看够了?”萧月挑眉,已然来到了他身边。
南宫明微楞,身边人已然换了一套女装,青蓝交错,但发饰依旧不改,似男似女的发饰,很适合她。
“好像我的面子很大。”南宫明无奈摇头,很多人都想进来的北宫,他,居然如此容易进来,只怕:“你带我来你房间,目的不纯。”
萧月笑而用他的话反击:“目的不纯,你也来了。”
既然来了,便赖不掉。
“想不想入药池?”萧月已来到池旁,轻轻的挽起水花,散落。
南宫明摇头,行至她身边,手掌带落水珠:“这不是一般的药池。”
“倚海城旁有一座天然温泉,这水是从那引来的。”萧月淡然解释,头秀发枕在软垫上,身后的黑丝,飘入水中,交错成影:“至于,里面的药,疗伤治毒,最好不过。”
南宫明深深的望着她,手掌拂过她的黑发:“我真的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此财大力大的工程,从那边温泉引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萧月。”萧月波动眸光,望着他。
“不是假名?”
萧月摇首,南宫明倚在潺潺流水的龙头旁,眸光落在她身上:“可你姓萧啊。”
“姓萧又有何不可。”萧月起身,身后长发飘起,一甩,带动发上水珠的流动,砸在他的脸上,轻笑,离去。
纱帘掀起,人影回来,手上已多了酒杯,酒壶。
他接过酒杯,淡然一望:“我听神医时常这么念叨。”
无厘头的话,她懂,傅花隐念叨她姓萧。
“怎么,天下人就不能姓萧了?”她手中的酒水流转,一点一滴倒入他杯中,寻了个舒服地,靠着龙头,挨他坐下。
“你清楚。”南宫明波动酒杯,未喝,眉头微微蹙起,“傅花隐已猜出你的身份。”
傅花隐大概猜出了。
无需满五年,碧血曼陀罗便可以发挥药效,傅花隐明明知道那一样东西是什么,也知道天下有那东西的人,唯有一人,但是,傅花隐没说。
“你担心我?”酒杯入唇,萧月头微微一偏,无意靠到他肩头。
“神医不会伤害你。”南宫明也偏头,唇在她发丝间流走:“今日在小院,神医一直盯着你看。”
“那是因为我漂亮。”萧月毫不掩饰,也不羞耻,低低一笑。
“那是,小月儿是最漂亮的。”他话音刚落,明显感受到靠在他肩头的人微楞,瞬既又恢复,南宫明继续说:“神医一直念叨着一个称呼,你知道么?”
“我怎么知道。”她耸肩。
“小月儿,小黎夜,小黎夜……”三字,悄无声息的砸在旁边人心口,比起刚才,她的身体几乎僵硬,南宫明靠在她后颌,清晰的温热气息吐出:“傅花隐那么看着你,我真怀疑你该不会就是,小黎夜……”
萧月恢复神色,倒转手中酒杯,轻笑:“只不过是相像的人罢了。”
南宫明无意间微微抬眸,房门外,却见一抹模糊的白色影子一闪既过,若不是他无意一瞟,估计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
北宫有三间房,房房隔音,那人耳力必定极好,听到了不属于萧月的声音,才来一探究竟,只看了一眼便离开。
三房,萧羽一间,萧月一间,那另一间……
又会是谁?
房外,没有敲门声,却已然响起了女子温柔又恭敬的呼唤:“阁主。”
“有事?”萧月抬眸,迎声。
她,阁主?
圣雅阁阁主,南宫明起先以为阁主是另一间房中的人,居然没想到,是萧月,此刻南宫明的脸色已是微微惊讶。
“禀阁主,外面有人想借七夕琴在飞水莲台抚琴。”外面热闹之极,而房中除了流水声,安静得很,女子的声音很清晰的再次传入。
飞水莲台,是圣雅阁镇阁之物,周围温泉伴随,台上,是万人敬仰之地,莲台可谓是红白玉砌成,价值,连城。
能在台上一舞,抚琴是很多阁中女子梦寐以求的,但至今,只有阁中资历深久,琴艺舞艺超群的人,才敢登上,上去的人,寥寥无几。
“何人?”酒杯与酒壶碰撞,倒酒。
“倾璇。”
萧月微微一笑,淡淡一抿手中酒:“进来,取琴。”
四字,轻如鸿毛。
让外人登上,已是大恩,阁主居然这么容易让人借七夕琴?
外人只知阁主有一把好琴,从来不知是何琴,而倾璇一来,道出琴名,还要求抚琴,这可是大大的荣誉。
外头女子已然惊讶,而外面所有人已无声,静静的望着北宫,静静的望着,只等女子进门,好瞧一瞧,北宫里,住的是何人。
阁主敢给倾璇面子,不由的把倾璇的身价抬高了,外面众人望去,倾璇已立于飞水莲台之上,莲台周围水汽蒸腾,周围薄纱环透,只隐隐约约瞧见倾璇的身影,并看不清倾璇的容颜。
只知她是女的,似约摸八岁的女孩,女孩。
“怎么,没听清我的话?”萧月挑眉,外面半天没有动静,不耐烦的是她。
女子一愣,随即双手附上轻轻一推,只开了半扇门,外面人瞪大了眼珠。
然而,失望了。
这一点门缝隙,怎能瞟到北宫里面的丝丝痕迹,半开的门缝被女子遮挡,便更看不清了。
女子入门,关门,一愣。
薄纱围绕的药池旁,隐隐约约可见两人,慵懒至极的倚着,女子以为会见到阁主本人,却是一层薄纱隔着,眸中甚带失望。
何况,身边还有一个男的,很明显,那不是圣阁主。
圣雅阁,两位阁主,不分高低,圣阁主,雅阁主。
“看错了方向,琴在左边。”萧月淡然,看着南宫明,想来他也不喜欢这么一直被人注视。
虽然,隔着薄纱。
女子回神,失礼,拿琴退下,从容得礼,做自己该做的事,其余的事,不该多看,不该多管,这才算是圣雅阁的女子。
“难怪,难怪搜索整个倚海城都得不到你们的消息。”
圣雅阁无疑是个好的藏身之地,有谁会料到这个小孩是阁主,本就神秘,根本无需躲藏。
她不再理会,轻轻闭眼,头轻轻倚在龙头上,身姿慵懒曼妙:“听听这琴声,世间可是很难得。”
“七夕琴。”南宫明闭眼,微微移动,发丝在她肩头垂下:“我大伯也时常念叨一个叫雨儿的人,听说,是因为七夕琴……”
“南宫明。”后面的话已教她的微微怒意卡下,萧月冷的抬眸:“你再敢提那个人半分,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踢出门。”
“好。”南宫明不怒反笑:“那我们谈谈别的,譬如,沧溟阙?”
今日在小院一谈,萧月明显还有很多没说,既然萧月见到了偷沧溟阙阙的人,那是否有记住那个人的容颜?
傅花隐等人来不及问,两人便已经走了。
“若是神医他们联合出手,你和萧羽根本不可能走出那个院子。”南宫明拈着酒杯,缓缓将酒倒入池中,溅起一片水花。
但经过昨夜的事,他们不好再出手,更何况,傅花隐他们心知肚明,把两人硬留住,也问不出什么,反而隔着的又是恨意。
所以,放了两人,仍由两人离去。
然后……
“你出卖了我。”明明应该咬牙出口的字,在萧月口中却是轻吟,再甚者,脸上还有丝丝笑意。
南宫明轻轻凑近她:“你若觉得我不可信,便不会带我来这里。”
除非……她是故意。
南宫明又靠近她几分,温热的气息在她周围环绕:“你很清楚的。”
是的,她很清楚。
凭他们一干人,追踪线索,查明两人,也要不了几天,何况,她这么公然的跟南宫明见面,南宫澈怎么不会有动作,说不定,圣雅阁已经潜伏了很多,南宫澈的人。
就算南宫明尽力想隐藏自己,不让他们发现萧月,可南宫澈也绝非好惹,更何况,今日小院,南宫明与她公然牵手,注意力便都集中在南宫明身上。
他们料到,萧月一定还会来找南宫明。
而且,果真如此。
萧月这么聪明的人,紧紧会因为见南宫明一面就惹祸上身么?
答案是……不会。
不会因与他同睡一张床,就与他有感情,不会仅仅因为相识几天,就对他有了什么看法,什么都不会。
牵他的手,完全是做戏给他们看,而南宫明没有反驳,至于让自己的身份完全暴露在他面前,兴许也只是想探探他会有什么反应,只是想知道他会不会出卖她,只是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
“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我也很清楚。”南宫明点开题,深深的知道她眼中一划而过的杀意。
她只是对他感兴趣,但是若感兴趣的人防了她的路,她照样……
她的手勾起了他的下颌,脸与他贴的极近,身子的清香淡淡入他的鼻,温柔的气息入他的耳:“我喜欢聪明人,但是,太聪明了,往往会被聪明误。”
“我知道。”
她明白,他也明白。
她只是对他感兴趣,才与他如此亲密,他也只是对她特别感兴趣,才如此的配合她。
至于关系……暂时对对方感兴趣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