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已是五月末,离那次进入冰海岛闯陵墓,已整整过去十年零七个月。
夏日炎炎,一叶扁舟,红衣男子,临立舟头,江风轻浮,随着水流一路而过,江河下游的一座城池,叫倚海城。
他时常去倚海城的青楼,因为一个人。
她叫艳儿,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她的。
而他也有了另一个称呼,震惊江湖的名号,有人称他为‘侠医’。
快十年。
天下变了,江湖变了。
在南宫澈夺得陵墓内的东西之后,近一个月,得到那批死士的帮助,南宫澈很容易夺下西岩皇帝的江山,西岩皇帝络清不知何因死在宫中,那年元月初十,离她失踪的日子正好一个月,南宫澈坐稳了宝座,改国号为‘楚’,年号‘永嘉’。
这些事,之前汐风过去冰海岛之时,给他说过,他只是淡淡一笑,南宫澈要做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
楚国历,永嘉元年,三月末,北冥皇帝昏庸,面对东凉与楚国的合攻无半点招架之力,被灭。
楚国历,永嘉元年,年末,楚国与东凉合力再次发兵南屿,南屿皇帝降归,彼时,东凉皇帝大行,后宫袭妃独揽政权,杀了很多人,包括皇帝之胞弟单王。
楚国历,永嘉三年,年初,东凉袭妃称帝,改国号为‘真’。
次年三月末,楚国发兵真国,四月末,大军一路前行,袭紫陌被逼到倚海城边,与南宫澈说了很多话,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两个帝王的话,没人敢不要命的去听。
一代女帝,当了一年零四个月,在海边投海香消玉殒,葬身深海。
南宫皇帝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捞了大半个月,无果。
五月末,善后之后,南宫澈一统芸苍大陆四大帝国,楚国,有帝无后,有人谏言,一国不能无后,南宫澈一笑置之。
南宫澈提拔一大拨人,任命姬阳为皇宫禁卫军统领,任命龙剑桭为司马大将军,还有一位在冰海岛带队的统领铁骑翼,将他国有用的官员系数纳入囊中。
龙剑桭为大将军,沧溟阙在手,年纪轻轻,风情万种,赢得众多少女的青睐,但却还未娶妻。
听闻,大将军与一青衣女子走得极近。
所谓更春风得意的莫过于南宫旭,是楚国唯一的一位王爷,女人无数,妻妾成群,儿女众多,以至于他外面有多少个女人,有多少个私生子女,没人数的清,明知他的为人,但仍有很多女人往他身上贴。
听闻,曾见王爷对一位绿衣女子很是在意,被女子扇了一巴掌,却还要赔笑,后来,在‘真国’被灭之后,再也不见了那绿衣女子。
后来,那位王爷,仍旧风花雪月。
朝廷有变,江湖红尘亦是。
武林盟主的位置已空悬多年,不知是谁提议选新盟主。
武林盟主的位置再一次竞选,比武赢着胜,令人惊叹的是,坐上这武林盟主宝座的,竟是曾经武功平平,却在武林盟主比试之日大展身手的杨孟祁。
杨孟祁的武功令人惊奇,但能坐上盟主之位,不仅仅凭武功,更要才能品德,能够制衡黑白两道,杨孟祁无疑是不二人选。
除了盟主,江湖也兴起了许多黑道白道门派,除此之外,江湖上还新起了一位神医。
这位神医脾气古怪,不满足他的条件便不医,没人敢打破这位神医的规矩。
他的条件很简单,他不感兴趣的人,不医。
找这位神医治病的太多是普通老百姓,或者是无钱治病的人,江湖人受伤找他,一般一句不感兴趣便打发。
有钱他也治病,没钱他也治病,确实是一个怪人,很多人崇拜又不敢惹的怪人。
有人称他为‘侠医’。
倾家堡已经重建,堡主倾云,而堡主夫人虽不闻名,却也是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听闻,已诞下一女。
璃月教,举行过大婚,教主左斜奕与圣女宁水媱,大婚上,无数人前来贺婚。
幽冥楼,依旧是老样子,没有楼主,仍由莐谙莐堂主一手掌管。
十年之后。
楚国厉,永嘉十一年,七月初。
十年风平浪静,十年静谧漫漫。
那一个关乎时间的数字,以为有人会忘了,没想到这么久,还是有人记得,十年前曾经有两把宝剑叱咤武林,曾经魔教少主与雪刹女,是这两剑的主人,只是这两人早已消失无踪迹,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最近江湖上突然变得很奇怪,一时间不知哪来的话,谣言纷纷四起。
说,寒冰烈火,将在倚海城重现江湖!
这突然的令很多人神往,寒冰烈火这两把曾风靡江湖的宝剑,到底是什么样的宝剑?他们的主人又是怎样的人?
所以这几日,并不太热闹的倚海城在这几天倒是沸沸扬扬,到处可见江湖人士。
但有一处小院,很静谧,不像街市繁华,但院落中的人,不比市中人少,却是没人敢发声。
他们是来求医的老百姓,院落里面的是那位‘侠医’。
听说,他也是为寒冰烈火而来,为一堵芳颜,便随意在此处摆了个小院落,为人医病。
他的规矩,一次只进去一位医病,次序井井有条,没人敢打破。
直到……
房中男子慵懒的抬眸,躺在床榻之上,与病人隔了一丝纱帘,这是‘侠医’的习惯,从不轻易见人。
医病,只需袖中红线搭桥,套住病人手腕便可探脉,再知病人病状。
“名字?”纱帘中男子慵懒的身姿曼妙。
这也是‘侠医’的习惯,每一个来求医的,都要记上名字,无论真假。
帘外,盘腿而坐,两人。
“雪貂。”帘外人低低压声。
是个女孩的声音。
“雪貂?”
帘中人猛的抬眸,撇向纱窗外,眼前却是一男一女。
准备的说,是少男少女,依据他行医的眸色,两位来人大概十岁,两个孩子。
“你们破了我的规矩。”帘中人有些怒意:“一次只能进来一个。”
“怎会?”少女压声:“我和弟弟治的都是同一个人,并未破坏一次只进来一个病人的规矩,你号脉,我们不打扰便是。”
帘中人刚想反驳,少年声响起:“她不是我姐姐,我是她哥哥。”
“胡说。”少女反驳:“他是我弟弟。”
“我是你哥哥。”
帘外人吵架,吵的极度文雅,声音轻柔,却又句句让人不忍心打扰。
但是……
“两个小毛孩,吵够了没。”帘中人终是生生压抑住怒火,揉了揉太阳穴:“病人呢?”
少年指指桌上,帘中人慵懒抬眸,瞬间怒火又升,随即又被声音压了下去:“我说的是人,你拿个动物给我治?”
少年辩解:“‘侠医’从未说明不医动物。”
“莫非,所谓的‘侠医’只是空头的虚号,连小小的动物,都治不了?”少女挑眸相望,却看不尽纱帘中人的脸,隐隐的轮廓说明。
里头是个男子,还是个风情万种的男子。
不愧是‘侠医’,身材以及姿容都保养得极好。
帘中人的怒火,再度压抑,这两个小毛孩居然敢跟他这么说话,接二连三的让他破规矩?
行,这种人,他很感兴趣!
帘中人身体坐起,声音恢复入常:“几岁了?”
“三岁。”少女凝望着桌上的小东西,回答。
帘中人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我问的是你们的年纪。”
“十岁。”
不同的声音异口同声在帘外响起。
“你们是双胞胎?”
帘中人想起刚刚两人对谁是哥哥姐姐的争吵,忽然有了几分兴趣。
“叔叔,你猜,谁大谁小?”少女勾唇,眸光再度凝向帘中。
只可惜,屋中风不大,纱帘被风带起的不高,仍旧探不出帘中人的容颜。
叔叔?
帘中人挑眉,他有那么老吗?他显得很老么!
一根红线从帘中幽然飞出,探入小东西的脚上,帘中人皱眉,随即,红线收回,帘中人起身,脚步行走。
纱帘撩起,又轻轻落下。
少女抬眸,凝望从不轻易见人的‘侠医’,他居然出来了?
侠医,侠医,这俊美的容颜,不是傅花隐又是谁。
傅花隐在少女眸光上停顿几秒,随即俯身查看小东西的伤势,雪貂,依旧一如既往的白。
他忽然忆起,她也有过一只雪貂王,可惜,后来不见了踪影,摸了摸这只雪貂绒白的毛,虽不是雪貂之王,看其漆黑的眸色,倒也还是个精明的小雪貂。
“被什么所伤?”他询问。
“紫蛇。”少女凝望着花隐。
紫蛇?
傅花隐张嘴,心里悲叹至极,千不该万不该,居然去惹紫蛇那位金主,别说眼前少年少女,他傅花隐也不敢太折腾那位紫蛇金主。
“你们叫什么名字?”花隐起身抬笔,浅蘸了一点墨水。
“萧羽。”
“萧月。”
听得两小孩自报名字,傅花隐显然愣了些许,片刻后才提笔写下这两个名字,笔画刚勾完,外面却响起了令人烦躁,却又不能不听的声音。
“花隐叔叔,花隐叔叔,你快来看我的紫蛇,我的紫蛇要死了,呜呜呜……”
门,被无情的踹开。
旋即一抹小小的紫影出现在门口,紫影一愣,房中有背对紫影的两个小孩,以及傅花隐难看的脸色。
“花隐叔叔,你有客人啊?”紫影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傅花隐压抑暴起的青筋:“你不懂排队?”
“排队?”紫影耐闷:“可是花隐叔叔,外面没人了啊。”
没人,怎么可能?
刚刚还有那么多!
傅花隐一时忍不住冲出门去,只是一看有些傻眼了,院中空无一人,除了一片枯叶飘过,意味着刚才情况的凄惨。
紫蛇一出,祸害人,吓跑的也是人……
“独孤依!”
傅花隐压抑的怒火,瞬间爆发,院中响起他嗜血的喊声。
待傅花隐回到房间,两眼再几次发愣,对眼前的景象连眨了好几次眼,似乎没反应过来,沉默一会儿,才诺诺的问:“……你们在干嘛?”
“花隐叔叔,就是他们两个,就是他们两个,快弄死了我的紫蛇,花隐叔叔,快帮我制服他们两个……”
“花隐叔叔……”
三抹小小的影子在击博,紫影明显是最惨的,已经被两人按住,不能动弹。
萧羽萧月见傅花隐进来,邪邪一笑,才放开独孤依,回位坐好。
萧月低低一笑出声:“花隐叔叔,冒犯了。”
花隐叔叔?
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十岁小女孩也这么叫他?
他是该重新审视自己一翻,这般容貌的男子,居然叫他叔叔,不可忍,不可忍。
怒火最终还是被压下,只因萧月低低一笑,像极了某一个人。
“好了。”傅花隐制止:“雪貂和紫蛇暂且放我这儿,三天之后,来寻便是。”
“那如此,萧月在此谢过了。”萧月朝他一笑:“三日之后,一定来取。”
傅花隐感叹这是一双好有礼貌的孩子,再看旁边紫影小女孩,已经不问自拿他的东西乱啃一通。
待他们一走,独孤依迫不及待的伸出小脑袋问:“花隐叔叔,他们是谁啊?”
“我怎么知道。”傅花隐出声,凝望那两个离去的孩子,又是赞叹,好教养啊。
“花隐叔叔,你都不知道他们两个武功好厉害,我都打不过。”独孤依撇撇嘴。
“你还好意思说。”傅花隐白了她两眼:“你父母呢?不打算管你了?”
“他们俩早风情万种去了,我不敢打扰爹爹娘亲。”独孤依吐吐舌头,又是一笑:“所以,我要在花隐叔叔这里借住几天。”
“什么!”
傅花隐咬牙,一天已经不能够他受的了,还几天?
不行,他得找个时间好好说说独孤决才行,不能因为他当年吻了络仙儿便一直这么虐待他,他是‘侠医’,不是儿童收难所。
他风情万种就把这九岁的女儿交给他了?
他又不是她爹,干嘛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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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海城很热闹,聚集了江湖人士,随便一看,不是拿刀就是拿剑,连走在大街上都有点人心惶惶,犹有一种十年前袭紫陌下逆龙令那时的光景。
只不过那时全是黑道中人,是为杀人而来,而此次,却是江湖众人因寒冰烈火而来。
萧月萧羽两人两日闲着无事做,此刻坐在悦来客栈的窗前,不紧不慢的夹菜,吃饭,还有,小小抿酒。
楼下,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是两双。
萧羽听着上楼人的脚步声,顿了顿,旋即细细的抿酒,有些笑声:“有高手。”
萧月望向窗外拥挤的人流,客栈也几乎是不见空席位,她也听到了那声音,又望向萧羽的脸庞:“怎么,你手痒了?”
萧羽嘴角微扬,不答。
脚步声止住,似在寻找座位。
然人满为患的客栈,哪还有座位?
萧月往那一撇,是两个人。
一个男子,黑装紧束,发上有蓝色宝石的发冠,身上有一种无形的气势,不是南宫澈又是谁。
而另一个小少年,瞧他的年纪,与两人年纪相差无几。
九岁?估计是的。
南宫澈往这边飘过一眼,萧月忽然与他四目相对一秒,萧月随即道:“这位叔叔若是肯赏脸,不如和我们拼一桌?”
南宫澈一愣,客栈人多,嘈杂声多,然这女孩的声音,却准确无误的传入他耳朵。
“走吧。”南宫澈对身边的人说了句。
萧月招呼小二过来,要小二再备两幅碗筷,小二领头下去,南宫澈两人方好走到萧月面前。
萧月很有礼貌:“叔叔,请坐。”
南宫澈看了一眼这两小孩,一掀衣摆而坐下,小少年也坐下,四方桌子,四个人。
南宫澈开口:“多谢两位赐座。”
“谢就不必,这位是我弟弟萧羽。”萧月指了指萧羽,浅浅一笑,又看着那位小少年:“不如叔叔告知一下旁边那位弟弟的名字?”
“你还真是不知羞耻。”萧羽话语冲击,但笑容却是满面,“我可算得上是你哥哥。”
南宫澈瞧着两人,面容相似,若不细认,倒瞧不出这两人有哪不同,明显的双胞胎。
“南宫明。”少年抬眸,轻灵的眸子对上萧月:“你的名字?”
“萧月。”没有过多的名号,简单的交换,萧月随即又一笑,轻轻呢喃:“南宫明……我弟弟对你很感兴趣。”
“是么?”南宫明也突然一笑,笑的有点邪肆:“小爷,不近男色。”
萧月只是突然觉得这个小少年有点趣味了,方才在楼梯口与他笑着相视一眼,还以为他会是个家教严厉的孩子,她又望了望南宫澈,他的脸色明显不好,因为南宫明的话确实有点不合他这年纪,更不合他该有的气质。
这个南宫明,才九岁。
“南宫一姓,是皇族姓氏,这位弟弟怕是和皇宫有关系。”
“小姑娘是如何看出的?”南宫澈低眸,瞧向萧月。
萧月未答,倒是萧羽开口:“你发冠的宝石,产自北冥,雕工灵巧,每一颗都是经过无数夜的加工才制成,这宝石一般常人买不起,更戴不起。”
“不错。”南宫澈不掩饰,眸色有一丝光亮闪过:“两位如此年纪却有这等眼光,令我佩服。”
“不敢当。”萧羽绕有趣味的抬眸,看着他:“因为我知道,你是南宫澈,至于你身边的这个小子,既然姓南宫,必然跟你有点关系。”
“啧啧。”南宫明看了一眼萧羽,挑眸相望:“当今天子的名讳,你们竟也敢直呼,当真不要命。”
“怎会?”萧月凝望眼前,替眼前人斟了一杯酒:“既然皇上微服出巡,便不是天子,与我们一样,是平明百姓。”
平明百姓?
南宫澈与南宫明对视,又收回,明显感受到这两人的不简单,恐怕是江湖儿女。
只是,这两个小孩,竟知道他们的身份。
有点多疑,两人前来倚海城,知道的人并不多。
“南宫叔叔来倚海城,莫非也是为寒冰烈火?”萧月又替自己斟酒,举杯,摇晃在唇边。
南宫澈对这称呼倒也不介意,对自己的目的也毫不掩饰:“不错。”
萧月望向旁边的人流人海,轻叹:“寒冰烈火,真的值得你们这么多人来看?”
“是感兴趣。”南宫明开口:“既然谈到这个话题,只怕你们也是为这两剑而来。”
“的确。”酒入唇,萧月轻轻含了片刻,才缓缓入胃:“你们当中有一位高手,我弟弟很有兴趣挑战,想下一次战书,不知你们介不介意?”
“原来这才是你相邀的目的。”南宫明抿嘴:“想与我大伯挑战,先过我这关。”
“好啊。”萧羽两字置地有声,狂妄的语气,眸光撇向街头人流,墨瞳紧缩:“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一战。”
说着,萧羽展身飞离,南宫明凝了南宫澈一眼,虽然没有得到许可,却也随身跟上,两人在闪跳间失了踪迹。
凝望两人离去的方向,萧月抬眸,低低一笑:“南宫叔叔,你知道我弟弟为什么不和你一战么?”
“他不是我的对手。”南宫澈淡淡开口。
“我弟弟不喜欢有人缠着。”萧月摇首,似是不同意他的说法,将酒杯玩弄于指尖:“他唯有将南宫明打残废,你身旁不再有啰嗦唠叨的人,他才能与你一战。”
萧羽看中的是南宫澈。
可惜,南宫明似乎喜欢逞强,绝不可能让他与南宫澈一战,所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