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微弱,破旧的窗帘轻飘。
被明亮的烛光轻幌,眼皮一闪一闪的,一双眉紧皱,半阖开眼皮,抬起手腕,抚了抚还不算太清醒的头脑。
待单黎夜全部睁开眼睛,看到了花隐正在点灯,一盏一盏的,将这地方悉数亮起来,见到她醒来,花隐有些欣慰,熄灭了手中火折子,走了过去。
她无力的笑了笑:“我是不是丢人现眼了?”
“没有。”他扶起她,将她靠在自己肩上:“小黎夜就是小黎夜,即使痛得昏倒,也还是漂亮得跟仙子似的。”
“你倒还不如说我是西施。”她挑了眉色,却是突然很迷恋他的肩膀,很久了,从她成为影月少主时,便再也没有这么靠过他。
他曾说,如果她还是像个小孩子一般的靠着他,那会让他觉得她很懦弱,她是影月少主,要比任何人都强。
“西施是谁?”他不明白。
“一个美人,就算她生病了,经常皱眉,也非常好看。”她简单的解释。
“天下间有这样的美人,我怎么不知道?”
“要是告诉了你,我怕人家姑娘会遭你毒手。”
“我看上去,很像采花贼吗?”
“名字里都带一个花字了,还不算,再说,你有多久没去看艳儿姑娘了?”单黎夜扬着头,笑看她。
他大笑:“确实有一段时日没见,好久没逛青楼,戒了。”
他与她似乎回到了四年之前那段时光,他的轻狂趣言,她的刁蛮戏谑。
她十三岁成了影月少主,比任何人都要强。
她做到了,比花隐,让他一次次的吃亏,一次次的不让他赢。
她曾经为了赢他,吃的苦头可不少,她的武功与其说是秦楚潇教,倒不如说是花隐手把手教她,秦楚潇只在口头上点悟她几句,寒冰洞中的武功书籍也只是书面。
能与她对武的,只有花隐。
她十岁第一次见他,他一身的白衣素净,挣着伞,冷傲的模样,她一直记得,那时,他十七岁,比她高很多,害得她只能抬起头看他,像极了他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什么时候他开始对她还有点好,她几乎不记得了,他给很多人抛下一句话,你们这么看不起一个小姑娘,那我会把她变强,让你们永远只能抬头看她。
从此,他对她严厉,比很多人都狠,每次练完武之后,她总是一身的伤痕累累,是被他的,她赢不了他,就会被他打。
她只有十一二岁,已经可以赢了影月很多人,可就是赢不了他,每次受伤之后,她会这么靠着他,他给她擦药。
单黎夜垂了垂眼皮,似乎有点怀念那段日子了,即便她知道他这么对她,让她成为少主,是因为他不想被困在影月一辈子,他不想成为影月少主,他把她当成了他的替代品,当成代替他的工具。
傅花隐低眸看着她,抬了抬手,手指头有些不自在,最终还是落在了她肩头,搂的更紧一些。
他似乎演绎了她生命中很多角色,他最喜欢的一个便是像一个地痞无赖似的调戏她,她却只当他无聊,凑合着与他演戏,假戏真做的也有几回,差点就真的吻到了她。
他吻过她,只是她不知道,她十三岁成为影月少主,她在他面前喝醉那次。
“现在什么时辰?”
“你睡了一天,如今是第二日,刚过掌灯时分。”
“外面那些人……”
“他们在等你,四块冰书已经合并,只是没有你,他们找不到陵墓门,更不知道这冰书有什么玄妙。”
“连南宫澈也没有办法?”
傅花隐笑了笑:“他即使知道该怎么做,也会等你醒来。”
“花隐,你呢?”她靠着他,墨发垂落了几抹,悠悠扬扬的,她的声音恢复点力气,可她说的很轻很轻,怕碰坏了这开始好转的气氛。
“我……”他的笑很牵强:“我当然听你的。”
他与无月十年之约已过,他已不是影月的人,她也再不是影月的少主。
听她的?
她刚要说句什么,只是闷哼的声音还停留在嘴边,他最后一句狠狠补了上来:“除了清风凝香丸,这颗起死回生的丹丸,我必夺。”
“为了我吗?”她的声音更轻了,只有靠在他的耳畔,才能更好的听清,他微微动了动,下颌触碰了她的额头,有些温良。
“我这辈子没怎么关心过一个人的死活,除了你,我觉得黎夜应该要感到荣幸。”他有些开玩笑的意蕴,嘴角挂着淳厚的笑。
“能得到花隐的关心,我已经比任何人都要幸运了,如果还要你帮我冒险,我岂不是很大罪过,只怕那些心系于你的女子都该骂我了。”
她微微的笑意,接替着他的开玩笑似的话语,骂她,明明已经有了一个萧南翌,还要带上一个傅花隐,既然知道不可能,她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呢?
谁先招惹谁也说不清了,相互看得顺眼,默契度太高,就这样合起来了,从这七年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对花隐……早断了。
四年前的时候,不可能还能回来。
“花隐……”她低喃:“花隐医术这么好,应该名扬天下的,成为万人敬仰的神医,将来比无隐前辈还要有名头,以后我还可以炫耀的对别人说,我认识花隐。”
傅花隐轻轻笑开了,带着一些苦涩的味道。
炫耀?
他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就算成了神医,也是一个医不好她的庸医,还不如不当。
“黎夜,就算拿不到那颗丹丸,我也会想办法救你,我师父就在岛上,说不定他有办法——”
她突然的抓住他的手,慢慢的抚平了他小小激动的情绪,摇了摇头:“我见了他,他还替我把了脉,除了清风凝香丸,他可能也没有办法,不然他也不会说若是我拿到丹丸要给他看上一眼,即便他看了一眼,知道清风凝香丸的其他药的成分,可没有莲丹,不可能还会练出另一颗丹丸。”
“一定还有的。”他沉敛了眸子,似乎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心底的希冀。
半开的眼皮,睁开许多,身体恢复了大半的元气,她似乎感受到了身体血液的慢慢流通各处,稳当流畅,她昏倒,是因为感觉脑袋有一瞬的滞空,血液停滞,像是身上被抽走了很多血液一样,大脑来不及补充,便有了晕眩感。
醒来之时,也像是一个病人一样,提不起半点力气,连说话都觉得有些吃力,这种状态,要慢慢的才能调和过来。
她应该听花隐的话,不该太劳累的,从意外上了袭紫陌的船,到地狱岛,她的确耗费了太多神力,忘了自己身体里还有一个东西。
感觉有了力气,她借助着花隐的力,站起了身体,环绕着四周。
这是一座破旧的庙。
绝壁上的精致楼房。
这楼房,是一座祠庙,里头杂七杂八的稻草横躺,蜘蛛丝遍布,供桌上已经积累了一层手指厚的灰尘。
耳边的风铃声清脆,看了一眼外面的黑空,她伸手将眼前遮挡的蜘蛛丝除去,在祠庙供桌上点起了两盏烛火。
她拿起一盏,举过头顶,借着微弱的烛苗,抬眼望着祠庙中央供奉的石像,头脑一阵发热。
是个女子,石像是个女子。
一袭灰白的破旧衣衫遮盖在石像身上,倒还是有点像个落魄的菩萨,一双凤眸也是怔怔的看着她,唇角浅浅的微笑,像是福泽众生,如果这石像打扮得好看一点,兴许真会是一个大美人。
她见过这女子。
可她已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
凤竹林的人,为什么会供奉一个女子?是凤竹林一种特别的信仰吗?那这个女子,会是谁?
花隐本没太在意庙内的东西,看她盯着那女子看,不免也欣赏起来,不觉摸了摸下巴:“这女子,长的不错。”
她轻笑着开玩笑:“那花隐要不要把她娶回家?”
“我是认真的。”他佯装无奈,拨弄自己身边一根蜘蛛丝,走到她身边,认真严肃了起来:“有什么发现?”
“这个女子很特别。”她点明。
“嗯。”他应,如若是不特别,也不会有人供奉了。
“一般的庙,如果供奉的是神灵,都会有名字,比如土地庙,紫苏庙,龙王庙,可这个没有名字。”上面的牌匾处,空空如也。
那并不是写了被人掩盖,而是压根就没有,连一丝一毫的笔迹都未见着,倒像是一个空牌匾。
可一个空匾,放这有意义吗?
傅花隐倒是觉得有趣了:“这女子的确不像神灵,倒像是照着人的模样雕刻的,可是凤竹林这么神秘的地方,总不见得随便拉一个女子做成雕像吧?”
她提了力,跃上石像台上,伸手摸了摸石像:“你前半句说的对,她的脸是照人雕刻而成,凤竹林的制度这么严厉,一定不可能随便找个人,这个女子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才会被选中供奉,我觉得她的笑容像是一瞬绽开发自内心真诚的那种笑,而不是刻意的笑容。”
“这你都能分辨出来?”他也上了石像台,看着石像倒也看不出女子是假笑还是真笑:“可是你为什么认为她一定是被选中,而不是强制命令的压迫?人有权利,想要供奉谁可都是依靠权势而言,凤竹林制度严厉,可也不代表没有这样的事,可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他们供奉这个石像是做什么的?”
她摇了摇头,举头看着头顶的牌匾,脚尖轻点台面,伸手勾住楼房横梁,整个人挂在牌匾前面,举起右手的烛灯,细细的欣赏。
傅花隐也跟她而做,两条人影挂在房梁上,倒是别有一番风景。
“这牌匾是沉香木做的,靠的太近,还留有余香,我倒是不明白当年那些人带走了那么多财物,怎么就没发现这牌匾,好歹这么大一块沉香木卖出去,也有个不错的价钱。”
他撅了撅嘴,似乎极其不满意当年那些人的愚蠢做法,这么大的宝没人敢捡。
许久,他突然的搂过她,单手将她紧紧的扣在自己身上,另一手勾着横梁,她没有反抗,将烛灯换向左手。
她发现了一点什么东西,可无奈自己两手没有空闲,他才那么做,虽然他完全可以帮她撑着烛灯,但他选择了前者。
举着灯,她咬破自己的手指,渗出了血迹,涂抹在牌匾中央,一层的灰尘淡去,留下乌黑的血迹,牌匾上的图案开始渐渐有了雏形。
她还想再咬破一根手指,用血把图案补充完整,傅花隐突然的松开了她把她挂回了远处:“你的血太珍贵,换我的。”
他血多的是,放一点倒不算什么,皮糙肉厚的,割伤一点也不算什么。
皱了皱眉,指甲划过手掌心,溢出一道血迹,将血抹在了匾上,图案,开始渐渐清晰了。
“这是什么?”他端详着这个图案,一脸茫然,却又一瞬凝眉:“我费了这么多血,就出来一个簪子?”
一根很长的簪子,因为是用血摸出来的图案,血干了,图案也有些暗色,但簪子的另一端,是凤凰逐月的图,撑开翅膀的凤凰,追逐半牙的月儿。
凤凰逐月钗。
五个字,闪过她的大脑。
“是冰儛玥的金钗,听说三百多年前,天空出现奇景,半牙的夜空,一只诺大的鸟儿追逐月亮,在月下特别耀眼,冥邪觉得这景象寓意好运,便命工匠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打造了一把金钗赠与皇后冰儛玥,后来有人把它叫做凤凰逐月钗,这个钗如今很有可能就陪葬在陵墓之中。”
她解释一番,知道了牌匾上是什么,便轻巧落地,傅花隐随她落下,拧紧了眉头:“既然这个钗以图案的形式出现在这,说不定也有什么意义。”
只是,还是不知道,这石像和钗子有什么联系,又是做什么用的,估计也只有到了陵墓内见到真的凤凰逐月钗,才会知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拍了怕手上的灰尘,傅花隐看似是无所谓的问道,又拿起自己放血的手涂了一点药粉。
“现在出去,也是时候未到,看不到冰书有什么。”她有些不明,对上他的眼眸,又问道:“怎么,外面出了什么事?”
傅花隐沉吟了许久,才试探性的说道:“是他的事情,如果你不想听,我可以选择不说。”
这个他指谁太明显了。
只是,要听吗?
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对,即便她今日这么对他,跟他反目成仇,一点也不顾及他的感受,他的颜面,他……是不是也已经开始觉得她一次又一次对他无情,开始恨她。
她在想他,说明她不舍,说明她是担心他的,怕他会做出什么让她始料未及的事。
“几个时辰之前,他和南宫澈不知道去了哪里,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倒是不怕他们两个会不会打一场,我是怕南宫澈会跟萧南翌说什么,到时候你今日对他的狠心就没有一点用处了。”
傅花隐知道的,她表面上看似对自己关心,故意与自己亲密,可其实她心里想了很多,装的全都是萧南翌。
她只有让萧南翌觉得她绝情,让他觉得她对他除了利用没有任何感情,萧南翌才不会左右为难,才会下狠心的只为他的母亲夺丹丸,而不用考虑她单黎夜。
傅花隐了解她,从她开始为他挡萧南翌一剑的时候,她就已经打好了算盘,每一句话,都护着他,而争对萧南翌,她是真的打算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知道,他一直陪着她把戏演下去,一场戏,又怎么不能说他真的付出了一点点的感情,他自己都很怪异,为什么会和她合作得这么天衣无缝似的,那么的默契,没有言语,就明白了对方,击垮了别人。
只是,好像所有人真的把他傅花隐和她单黎夜看成了一对。
单黎夜低沉了首,静静的平视着斜方,可她的声音有些颤立,甚至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拽着:“花隐,我……抱歉……”
她突然的想跟他说对不起,没有商量好,便无声无息的利用了他一次,他无声无息的受了,帮她解围。
可他又怎么能说其实他乐在其中呢?
他真希望这不是戏,他可以真真实实的搂着她,跟她亲密无间。
“小黎夜,这可是你第一次跟我说抱歉。”傅花隐的笑带着僵硬,韵出烛火的双眼看似穿透了很远的时光:“以往无论你怎么捉弄我,都没有说过这两个字,若你还把我当成哥哥,就该把这两个字咽回去。”
他的手指,轻轻抵触在她的唇边,微微的笑,扬开他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