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世纪,意大利半岛上城邦国家佛罗伦萨,似一颗明亮、璀璨的文化艺术之星,在亚平宁半岛上冉冉升起,西方近代的黎明在这里诞生,“欧洲的雅典”成为这个城市的桂冠。新兴资本主义为这个城邦共和国带来了空前的物质繁荣,东罗马帝国拜占庭的沦陷使大批古典文化的饱学之士纷纷流亡到意大利,而佛罗伦萨的财阀和权豪美第奇家族以金钱尽力笼络了一大批最优秀的文人和科学家。这一卓识远见和相应的措施,的确很快使佛罗伦萨成为亚平宁半岛上的雅典,继而成为整个欧洲近代的文化引领国家。
公元十五世纪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的黄金时代,而佛罗伦萨是这一黄金时代最优雅的代表,波提切利就是在这最幸运的时代出生在这最幸运的城邦的一个幸运儿。他家住在城南,父亲是鞣革匠,几个哥哥都是手艺人。波提切利这个名字是众人开玩笑叫出来的,原来他的哥哥很胖,像个啤酒桶,而人们却管弟弟叫波提切利,意思是“小桶”,大约他的哥哥给人大桶的印象。波提切利的真名叫亚历桑德罗,却并不流行。十四岁的时候,父亲把他送到绘画大师利彼的作坊当学徒。顺便一提,十五世纪的佛罗伦萨大师如云,许多作坊、工坊或画室的师傅后来在西方艺术史上都榜上有名,如同那太罗、维罗丘、切里尼……由于美第奇家族倡导古典文化,市民中间的求古、慕古、收古、藏古成为时髦的事情,古希腊文化成为风尚流行于市井之间,习艺的人肯定以古代雕塑美为宗旨,而稍微有点文化的人必定知道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波提切利还在做学徒的时候就已经拿定主意,古典美是他的终身信念,对理想美的执著和表现,以及对纯粹美的探索和塑造,成为他后来的油画风格,他的作品的主要风格特征。
在师傅利彼那里,波提切利打下了最坚实的绘画基础,满师时,他的绘画技巧几近炉火纯青,线条造型轻而易举,然后以明丽的色彩丰富和完成形体的塑造。很快他已经成为美第奇家族的“宫廷画家”,并为这个家族的不少成员画过肖像。他一生只出过两次远门,一次是去匈牙利,受埃斯特龚城市的大主教邀请,为该市的大教堂画壁画;另外一次是应教皇庇护四世之召,去罗马为西斯廷小教堂绘制天顶画——用孔雀蓝画深蓝色的天空,上面布满了金色的星星,后来,这块美丽的天顶画让位给了米开朗基罗的巨作《旧约·创世记》,被覆盖了。
今天,波提切利最著名的绘画作品是神话题材的《维纳斯的诞生》和《春》。这是为美第奇家画的作品,画中的维纳斯是同一个模特儿,这是由外邦嫁到佛罗伦萨来的一个美人,名字叫西蒙涅特·维斯普希,因为人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才一落户就被老美第奇的孙子朱利亚诺绑成情人。可惜红颜薄命,西蒙涅特才二十几岁就过世了,为之悲哀的人中间就有画家波提切利。传说波提切利是因为对她的爱而终生未娶,并在遗嘱中要求,自己死后愿意葬在美人坟墓的下方。为了美。
波提切利一生有两次遭到起诉,说他有同性恋行为,但因为没有确凿证据,起诉被驳回。不过,他平生的确没有留下任何感情纠葛方面的传闻,除了画画,他几乎不介入更多的社会活动,只是中年以后,在经历僧侣萨沃纳罗拉掀起的反美第奇家族的运动中,他第一次表现出政治倾向。运动开始后不久,波提切利就回到了穷人区,住在父亲的老屋,沉默寡言,恬淡度日。
但那次革命是一次规模空前的“文化大革命”。有一天,波提切利正坐在家里,突然来了一帮意气风发又气势汹汹的年轻人,他们手臂上戴着红袖套——“红卫兵”由此次运动诞生,强迫画家表明政治立场和态度,否则……波提切利不惊不惧,恬然自若,以沉默对峙。那帮“红卫兵”只好逃之夭夭。事情不了了之,但在群众的谣言中,波提切利从来都是美第奇家族的奴仆。
老年的波提切利很少画画,不少画在那次浩劫中也被付之火焰。后来,当市政府开会商量,米开朗基罗的《大卫》该放在什么地方时,人们没有忘记听取波提切利的意见,可是在他去世后,人们很快就把他遗忘了,直到十九世纪中叶,几个英国的年轻画家重新发现了他,并把他作为绘画艺术的方向和榜样,这些年轻人就是西方艺术史上著名的“拉斐尔前派”的画家们。他们力图恢复绘画艺术的庄重和唯美品质,以及艺术主题的文学性,因此,波提切利成为他们的偶像。
说到绘画主题的文学性,顺便提及,波提切利一生中还有过一次宏大的创作,那就是为但丁的《神曲·炼狱篇》绘制了九十四幅插图。
波提切利的艺术世界是唯美的,理想的,一尘不染的,但不论在宗教还是神话题材的画面上,我们都看到一个共同的特征: 美丽英俊的人物,脸上都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惆怅;所有人物的身姿体段,婀娜和英伟,但都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无助和无力,仿佛在他的艺术世界里,灵魂是不轻松、不快乐的,所有的人物仿佛天使下凡,在经历人间这一趟不情愿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