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审美,在今天的艺术界,好像很落伍。当代艺术不讲究审美,而讲时尚,讲主观感受的即刻兑现;表现也不像过去要求训练有素的技巧和功夫,要求特定的风格样式,今天的艺术可假任何手段材料和任意的表现方式,架空一切意识形态,凌越所有哲学思维,两个字: 表现。至于表现什么,那就是天马行空了。说实在的,艺术从未像今天这样自由过,其派头和风头,看看画廊、拍卖行、博物馆前门庭若市,俨如过去的帝阙王府,就略知一二了,甚至连千年巍峨的教堂们也显得灰头土脸,不过,蜂拥而至的人群虽然不是为了上帝的福音而来,却是为了某种文化熏陶而来,为了巍峨的建筑样式,雄威的穹顶和尖塔,绚丽的彩色玻璃窗,恢宏豪迈的壁画,精美生动的雕刻,都是传统古典审美的结晶。艺术美成为旅游的卖点,在世界经济中已经成为重要的环节。
二十世纪的西方,曾有人大喊“人人是艺术家!”“一切是艺术品!”口号本身很伟大,很豪迈,仿佛哲学家说“存在即合理,合理就存在”,具有强大的、宇宙般的肯定和解放力量,也如“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雄浑而简朴,原不过是一简单的物理原理,但若被确确实实地实践,一切就只好推翻重来,秩序呢,恐怕得从头越了。
艺术原来是讲究秩序的,无规矩不成方圆,无功夫不成技艺。要成为艺术家,没有天赋、才华和情怀,没有刻苦练习后所得的技巧和从艺所需要的巨大耐心是不能的,如果要做大师,就更难了,非有超出常人的知解、理想和审美趣味,休想。今天的艺术家不愿提这碴儿,为什么?他们说,每一个时代都应该有自己的艺术,每一个时代的艺术应当有属于自己的样式和风格,也没有错。
西方艺术家是绝不尚古的,崇拜父辈,但绝不穿父辈的鞋子。中国的新艺术家们也走上了这条新路,都欲成为时代的弄潮儿乃至开创者。以前,艺术仅仅是神明、先驱、侠客、剑士、英雄和所有主流意识形态的包装者和歌颂者,现在,艺术开始扮演自己,开始实践哲人的预言: 艺术将走向哲学,哲学将在艺术中走向完美(德国哲学家谢林的预言)。理由很简单: 宇宙也在不断地进化和完善自己,艺术也必须变异和进化。只是这中间没有人再谈到变的方向,变的速度,更没有人谈及审美。
今天的艺术越来越时尚化,艺术所需要的审美锤炼在今天已不时髦。而且,由于社会变化快,想象力也被强行加速。层出不穷的造型和样式快到让人眩晕,快到让社会乱码。当然艺术家可以不关心这个,秩序是政治家的事情。和谐社会,艺术无罪,哲学无罪。只不过,当艺术彻底摆脱造型规矩后,资本投机者们的大好时机就来了,皇帝的新衣成为最抢手的热门货。只要胆量足够,在今天,不可能成为艺术家是不可能的,成为天才也不是望尘莫及的。假如世界在沦落,冲决,乃至破坏地冲决,就成了最革命的行为。这似乎是今天的艺术家的行为。不过,一个缺乏方向的时代,骗子和投机者成为时代的舵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爱美的原始动机并非来自对生活的爱,正好相反,它来自对生活的批评和纠正,来自超越丑陋的冲动。正是生活中的某种不足在人的内心挑起某种改变的欲望,人才有欲创作之心,艺术美由是诞生。虽然今天,揭文化之腐朽、复制阴暗面是艺术中流行的一种做法,但追求美的人毕竟是大多数,所以说,审美也是一种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