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云山雾海
前面说到方文正在天津姐姐家做客，有一天姐姐的徒弟庄晓丹到家来看到方文正带来的照片，晓丹一看大惊失色，影中人抱着一左一右两个孩子，可大致轮廓还是清晰地显示着琼子的容貌与当年相差无二，芙玉问晓丹：“是她吗？”
晓丹太激动了，刚刚喝过酒的脸颊艳若桃李，正若有所思地含笑注视他，他有点窘，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跟她谈起这件事。
倒是晓丹望着方文正爽快地说：“想不到琼惠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曾经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跳下去，就杳无音信了。藏在我心中的故事，没有比你更适合听的人！听方老师说你们双胞兄弟俩与上宫琼惠各有一段缘份，可你们不知道，造就这段缘份的原因其中有我的年少轻狂。不过整个事情我还叙述不了，可以说还是云山雾海。这样吧，恰好我舅舅舅妈到了上海，而我的男朋友在南京一座军医大学毕业可能会到上海实习，我准备请几天探亲假去一趟上海，因为我舅妈可能过几天要上手术台，能不能趁着她未经手术风险前，我觉得小方你算是旅游也去上海会会琼惠的母亲，可以把你们遇到琼惠的经历详细告诉他们。”
方文正惊讶地望望晓丹，没想到初次见面的晓丹，如此率真的为他着想，他点点头，将姐姐削好的苹果替给晓丹，晓丹却接过苹果，落落大方地说了声“谢谢！”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在七十年代能安装电话的家庭如凤毛麟角少得可怜，芙玉家这部电话是医院的福利，也是为了方便随时与她夫妻取得联系，因为经常有夜间紧急病人需要他们去参加手术上的抢救。芙玉接的电话是秦素芬打来的，她问了儿子到了的话后，就要芙玉喊弟弟接电话。秦素芬在电话中告诉方文正关于与琼子在医院相逢的事，并特地征求他的意见，因为小武已完全答应重新接纳琼惠，准备把娘仨接回湘南去，可秦素芬又还是有些顾忌这个儿子的情绪，特地打电话来问了才放心。
“妈，既然小武愿意接纳他们，只要哑姑愿意跟随他回湘南去，我当然没啥说的，哑姑找着了又能大病痊愈就是皆大欢喜的事了呗！”
芙玉明白了后妈打电话来的用意，又听见文正的回答说：“我哪时回家还没定，我决定回去时买点礼物送给巧茹，让她知晓我的选择。”
芙玉与晓丹兴致勃勃地闲聊着，芙玉笑盈盈地说：“本来想把你介绍给我弟弟，哪知你有了朋友。”
晓丹端起摆放她面前的茶喝了一口，苦笑着说：“你们不知道当我此刻听到上官琼惠还活着的消息，我太激动了。她就是因为我的原因而导致那么几年生死不明。我如果还这时来抢她的男朋友，那我晓丹就更是罪不可赎了！”
晓丹这时一脸略显深沉的苦笑继续说道：“我好恨自己当初的不懂事，害得舅母痛不欲生，害得琼惠生死不明。方老师，我已向医院请好假，您是否同意让你弟弟跟我一路去把好消息告诉她最至爱的亲人。我舅妈万一下不了手术台……”晓丹眼角眉梢间透着无尽的伤感。”又说：“只是我舅母的问题还没落实，她这么多年都是改名换姓东藏西躲。这次犯病是通过秘密联系她上海的老同学，替她联系医院后我舅舅才陪她去的。我暗自为她求上天保佑她逢凶化吉，如有不测，我的罪孽更大了啊！”
室内出奇地静，芙玉姐弟都被晓丹真诚忏悔般的话语神情感动了！
方文正眼底含着淡淡的欣然笑意，他深知跟她同路去上海，把他牵挂日久的女孩的全部故事听取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芙玉见弟弟迫不及待的附和晓丹去上海看琼惠的妈妈，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息一声，便为他准备行装，以及现金和粮票。
当二人同行坐飞机到达上海时，一位青年军官来接他二人，晓丹作了相互介绍：“我男朋友，叫蔡志远，他叫方文正，我师父的弟弟。”
方文正打量晓丹的男友，只见他浓眉大眼且虎气生威却又不失一份书卷味，笑起来露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的样子倒显出几分稚气。
晓丹领着他们打了出租车往一座医院奔去。一行三人很快找到了住院部三楼，经过护士指点，找到了病室。
护士叫着：“１５号床位有人找。”随即便有一个三十五六岁左右的中等个子满脸胡桩但眉目透着英气的汉子出来迎接，接着晓丹一声呼唤：“舅舅，我舅妈还好吧？”
被唤作舅舅的汉子客气地寒暄着一边跟方文正和蔡志远握手，一边听晓丹介绍，然后进去走近病床，刘铁树忙给躺着的林露娜垫高枕头并轻言细语地说：“林姐，你外甥女带来两位远客特来看望你。”
林露娜朝两位年青人打量了一眼，浅笑微微地说：“谢谢你们，铁树，快请他们坐下。”
刘铁树将他们让座以后便说：“我孩他妈幸亏来了上海治病，经检查胃瘤是良性的，一有床位就动手术，我给丹丹打电话时还没完全确诊。露娜对上海有一份格外的信赖，她生怕我出不起费用，我和她俩人乔装成环卫工，去她江城的丁香巷一趟，把我岳父留给她的那点遗产都搜刮来了。”
晓丹亲热地握住林露娜的手问长问短，并说：“舅妈，你怎么想起来上海开刀？”林露娜慈爱地笑了笑说：“可能是我的出生地的缘故吧？”
晓丹将方文正拉近床前，笑容满面地说：“舅妈，这位小方是我师父的弟弟，他特地给你带来了琼惠的消息。”
林露娜顿时眼前一亮，只见方文正拘促而腼腆地说：“阿姨，我能见到你真是太好啦，我带来了照片，你看看是不是你失踪的女儿哑姑？”
没想到林露娜刚接过照片正要看时，一旁正在与刘铁树说话的蔡志远猛然听到哑姑的名字，忙凑上前夺过照片一看，惊喜地说：“呀，是哑姑，怎么？哦，她跟你结了婚？还生小孩了……？”他望着方文正一脸惊叹而又满脸怅惘。
林露娜也惊呆了，对着照片细看，又疑惑而迷惘地望望这个瞅瞅那个，而率直的晓丹也睁着大大的眼眸问蔡志远：“你是说你也认识琼惠？”
蔡志远拿起相片又细看了一下，脸上表情由惊讶到疑惑而百感交织，眼中还涌上了泪水，然后抑制着激动好一会才镇定地点点头说：“是的，她在我们家住了六年，我跟姐姐去猴跳山下去找丢失的羊，去土地庙躲雨时发现她躺在山崖下的土地庙里昏迷着，我姐身粗力大把她背回家。只是她一问三不知又不开口说话，她哑姑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蔡志远说：“我们一直没弄明白，她究竟从哪来？怎么会独自昏迷在山崖下的？我们那一带始终没听说谁家有人走失。我姐还老说她是天上掉下的仙女呢！”
（53）风清月明
怔忡间的庄哓丹疑惑而又若有所思地望着未婚夫蔡志远促狭地笑了一下，然后握住林露娜的手，又含笑扫视了大家一眼，声调清脆而朗声地说：“这样吧？今天真是风清月明的日子！因为太巧合，对于琼惠的来龙去脉，想不到我们都可以提供一段自己知情的故事，再从中拼凑一起才会连贯成环节相扣的整篇传奇。
不瞒大家，我对文学的爱好更甚于医学，我以后说不定想动笔把琼惠不同寻常的经历写成一篇小说。这小说也会有我那些年少轻狂的影子。
不过你俩位朋友是否注意到一点，要弄清琼惠妹妹的故事，眼下关键我们还得先弄清我小舅一个农民是如何跟被打成专政对象的女教师走到一起的？然后吧，才是由我来叙述因我不懂事的行为差点所造成的生离死别。再就由志远说琼惠的六年。恐怕最后才是小方说他如何跟琼惠相遇，如何把她从生产孩子的生死线上救下来的？
小舅啊，说起来我明了一点，他们两位青哥还包括你都是这部‘恩仇记’中的好人或者说是恩人，只有我，终是欠了琼惠的。”她了然的目光是那么真诚，但唇边隐含一丝自嘲。
刘铁树感动地弯下腰，对着林露娜的望向他的眼睛说：“林姐，你这当老师出身的能说过我外甥女这张嘴吧？丹丹啊你是怎么认识这位小蔡同志的？我记得你那年帮你舅妈办户口是哪个同学？好像是说当省委干部的……”林露娜咳了几声才止住了她丈夫的话头。
晓丹没想到舅舅会当着小蔡这么多人尤其还有外人小方他们在场说起这个问题，她虽然直率爽朗却也还是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林露娜嗔责地笑着说：“你舅他翻起陈年旧事来真是冒失鬼，小蔡呵你别误会我们丹丹喽！”
还没等小蔡答话，没想刘铁树将目光又深情地移向林露娜脱口而出地说：“林姐，我倒真是庆幸我是个冒失鬼，不然我怎么能娶到你这样好看的美女？又哪会有我们的儿子啊？”
晓丹格格地笑了起来，林露娜在大家的笑声中语无伦次地说：“铁树你呀……你真是当着……当着孩子们出洋相哟！”
晓丹扮了个顽皮的鬼脸，接着撒娇地说：“小舅，让你林姐多休息呀，由你来向我们叙述你与舅妈的恋爱经过吧？”
刘铁树嘿嘿地笑了几声，便一边从妻子手中拿过琼子的相片细细端详，一边陷入回忆中。他从琼子请他一个卖菜的陌生农民送药给正被挂着纸牌游街的母亲说起，说到他与战友去学校的牛棚中将林露娜偷运到家中，又说林露娜疑是圈套绝食两天，执意要刘铁树送她回学校如何到第三天被真情所感动而愿留下之事说了一遍。可又禁不住外甥女软磨硬泡便欲将他与林露娜的恋情公开祥述。
方文正听其说琼子竟然无意中为母亲做了找到幸福的红娘，不禁哑然失笑，他真佩服那份难得的荒谬与胆魄，居然敢于托付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去帮她行一份孝心。他担心林露娜难为情，便出言劝阻；“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还是先听小蔡同志叙述完那六年的过程，她后来又怎么从你家出走了呢？”
晓丹这才又开起方文正的玩笑；“哟，小方真是好女婿，刚见面就开始维护岳父岳母啦？”方文正的脸庞瞬间一片窘迫，他知道晓丹还没弄明白他和弟弟谁是准女婿。只是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心中就不再风清月明了。
没人知晓，蔡志远心中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好恨自己一旦错失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再如何千回百折也是天涯路。一个小伙子珍藏过的初恋就是如此情势中被抖落出来，因而他的那抹强迫自己置身局外人的浅笑，总有显而易见的几分伤感。
而很多事端都还蒙在鼓里的林露娜望着方文正俊朗仪表与腼腆神态，打心眼里高兴。方文正见林露娜不时地盯着自己看，他便走上前去，拉过一张矮凳坐到她面前，轻声细语地说：“阿姨，我叫方文正，我爸是原江城市市长，在农场劳动了七年。我妈是江城人民医院原妇产科护士长，跟我爸离婚后提拔为医院革委会副主任。我因为老爸的问题，公社保送去读工农兵大学都最终被取消。如今我招工在江城医疗机械厂管理处。我认识琼惠是她快临盆的那几天，她那天发作生小孩时幸亏我妈随医院吉普车下乡办事，顺便送点食物给我过年吃，我妈他们一来就发觉琼惠难产，随即送她去医院破腹生下了一对双胞龙凤胎，现在已满周岁。琼惠生的孩子很像我们兄弟俩小时候，后来我妈才查清孩子是我双胞胎弟弟小武的，小武在我舅父家长大。琼惠怀孕时完全失忆，为了找您，她竟从湘南走到了湘东。”
林露娜当即流下一串串热泪，哽咽着说：“谢谢你不远千里来看望我，你们母子又是琼惠的救命恩人，特别还有小蔡一家，大恩不言谢呀！”
刘铁树去医院门口买来了汽水和几大包食品，摆在大家面前时，晓丹孩子气地说：“哇，我小舅真好，我都差点忘了肚子有点儿饿的事了，喂！你们俩位要吃什么？”她一边说一边拿起肉包子吃了起来，小方和小蔡都笑了，各打开一瓶汽水喝。
林露娜简略地向大家讲述了一些琼子以前的情况，她虽然说话有气无力的，可一说起女儿来，尤其是听说女儿一次次命逢贵人遇难呈祥，她眼里那一抹激动的光彩似乎掩盖了这多年的沧桑，凄楚与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