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徒添伤感罢了。”
“伊卉听说你的事,哭的喘不过气来,后来竟晕了过去,便没有带她来,她心里一直很是记挂感激你。”
唐芙轻笑道:“恩,她向来如此。”是个容易感动的感性之人。
商汤点头,唐芙这般苍白虚弱的她和记忆中鲜活灵动的她形成对比,他心中酸涩,语气也有些动容:“唐姑娘乃我商汤一生所见之奇女子,奈何红颜薄命,倒是我无福结识,只能惊鸿一瞥了。”
当初她救伊挚之时那番豪言壮语竟是男儿般洒脱自然,登时便让他有了惜才之心,后来她去了夏宫,他心中时时记挂,怕她出了意外,毕竟,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如她一般的女子,但她果然是不一般,众人都以为她会整日以泪洗面,对镜哀怨,不料……
他意味深长的暼了一眼身旁带着面具的夏桀,心中微叹了口气,不想,世上竟有这种事,她不但无忧无虑,还把别人也拐着跑了。
商汤轻笑一声,眼里带着释然:“若有幸推翻夏朝,商汤定然善待百姓,寄予依托,不负厚望,即便是他本人,我也不会赶尽杀绝。”
“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好大王。”莫说她如今认识他,识得他的品格,便是从前靠史书史料她也知道商汤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拿得起放弃下,心中装着苍生,这种人,不论埋没多久,注定会焕发光芒。
商汤颇为动容的点点头,看她精神倦怠的模样,再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昆吾依骑在马上远远的望着那间简陋的房屋,心中亦是酸涩非常,好容易找来了神农白为她医治,不料……
她至今仍然记得唐芙一脸理所当然的说着奴隶也是人,奴隶也有尊严这番话,当时她脸上所散发的光彩,不是肤浅的容貌姿态就可形容的,试问,在这世上,谁能像她一样豪迈的说出那番话?
就连商汤这样的人都没想过,他怜悯百姓,却不认为他们有自己的人权,他一样的,是用上位者的表情看着他们,没人像她一样,她看着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如此纯净,温暖,没有等级之分。
在她被当作多余的一个从昆吾部落扔出来的时候,在她带着她那卑微懦弱的娘亲苟延残喘的时候,她碰见了商汤,他看着她们,眼里有着惊痛,有不可思议,也有怜悯。
他救了她,虽平易近人,却又高高在上。她遵从他的吩咐接近夏桀,让他信任她,然后她被派到有施,碰见了那个男子。
他对她也是不屑的,高高在上的,但后来竟慢慢变了,变得炙热,喜爱。但他不知道,她要的不是这个,她要的是平等,是温暖。这种她以为她一辈子都求而不得的东西,在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竟轻易的就得到了,并且一直没变过。
直到后来,她欺骗唐芙,她看着她的眼神立即就变了,那种憎恶,讨厌让她无地自容,心痛难忍。
那个曾让她平等过,温暖过的女子,那个曾风光灼华,不可一世的女子,如今躺在这里,在这简陋偏远的地方,就这样死去。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会感到孤单,但她知道她自己会,她往后的人生,不论多么顺风顺意,她的内心,都只余一片荒芜。
三人走后,房屋又恢复了宁静。格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远处的太阳刚升起来,看起来这是如此平淡繁忙的一天。曾经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恍如隔世,这样坐下来静静的看着日出,觉得其实这样宁静的生活也还不错。
唐芙两人静坐在屋内对视凝望,久久无言。夏桀握着她的手,手掌微微有些颤抖,唐芙恍然间好像看到他两鬓斑白,形容枯瘦。但眨眼再看,他容颜依旧俊美,目光清明。专注凝视她的美目,昨夜无措的疯狂全然不见,眼底只余一丝忧虑和淡淡的平静。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好容易开了口,出口声音却是沙哑,“夏桀,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帮我看看我想看而不能看的风景,过我想过而不能过的生活。”
“这一次,我恐怕不能纵容你了。”
唐芙分明感到他指尖一瞬颤动,唐芙靠在他怀里,眼底慢慢有泪沁出。
想到什么似的,唐芙略带遗憾的说:“说起来,我们还未曾成亲。”
唐芙自他怀里抬起头,捉着他的一只手掌贴在面颊轻轻摩挲。
“大王娶我可好?就现在。”不知为何,也许是大限将至,对此事竟会如此执着。
“好,你先等一会儿,我去拿喜服。”说罢,轻柔的松开唐芙起身出去了。不过一会儿,又急忙走了进来,见唐芙闭着眼靠在床边,心里一惊,疾走两步坐在她身旁,“阿芙。”
“恩?”唐芙轻应了一声,却仍闭着眼。
“喜服我叫格亚去拿了,但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平常百姓人家做了喜服都是给女儿出嫁穿的,这样凭白借人,难免有人不愿。
唐芙睁开眼,心中慌乱不已,自觉怕是等不到格亚送来喜服,忙笑着道:“不怕的,就算没有喜服也一样可以成亲的,有你就够了。”
“好。”夏桀应声,将唐芙抱出外间,唐芙挣脱了他的手晃晃悠悠的站着,道:“既是拜堂怎能一直被你抱着,我自己可以的。”
说着,颤颤巍巍的离了夏桀几步站着,夏桀眼中酸涩,心知劝阻无用,忙喊了“一拜天地”,两人缓缓低了头,夏桀脸庞上,隐隐有滚烫的液体滴滴落下,再抬头,已是一片清明。
“二拜高堂。”夏桀双亲此时不在,唐芙的更不必说,两人心照不宣,只低头又拜了一次天地。
“夫妻对拜。”夏桀转身,目光幽深的望着她,两人对拜再抬头,皆是满脸的泪水。
唐芙微笑着,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流,见他也是一脸悲戚,唐芙忙做出欢喜的模样,“现在,你可以抱着我入洞房了。”
夏桀闻言,忙上前将她抱在怀中,唐芙五指紧紧扣住他的衣襟口,泪珠滚落,浸湿了他的胸口。
“我好高兴,我终于是你唯一的妻子。”唐芙欢笑着道,气息孱弱。
“恩,我也是,阿芙别哭。”
“我没哭,我这是高兴的,你不高兴吗?我终于是你的妻子。”
“……我高兴……”
“高兴就好,我还想同你一道游遍山川,算是度蜜月吧。”
“好。”
“我想吃遍所有部落的美食,胖了你可不许嫌弃我。”
“不会。”
“若是丑了也不许!”
“不会,不论阿芙是何模样,我都不会离弃于你。”
“真的吗?既如此,阿芙也不会离弃夫君。”唐芙低低浅笑,气息孱弱。
夏桀坐在床边,将她搂在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她享受般的闭着眼,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
“阿芙。”
夏桀怔怔的望着她,苍白的面庞有着掩不住的灼华,她面容恬静,嘴角带笑,分明还是如刚才那般同他戏笑的姿态,只鼻息却是……
“阿芙……”
你明说不会离弃于我,何以再不应我?
夏桀执着的唤了几声,最后终是嘶声长啸,黄连般苦涩,悲悸欲绝,痛入腑脏,眼前再不可视物。
内室之中,两人交叠的身影如往常一般亲昵,格亚抱了喜服回来见到这一幕,登时便怔在了原地。
“公……公子,喜服找来了,是附近百姓家里的,说是母亲亲手给女儿缝制的,我求了好一会儿才求来,所以有些耽搁了。”
内间静了许久,格亚等了一会儿没人答话,忍不住就要冲进去,却听夏桀沙哑着声音道:“不用了,拿回去吧,用不着了。”
格亚身子一顿,看着那躺在夏桀怀中脸色苍白的女人,心里一颤,拿着喜服站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便拿了喜服悄声退了出去。
过了许久,夏桀抱着唐芙出来,抬头间,初升的太阳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那炫目的色彩,一霎那刺痛了他的眼眸。
万里冰峰,她踏雪而来,天真烂漫,如今,短短六月,她在他生命中来了又去,如雁过无声,不曾留下任何痕迹,只除了……他怀中这具冰冷的尸体。
这一切,难道只是一场梦么?他的心被剜去,只剩一个鲜血淋漓的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