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冉冉跌跌撞撞的回到百草堂,一路失魂落魄,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恍然想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可能会吓到一双儿女,忙收拾心情,定了定神,方才抬起脚,往门内走去……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却在这个时候,猛地扑向鼻端,白冉冉心中一凉,便看到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向她奔来……正是祁清远走之前,留下保护她与两个孩子的侍卫之一……年轻侍卫此刻浑身是血,模样狼狈,显然方才白冉冉闻到的空气里的那股血腥味,便是从他身上传来的……“娘娘……”
看到她,年轻侍卫不顾自己有伤,拖着满是淋漓鲜血的身子,扑通一声,便跪在了白冉冉的面前,“属下有罪……属下未能护得小皇子与小公主的周全……他们被人掳走了……”
说着低下头去,年轻的脸庞上,一瞬尽是悲痛与羞愧。
白冉冉听他听到长安与长乐之时,心中已是一个激灵,待听到他说到“他们被人掳走了”一句时,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的一晃,险些就那么跌倒在地。
撑在门栏上,白冉冉堪堪站了稳,耳畔嗡嗡作响,恍惚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年轻侍卫红着一双眼睛,想要向前搀扶,却又碍于尊卑有别,只能僵直着身子跪在那儿,艰涩的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今天一早,小皇子与公主殿下醒来之后,见娘娘您一夜未归……公主殿下担心您,便央着属下带她去客栈寻娘娘您……哪知,走到半路的时候,却被一群黑衣人拦住了……”
年轻侍卫语声一哽,“……属下不是他们的对手,没有保护好小皇子与公主殿下……”
后面的话,白冉冉仿佛听清了,也仿佛没有听清,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回荡的只有一句,小安儿与小乐儿被人掳走了……他们是为着去找她,才会被那些黑衣人掳走的……而她这个做娘亲的,当时在干什么呢?
“他们……”
白冉冉想问,他们被掳走之前,可有受伤,可有害怕,一张嘴,喉中一股甜腥,却蓦地涌了上来……眼前一黑,阵阵眩晕袭来,白冉冉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
“安儿,乐儿……”
白冉冉是惊叫着从噩梦中醒来的。
她记不清梦中是怎样的情形,惟有小乐儿无助的站在黑暗中,抽抽噎噎的哭着,要她救她和哥哥的声音,一遍一遍回荡在耳畔……“长安,长乐……”
脑海了浑浑噩噩一片,惟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她要去救她的孩子……一掀被子,白冉冉就要下床,身子却被一双温热的大掌,蓦地轻轻按了住……白冉冉听到一道的熟悉嗓音,“沫儿……”
那清冽的男声,紧张、关切,担忧,又仿佛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像冬日里的一盆雪水,蓦地自头顶浇下……白冉冉一瞬忘了挣扎,下意识的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当看清那人的模样的时候,白冉冉眼底的迷蒙,一瞬间碎去,刹那清明起来,旋即却是被迅疾而起的满腔愤怒与痛恨占据……“宇文熠城,你怎么会在这儿?”
白冉冉眼圈一下子泛红,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眼底怒恨,一瞬像是要满溢出来了一般。
昨夜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清晰的如同刀刻一般烙在心底,垂在床榻上的双手,被白冉冉用力握紧,指甲嵌进掌心,仿佛惟有这样,她才能阻止自己不顾一切的抽向他脸颊的冲动……宇文熠城被她眼中的恨意一刺,心头如刀割一般,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我听说……小安儿和小乐儿出事了……”
口中念出“小安儿和小乐儿”几个字眼的时候,宇文熠城心底不由的划过一丝异样,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苦涩,又像是其他……他知道,他那天见到的,她的一双儿女,名唤“祁长安”与“祁长乐”……那冠在他们名字前的一个“祁”字,像是扎在宇文熠城的一根刺,让他骤然疼了一下……那是面前的女子,与另一个男子的孩子……
若是当初他们也能够有孩子的话,应该也会跟那天他匆匆一瞥的两个可爱的小小孩童差不多大了吧?
宇文熠城不敢再想下去。每多想一分,心底的那些淋漓伤口,仿佛就被多撕裂一分,像是要窒息一般的痛。
他没有叫那两个孩子为“祁长安”或“祁长乐”,而是像她一样,唤他们“小安儿”、“小乐儿”,仿佛这样,就可以拉近他与他们的距离一般……他们是她的孩子……虽然不是他的……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与他们亲近一些……可是,就在他提到小安儿与小乐儿的同时,白冉冉死死掐在掌心的指尖,却再也忍不住,一巴掌甩向了宇文熠城的脸上……清脆的耳光声,在空寂冰冷的空气里,显得异常清晰。
“宇文熠城,若不是你……”
白冉冉死死咬着牙,垂在身侧的右手,控制不住的轻颤着,掌心还残留着甩在面前男人脸上之时的一片火辣疼痛,眼圈似乎更红了些,死死的盯在宇文熠城的面上,“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丢下安儿与乐儿……若不是因为你,他们又怎么会被歹人掳去?……”
她恨死了他。
却也更恨自己。
她为什么要去看他?若是当时她没有一时鬼迷心窍的去管这个男人的生死,小安儿与小乐儿,也就不会为着去找她,跑出百草堂的,也就不会被那群刺客有可乘之机,将他们掳了去……那群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在山谷的时候,他们就想抓她与安儿乐儿……侍卫说,他们只是将安儿乐儿抓了去,那之前并没有伤害他们……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安儿与乐儿现在又怎么样了?
他们还那么小……
想到两个孩子,白冉冉的一切冷静,一切愤怒或者怨恨,一瞬都只剩下担心,无尽的担心与害怕……“我要去救他们……”
不顾一切的,夏以沫就要跳下床去……她要去找他们,她要去救他们……面前的宇文熠城,却再一次按住了她,“夏以沫,你冷静些……”
男人眉心紧拧,顿在她眼睛上的目光,染了一抹厉色,神情萧沉,整个人犀利而强势,“……你知道,掳走安儿与乐儿的是什么人吗?你知道他们现在被关在哪儿吗?……你要去哪儿救他们?你要怎么救他们?……”
一字一句,像冰冷石锥一般,打在白冉冉的身上,女子一瞬身子僵硬下来,像是一下子被人抽光了力气。
是呀,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将安儿与乐儿抓了去,不知道他们现在被关在哪儿,不知道要去哪儿救他们,更不知道要怎么救他们……她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不,白冉冉不敢想那种可能性……哪怕是一丁点儿可能,就足以将她摧毁殆尽……望着面前女子脸白如纸的模样,宇文熠城心中狠狠一疼。
“夏以沫,别担心……”
忍不住,宇文熠城轻轻将面前的女子拥入怀中,柔声安慰,“……小安儿与小乐儿,暂时不会有危险的……”
任由他抱住的冰冷身子,直到听到他说,她的一双儿女,暂时不会有危险,方才似活过来了一般,微微动了一下。
“你说什么?”
白冉冉一瞬似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对向面前男人湛黑深沉的一双墨眸,“……你知道安儿与乐儿的下落?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抓在男人手臂上的纤细手指,因为一簇而起的紧张与激动,用力到泛白,女子一瞬点亮的澄澈眸子,是那样的迫切担心……宇文熠城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噗的一下用了疼了起来。
“掳走安儿与乐儿的人,与你们在山谷中遇到的刺客,是一伙儿的……”
宇文熠城缓缓将查到的消息,一一告知面前的女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指使他们的,应该是祁国早年被废的庐陵王祁清遥……”
“庐陵王祁清遥?”
白冉冉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里隐隐有些印象。
“他是祁清远同父异母的兄长……后来因为试图谋权篡位,被当时的祁国老国主贬为了庶人,流放千里……”
说到这儿,宇文熠城眸色古怪的望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似乎有些疑惑,她对那庐陵王的淡薄印象……毕竟,她现在是那现任的祁国国君祁清远的妃嫔,不是吗?
想到这个事实,宇文熠城觉得好似有人在他心尖上用力剜掉一角,一瞬疼的厉害。
白冉冉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经他一提,她脑海里有关那个庐陵王祁清遥的寡淡印象,才有些清晰起来……实际上,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庐陵王,她只知道,他谋权篡位失败,被贬为庶人,是在大约三年前,那个时候,她与祁大哥带着长安和长乐,正在四处游历,赠医施药……后来,也是因为这庐陵王谋反一事,当时的老国主一病不起,临终之际,将祁大哥召了回去,将皇位传给了祁大哥……若是安儿和乐儿真的是被那庐陵王派人掳去的……“他为什么要抓走安儿和乐儿?……”
白冉冉低声问道,心中却隐隐猜出是为了什么。
宇文熠城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细微的动了一下,强压了住,只道,“祁清遥虽被贬为庶人,但想来,这些年,他想要篡位的念头,从来没有断过……”
顿了顿,“这一次,应该是他查到你们到了钦州……想抓住安儿和乐儿,以此威胁祁清远吧……”
宇文熠城分析。虽现在仍未全部确定,但应该与事实相差无远。
很快,他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留下保护她安危的一名侍卫,就在这个时候,敲门进来,他的手中,还带着一封由小乞丐送来的一封信……信上写着,若想救祁长安与祁长乐的性命,让祁清远带着传位诏书来换……信上最后的落款,正是庐陵王祁清遥……手中的信,一下子重若千斤,白冉冉反反复复的看着上面的“祁长安”与“祁长乐”几个字,仿佛希望能够从上面多看出一点儿有关他俩的信息一般……“安儿,乐儿……”
默念着一双儿女的名字,白冉冉一瞬心如刀绞,压在眼底的泪意,此刻,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为什么偏偏是长安和长乐?他们还那么小,不该卷进这样的皇位纷争之中……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尤其是乐儿,她从小没有离开过她半步,身子又向来弱……她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惊吓和那些未知的可怕的折磨?……还有长安……虽然这个儿子,一向少年老成,极少让她操心,可他,也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小孩童……他要怎样面对这样的变故?
她该怎么办?她要怎样,才能够救得了他们?
白冉冉不知所措的顿在那儿,脸色白如纸蝉,一双眼眸,却是通红浮肿,脸颊上一片湿意……“夏以沫,你别太担心了……”
宇文熠城心中疼的绞成一团,抬起的温热指尖,一瞬像是不敢,最终却还是忍不住抚向她的脸颊,轻轻为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至少,我们现在可以确定,安儿与乐儿是被祁清遥掳走的……”
顿了顿,慰道,“那个庐陵王,既然想用安儿和乐儿来威胁祁清远,目的没有达成之前,相信他不会伤害安儿和乐儿的……”
听到他这样说,白冉冉惶惶的一颗心,似乎安定了些许,止住了泪水。
是呀,那庐陵王既然想用安儿和乐儿来威胁祁大哥,在达到目的之前,他是不会伤害安儿和乐儿的性命的……可是,他要的是却祁大哥带着传位诏书去换长安与长乐的性命……想到祁清远,白冉冉心中就是一颤。
这一刻,她是如此的想念他……若是他在她身边的话,安儿与乐儿,是不是就不会被庐陵王的人掳了去?
可是,要他拿自己的皇位,去交换长安与长乐的性命……像是能够看出她心中的不安一般,宇文熠城突然沉沉开口道,“夏以沫……你是担心,祁清远到时候不肯为着小安儿与小乐儿,受祁清遥的威胁吗?……”
平淡若水的嗓音,仿佛只是说出他的一种隐忧,但宇文熠城却知道,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清楚的听到,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飞快的砰砰跳动的声音……与其说,他在担心那个祁清远可能不会为着相救安儿与乐儿,拿自己的皇位做赌,不如说,其实在他心底不见天日的某个地方,他在隐隐的希望着,希望着在那个男人的心目中,两个小小孩童的性命,比不过皇位重要……因为,若是那样的话,是不是代表着他还有机会?
从来未像此刻一样,宇文熠城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卑鄙……是呀,这样卑鄙的他……他真的是疯了,真的是绝望了太久了吧?所以,才会有这样恶毒的想法……他想告诉面前的女子,没关系,就算祁清远真的无法相救安儿和乐儿的话,他也会拼尽自己的一切,去救他们……只因,他们是她的孩子……
可是,这些话,他还没有机会出口,对面的女子,已给了他重重一击,“不会的……若是祁大哥知道安儿和乐儿出了事,他一定会救他们的……”
是呀,白冉冉毫不怀疑,若是祁清远知道之后,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照着祁清遥的要求来做……他爱那两个孩子,甚至比她这个做娘亲的,还更要宠爱他们……可是……
她已经欠他太多太多了……
白冉冉心中掠过大片大片的苦涩。
宇文熠城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听着她笃定的语气,一颗心,便是狠狠一刺。
她是那样的相信那个男人,毫不怀疑……
是呀,安儿与乐儿,是她与那个男人的孩子……为着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不能做呢?
可是,他的心,还是好痛好痛……为什么?为什么?有资格那样做的人,不是他?
为什么安儿与乐儿,不是他的孩子?
为什么?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离开的这五年,是他不曾参与的岁月,是他缺失了的五年……但现在,他找到了她……无论这过去的五年多,发生了什么,即便她已嫁作他人妇,与别的男子生儿育女了,他还是无法放下他……他还是要她……他不会放弃!
绝不会放弃!
“祁清远现在身在离国,即便他得到消息后,立即回转,也得一段时日……”
收拾心情,宇文熠城决定着眼于当下,嗓音中已不见什么凄楚苦涩,惟有一片冷静与坚定,一字一句的道,“这段时间,我会尽力查出小安儿和小乐儿的下落,将他们平安救出……”
男人语声平和,眉眼之间的坚定,却是异常清晰,如同誓言。
望着他,白冉冉心头突然一酸。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