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误信了一位朋友的经验之谈,自我戴第一副花镜起,就没有验光,而是拿着一张《北京晚报》到眼镜店里,戴上他们的眼镜,若能看清广告栏里的小字,那副眼镜就会被我选中。我先后买过三副花镜,最贵的一副三十元。
去年,妻新配了花镜,读书看报都非常合适。据她说,那家眼镜店是一个专门从事计量研究的单位的第三产业,店员们都是该单位的退休职工。知识分子们经营的商店,本能的令我信赖。可是,妻这次配镜花了五百多元—人家给了她两副。一副看近处,用于阅读;一副看远处,专用于看电视,至少妻是这样使用的。姑且不说为了看电视是否需要专备一副眼镜,只说一副花镜要二三百元,我真有些惊讶!所以,对这家知识分子经营的商店,我也心存疑惧,妻几次动员我去那里配一副更合适的眼镜,我都以“眼镜”还好拒绝了。
前不久,去参观全国图书订货会,在拥挤的人群中,一位鲁莽的小伙子一个大幅度的急转身,将我的眼镜撞到地上,镜片碎了,镜腿儿也掉了。那天,我是用手扶着只有一条镜腿儿的眼镜参观完的。
第二天,妻不容分说,便拉我去那家她极有好感的眼镜店。我有些犹豫,又想,若通过准确的验光,真能配上一副合适的眼镜,也挺好,但,我决不花那么多钱!
眼镜店距那家科研单位不远,在一条不算整齐的小街上。门面很小,也很朴素,这倒给了我好印象。店里有真才实学的科研人员坐镇,自不需用庸俗的华丽吸引顾客。
店员果然非同一般。这里没有西装笔挺油头粉面的靓男,也没有身着短裙展示修长玉腿的靓女,几乎一律是年过半百的女性,穿着干干净净的白大褂,斯文,儒雅,一看便是知识妇女。奇怪!这些人竟能让妻掏出五百多元配花镜?
一位发福的六十岁左右的女士将我领进验光室。说是“室”,其实只有三四平方米,摆上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便没有转身的地方了,她验光用的种种器具只能放在悬挂在墙上的小木柜里。
我说,配花镜。刚刚摔碎的镜片是200度。
她将一个类似双筒望远镜的物件戴在我的眼睛上,然后便像放幻灯似的,把一个个小玻璃片在那物件上插来插去。
平时看远处模糊吧?
我说,十几米外的人,有时看不清他们的五官。
看电视也模糊吧?
这半年多,看足球比赛时,确实觉得画面不够清晰,但我不想像妻那样配一副专看电视的眼镜。我陡然警觉起来—来了!
果然。
你还有点散光。配两副吧,一副看近的,一副看远的。
我立即庄重声明,我极少看电视!我只看字儿,一天要看十来个小时。我还着重说,我配眼镜,就是为了看字儿。
出乎我的意料,她挺顽强。那副镜子不单是看电视,也可以看远处。
我心想,把我当做吝啬鬼吧。我说,不看字儿的时候,我没有戴眼镜的习惯。
为了这个话题,我们平心静气地交谈了十来分钟,她见我顽固不化,无奈地说,好吧,我把验光结果写给你,需要的话,再来配。
我说,谢谢!
不是谢她对我的关心,而是谢她不再纠缠我。
我怀着胜利的喜悦走出验光室,一位清瘦的戴眼镜的女士接过我的单子,热情的接待我。
您要什么片子?
我毫不犹豫,物美价廉的。
您用树脂的吧,这是当前最好的片子。
我恍惚记得同事们说过,树脂镜片都很贵。我问,多少钱一副?
便宜的150,还有更好的……
我连忙截住,说,对花镜说来,太贵了。玻璃的呢?
50.
我说,就要玻璃的。
玻璃的太沉!树脂的轻,戴着舒服。
我说,没关系。镜框呢?
她不情愿地在单子上写了几个字,然后从玻璃货柜里拿出一副金闪闪的镜框递给我,这是当前最时兴的。
一听“时兴”,我便知道价钱也一定是可观的。
果然,350!她补充说,还有更好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还有更便宜的呢—她是要维护我的自尊心,还是要伤害我的自尊心?还是要在我被迫维护自己自尊心时敲我一把?显然是后者。妻大概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挨宰的。
我心想,看她文文弱弱的,也颇有些气质,怎么一经商就如此这般了呢?
我拿定主意。如果有人要宰你,你反倒伸长脖子以示慷慨大方,那不是自尊,是愚蠢!
我说,太贵了!我不在乎款式,结实就行。
她又拿出一副250的,我仍说太贵。
她蹙了蹙眉头,脸上有些冷意。可我不在乎。
她在柜台里拐个弯儿,把我带到另一个货柜前,取出一副150元的,说这很便宜了。
我勇气十足,再次向她说明,我不想花这么多钱,镜框结实就行。
她大概没有接待过像我这样顽固的没有自尊的顾客,盯了我一眼,有30块钱的,很结实,要吗?
我也盯着她,说,只要结实。
她走到屋角,从一个堆着杂物的货柜下面,找出一副镜框。
那是前几年曾时兴过的一种镜框,如今很少有人戴了,很有厚重感。
我说,就是它!
她看着我,我也正看着她。
她摇摇头,笑了。我也笑了。
花80元钱,我配了副非常合适的花镜。
我当了一次成熟的消费者。
关键是,对店员们和蔼可亲的诱惑,我敢于一再谢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