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这是一件美好的小事。多少次我想把它写出来,都未能如愿。
它太小了,写成一篇千字文,也觉得不够充实;写成小说呢,琢磨了人物,虚构了故事,最后发现它已变成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我不甘心。我不能让它的光彩淹没。
就这样,它藏在我的札记本中已近十年,它感动着我,我对它却无可奈何。
现在,我不做任何艺术加工,只想平平实实地把它写出来。
一位中学女教师,洗澡时无意中发现自己肝区有一块球状的肿块儿。在同事们的催促下,她去医院了。每天都要大量超额接待病人的大夫,早已染上了职业冷漠症,但还没有忘记让她立即办理住院手续,而对她一系列急迫的提问,却闪烁其词。
她知道大事不妙!但她不能立即住院。她要把案头的学生作业本判完,要找班干部做某些必要的叮嘱,还要对代课老师有所交待。她的父母均已年过七旬,而她的先生又远在大洋彼岸。她生育晚,女儿还在幼儿园,家里家外,大事小事,都需要安排。那几天,她忙得不亦乐乎。
而她念念不忘的是,一定要去北京最好的理发馆—“四联”—去烫烫头发。她忧心忡忡地说,听说“四联”总是排长队—花半天时间也未必能烫上!
同事们奇怪:住院,又不是去旅游,您烫头干什么?
她笑了,笑着笑着,眼里漾出了泪光,万一我一去不归呢!在我的追悼会上,我不想吓着我的学生们。我要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教研室里一片沉默,两个年轻的女教师始而抽抽咽咽,继而失声痛哭。
她真的在“四联”烫了头,才去住院的。
完了,就这样简单。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以前多次未能将它写出,也许不是因为它的“小”,而是我未能参透它的内涵。遗憾的是,现在写出了这件小事,我仍然不十分清楚它为什么一直使我念念难忘。
也许,从这件小事中,我感受到了这位女教师自尊自爱的品格。如今,以清高自诩的教师已如凤毛麟角。至少,这位女教师不会把自己的生日写在黑板上,等候坐收学生们的礼物;也不会煞费苦心地翻阅学生入学登记卡,寻找能给自己购买便宜电器、便宜服装,甚至仅仅是便宜花生油的学生家长。
也许,这是她对自己学生的挚爱。
也许,这仅仅是她的一种活法儿—愿把美好留在人间。
也许是别的什么感动了我,我无法确切说出。
但,真的,我觉得这件小事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