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楼下存车棚子顶上的一张张塑料瓦,在狂暴的西北风中敲鼓似的震响。从蒙古南下的寒流,使北京地区的气温降到近几年的最低点。清晨,屋里的门窗上,绘满了一簇簇线条流畅、图案重叠的霜花。
他懒洋洋地起床了。不用在两个房间里寻找,他知道,她早已在黎明时分去学校上班了。
他凝望着窗户上的霜花。
清冷的晨光从外面照在窗玻璃上,像打了底光,明晃晃的。一串串霜花厚薄分明,轮廓更加清晰,好像从玻璃上凸立起来,美极了!
严寒的杰作,使他沉醉。
在玻璃的右下方,他忽然发现一个巴掌大的问号,那是用手指画上去的。在洁白的霜花上,问号是淡青色的,又像是蔚蓝色的。
这是她画的,他知道。
清晨,她一向是忙碌的。收拾房间,梳头洗脸,催促孩子起床,准备早点,只有在她等候冲奶粉的开水时,才有稍许空间。那时,她喜欢站在这扇窗前,考虑如何安排新的一天里的工作,有时也拿出备课笔记本,安详地看上几眼。
他嘲笑过她的认真—那两个在模拟考试中不及格的学生,让他们回“慢班”就完了,还恋恋不舍呀,苦中作乐吗?
她笑笑说,学生成绩下降,有多种原因,你拉他一把,也许就上来了,无非多花些心思,谁像你呀!
他也嘲笑过她的多事—把班主任让给青年教师,不会清闲许多吗?
她只是笑笑,并不解释。可那笑容有些难以琢磨,曾使他隐隐觉得不安。
每天清晨,等候冲奶粉的开水时,她依然在窗前凝立片刻,好像她一天的工作和生活,是经过在这里的酝酿,才开始的。晨曦中,她的身影,仍像少女那样苗条。
今天,是什么棘手的事情困扰着她呢?
昨天晚上,她曾谈起班上的一个女孩子与继母不能和睦相处。她忧心忡忡,想跟女孩子的爸爸谈谈,也想跟女孩子的继母谈谈。跟谁谈呢?怎么谈呢?清官难断家务事,她犹豫不决吧?
今天她要讲两节公开课。作为一次教学研究活动,附近中学里的同行们要来听课。她是担心能否成功吗?
学生们的期中考试刚刚结束,外语成绩普遍不佳,她已经同任课的英语教师交换过意见,也许,她又在寻找新的措施……
在紧张的思索中,她在霜花上画下了这个淡青色的或者是蔚蓝色的问号—也许是不知不觉的,也许是聚精会神的。
他笑了。这未免有些孩子气!小时候,在酷寒的东北的早晨,他也曾多次把一枚枚大铜子贴在光怪陆离的霜花上,也曾信手在霜花上勾画出多种图案—他一只胳臂钻进棉袄袖筒里,另一只裸露着,多么迫不及待呀!但这一切,早已成为童年的记忆。而她,居然还是孩子气的—四十几岁的人,竟然在霜花上画了一个巴掌大的问号!
他颇不以为然。
然而,不知怎么,整整一个早晨,这个霜花上的问号,竟紧紧地追随着他,不时在他眼前闪动,好像在质问他什么,又像在敦促他思考什么。
淡青色的问号。
蔚蓝色的问号。
机关办公室里闲散的日子,他享受的太久了。也许,在心的深处,他也渴望带着问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