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前,罗泽又和黄小石说了一会儿话,罗泽说自己主意已定,说什么也要回去了,明天就回,他告诉黄小石安琴让朱小旗打来电话了,说她已经不想在他家住下去了,说她这一次想通了。
“是失望吧?我看不是已经想通,女人很难在爱情上想通。”黄小石说。
“失望也好,有个结束就好。”罗泽说。
“要不,咱们去一趟泸沽湖?”黄小石说在这个世界上,最适合罗泽待的地方就是泸沽湖,最适合只要性的欢乐而不要任何责任的地方就是泸沽湖,邡种婚姻方式不是落后而是先进。落后的东两往往在一个轮回后就义会变成先进,这是定理,全世界都应该变成泸沽湖,生下孩子都送到托儿所,也许这就是共产主义。”
“去不去?咱们去一趟怎么样?”黄小石跳了起来。
罗泽就又说他的朋友去过沪沽湖,还拍了些录像,风景不错。那种船,两头尖尖,很有特点,像是印第安人的船。
“你不去我去。”黄小石说要是他岳母一定让他去天津,他就去泸沽湖,也要像罗泽失踪一阵子,关掉手机,不接电话,失踪一阵子,自由一阵子。黄小石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罗泽问他笑什么?
黄小石说刚结婚那一阵子他和老婆去天津住岳母家:“那张床,******还是德国雕花橡木床,看上去好,却真不结实,晚上干事的时候忽然就塌了,我快到顶了,床就一下子塌了下来。”黄小石说她岳母当时马上就赶了过来,他刚好来得及把短裤穿起来。
黄小石的岳母对黄小石说:“往后的日子多着呢,别用那么大的劲,怎么用那么大的劲,年轻人,你们这么做最容易受伤。”
“你说当医生的是不是都不把性当回事?”黄小石对罗泽说。
“你岳父和岳母谁是医生?”罗泽问黄小石。
“都是。”黄小石说他俩不但都是医生,而且都是一个医学院来的,当年是同学。
罗泽忽然笑了起来,说:“岳父岳母大概都乐于听女婿的房。”
“你信不信?你干的时候他们肯定在悄悄听房。”罗泽说。
罗泽的眼里突然有了眼泪,眼泪是突然就涌了上来,眼睛一下子变得亮花花的。
黄小石吃了一惊,不知道罗泽怎么了?会一下子这么激动。
“问题是,我不知道安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要性不要爱情是不是真错了?我不结婚完全是我自己的事,我惹了谁?”罗泽站了起来,突然哭了,像个孩子,声音很大。
黄小石更吃惊了,他从来都没见过罗泽这样,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罗泽最近喝酒喝得太频繁了。喝酒容易让人激动。黄小石坐过来,拍拍罗泽,要他别哭,罗泽靠在了黄小石身上,身子滑下去,头枕在了黄小石的腿上,这样一来,罗泽觉得舒服了一些。罗泽有时候很像一个孩子,一个大孩子,需要别人爱他,需要别人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娇宠。
哭了一会儿,罗泽又站了起来,在厅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自己其实真是太不幸福,从小到大,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从没给自己太多的关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是吵,母亲现在又是那样,身体一天比一天坏,才五十多,脸色白得怕人,父亲可以说是个真正的花花公子,把自己朋友的女儿都搞上了床。
罗泽说自己母亲的身体就是让父亲给气坏的。
罗泽对黄小石说:“你连想都想不到,我父亲最怕别人知道他有我这么大个儿子,他曾对我说在外边和他碰面最好不要说是我的儿子,他这么说为什么?就为了怕别人知道他的真实岁数,就怕别人知道有我这么大个儿子,如果别人知道他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他怎么再有可能做那种风流事。”
“他就是这种人,为了让自己显得年轻,他怕别人知道有我这么个儿子!”罗泽说。
黄小石是第一次听罗泽说他们家的事,他看着罗泽。
“不过我父亲的长相真是年轻,他不说,别人会认为他刚刚四十或四十都不到。”罗泽眼睛红红的,“我父亲真帅,现在的腰围还是二尺五,还穿牛仔裤。”
黄小石离近了看了一下罗泽的眼睛,罗泽的眼里有一些血丝。
“你眼睛充血了。”黄小石说。
罗泽举起一个手,又对黄小石说一件事,说有一次他给父亲做饭,他其实不会做什么饭,也就是在那里切香肠,他正在切香肠,他父亲不知道因为一件什么小事就在一旁骂了起来,不停地骂,不停地骂,又没有一点点道理。
罗泽当时简直是气疯了,罗泽说自己当时想一下子用刀把自己的手指剁下来,让他父亲不再骂,罗泽当时都准备用刀剁了,在心里说,再骂一句!再骂一句!再骂一句!说来也怪,罗泽的父亲不骂了,走开了。
“你看看。”罗泽让黄小石看自己的手指,说这几个手指差点就没了,“现在想想都害怕,每一次想都觉着害怕,你想,我是他的儿子,我肯定有他的遗传因子,我根本就不敢结婚。我结了婚,生个儿子,我怎么负这个责任?我想想就怕,你想,他和我妈的关系,他一点点都不负责,对我,他更不负责。
有一次他带我到他的一个女朋友家里去,我那时候还小,他把我关在阳台上不准我进家,我当时不知道他和他的女朋友在屋里做什么,我现在明白了,一定是在里边做爱,他都不想想他儿子要是从阳台上掉下去怎么办,他就是这种人。他还想让我结婚,我不会像他那么缺德,所以,我不结婚。”
罗泽又说他父亲去年到今年一共买了两套房子,他说要把苏州的那一套给我母亲:“你想,就是给我母亲一套房子,我母亲一个人,怎么过下半辈子?所以说,结婚不是什么好事,一开始。就不要结婚,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不要给别人找麻烦。 别人就不会把责任推到你身了。更不要生孩子。”
黄小石好像被罗泽的话说服了,不再说话。
罗泽不再说了,去了卫生间,用凉水把脸冲了又冲。
“我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你也烦了。”从卫生间里出来,用手巾擦着脸,罗泽又恢复正常了,罗泽对黄小石说,“你对我说实话,我是不是让你烦了。”
“是你住烦了吧,或者是你和那个藏族女孩儿说好了要去什么地方?”黄小石说。
“我要回家了,安琴那边终于让步了。”罗泽又对黄小石说。
“我看得出你太受刺激了。”黄小石说。
“我住得时间也太长了。”罗泽又问黄小石,自己这几天是不是太那个了?
“太哪个?”黄小石说。
“太重色轻友?”罗泽说。
“当然是藏族女孩更重要。”黄小石马上笑了,看着,说:“其实最了解咱们男人的还是男人,要是这么说有点太那个的话,也可以说同性最了解同性。”
黄小石说完这话又忍不住笑了,说自己把话越说越乱了,应该说是同性之间最了解,黄小石说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和罗泽都不是同性恋。
“咱们当然不可能是同性恋。”罗泽说。
“你就再多住几天,找个小妞,真的,趁我老婆不在咱们找个小妞。”黄小石说。
“住得时间太长了,逼得你诺曼底登陆。”罗泽说他明天一定要走了。
“你他妈是不是多心了,因为今天下午的事?”黄小石站了起来。
“我也许马上还会回来,在北京开一家宝石店,我想做一些新鲜的东西,让自己宽广一些,在其他未知的领域里你也许会更有作为。”罗泽说。
“那我就送你一件T恤。”黄小石说他上次从法国给罗泽带回一件T恤,样子很好,颜色也好,就是不知道罗泽会不会喜欢。
这天晚上,罗泽在黄小石的画案上画了张石榴,就是那枝插在汉罐里的干枯了的石榴。
“这真是最最漂亮的静物。”罗泽指指画案上汉罐里的那枝干石榴,说这些石榴怎么没掉,干了也没掉?是不是用502胶粘上去的?
院门上那个小洞上的铁片终于在里边滑动了一下,有人来开门了。
“请问找谁?”里边的男人声音和罗泽的声音几乎是一模一样。
安琴马上就紧张了起来,她明白自己就要见到罗泽的父亲了。她知道罗泽和他父亲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他们父子已经有一年多不说话了,他们的对峙不单单是情感上的事,在生活上也对峙着,甚至在绘画上也是这样。
记者在小报上说著名工笔花鸟画家安寒松先生说吴昌硕的花鸟画虽然为一代宗师,但他的画总是有一股浊气在里边,是墨和色彩的浊。而罗泽却偏要在另一次小报记者采访他的时候说吴氏昌硕的嘶好在清新,墨不碍色,色不碍墨,清水挂面,根根爽利。
罗泽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总是你说东他偏要说西,你说西他又偏要说东。安琴虽然知道罗泽和他父亲的关系十分紧张,但她还是想要见一见罗泽的父亲。她让她妹妹安梅陪她来了。在罗泽的父亲开门那一霎那,安琴有些慌,她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妹妹安梅,在心里问自己找罗泽的父亲做什么?罗泽的父亲又能帮自己什么忙?
院门打开了,罗泽的父亲出现在安琴的面前。罗泽的父亲穿着白色的衬衫,黄麂皮的外衣,外衣也是衬衫的款式,白色的衬衣没有系到裤子里去,和黄色的麂皮外衣都随随便便露在裤子外边。这就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安琴还注意到罗泽的父亲的下巴上长着一个小热疮。让安琴吃惊的是,她想不到罗泽的父亲看上去会这样年轻,真好像比罗泽大不了几岁,罗泽和罗泽的父亲实在是太像了,只不过罗泽的父亲比罗泽稍高一些。罗泽父亲的那两只眼睛,也是忧郁的,戴着一副玳瑁框子的眼镜,这种眼镜现在很少有人戴了,不是不愿戴,而是很少能在眼镜店里看到这种怀旧的眼镜框,这眼镜框让人想到上世纪三十年代,让人想到那个温文尔雅的年代。
罗泽的父亲腰板挺直地站在安琴面前了,罗泽的父亲看人的时候,神情也很忧郁,这又和罗泽一样。安琴忽然感到很亲切。不知道是因为罗泽的父亲长得和罗泽一样而感到亲切还是面前这个人是罗泽的父亲而让她感到亲切。
“你是……”罗泽的父亲还没把话说完,安梅就把话接了过去。
“我是小兰的同学。”安梅说,朝里边看了一眼,她看见后边的姜小兰了。
姜小兰这时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听到了动静,这时已经站在了罗泽父亲的身后,脸已经红了。她奇怪安梅怎么会出现。姜小兰穿着一件橙色的中式衣服,衣服很宽松,上边的扣子是银色的缎子打得那种中式衣服上的桃疙瘩扣子,袖口上也镶着一截儿银色的缎子。这件衣服很漂亮,也许是人漂亮,衣服也随着显得漂亮了,她戴着一个琥珀坠子,是椭圆的那种,很大,很漂亮。
“这就是泽泽的女朋友安琴。”姜小兰给罗泽的父亲介绍了一下安琴。
“那么,请进。”罗泽的父亲说,神情依旧忧郁得很,他特别不喜欢别人到他的家里来,自从姜小兰和他同居在一起,有什么事,他总是请朋友们到外边去,他很少请人到家里。
罗泽父亲的屋子和罗泽那边格调完全不一样,罗泽的父亲住着一幢小二层,前边是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靠东边是个水池,不规则的水池,里边种着睡莲养着锦鲤,水池旁边是一块一人半高的太湖石,水池东边是一间玻璃花房,冬天用来养花的,院子北边靠着房子还立着一块太湖石,太湖石边种着几棵梅树。院子里到处散放着石雕佛像,一进门的地方也放着不少。
罗泽父亲的画室很大,一进门左手是大书架,架上是书和古董,有很大的半圆形瓦当。有大大小小的石雕佛头,还有各种各样的古瓷器,画案靠着窗子,那边光线好一些,画案真是大,画案的右手是一个大笔架,笔架旁边又是一个很大的铁佛头,放在一个方方的大架子上。画案后边又是大书架,书架上也是书和古董。
画室里边还有一间屋子,是罗泽父亲放画的地方。
“你们早认识?”往屋里走的时候,罗泽的父亲小声问姜小兰。
“我和安梅是同班同学。”姜小兰对罗泽的父亲说。
罗泽的父亲这才想起刚才安梅已经说过了,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安琴,只一眼,他就觉着儿子罗泽的眼光很好。罗泽的父亲又侧过脸看了一下安琴,他把身子礼貌地侧了一下,让安琴先走,他碰到了身后的芭蕉,那是两株盆栽芭蕉,因为长得太高,即使现在是夏天,也无法把它搬到院子里去。
罗泽的父亲好像已经习惯了,人来了总是要先领着参观一下他的家。他先领安琴看了他的画室,又领她上了楼,看了他楼上的另一个画室,楼上的画室正好位于楼下那个画室的上边,格局也差不多,只是东西放得更加整齐一些,用安琴的眼光看,放在楼上画室里的那些东西,主要也是些古董,好像是更好一些,更加值钱一些。
楼上的画室里还放着许多画册和摄影集,很大很漂亮那种摄影集,安琴知道罗泽的父亲十分喜爱摄影。一进门的墙上挂着那幅安妮?莱博维茨著名的人体照片,就是那幅《基斯?哈林》,整个画面都是纵纵横横粗放的黑线条,人体和周围的道具上都是粗粗黑黑的线条。这幅照片上的人脱得一丝不挂,他的裸体上和他周围的墙壁包括沙发和茶几还有他背后的画框都事先涂成了一种颜色,是那种淡淡的乳黄色,然后再在这乳黄色画上很粗放的墨线,猛看上去,很像是一幅抽象画儿,细看才能看到这个叫基斯?哈林的小伙子是****地站在茶几上,张开着双臂,他的身上也是对称的黑道子,额头上,脸上,胸部,腿上,大腿上和小腿上,还有脚上,从胸部往下一直到阴?颈那里,阴?颈上是一个黑道,不细看还看不出那是阴?颈,这幅画是人体画中最最让人吃惊也最最漂亮的一幅,照片上的基斯?哈林也戴着一副和罗泽父亲的眼镜差不多的眼镜。
安琴已经在罗泽的画室里见过这张著名的照片,罗泽在画室里挂的这幅照片尺寸都和这幅一模一样。可见罗泽和他的父亲的兴趣是多么接近。
罗泽的父亲领安琴看完了楼上的画室,又领着安琴看了一下他楼上西边放碑石砖瓦的那间小屋,屋子很小,靠墙的架子一直打到天花板上去,一格一格的,古代的碑和砖瓦就放在这一格一格的格子里。看完楼上的房间,下楼的时候,安梅和姜小兰去了画室,安琴跟着罗泽父亲去了楼下两边的那间小客厅。
罗泽父亲的小客厅里靠门那边整整一堵墙又是书,书架下放着很大的青花瓷缸,上边画着凤戏牡丹的传统图案,缸里养着一藤蔓植物,心形的叶子长得重重叠叠。对着书架是摆成“凹”字形的沙发,两边两个单人的,中间一个三人的,沙发后边又是一张大案,案上也放着许多赏玩石,都配着没有漆过的白木座儿,还有玻璃花瓶,里边插着花,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葫芦,插在瓶子里干了的花枝,案子后边的墙上是个长方形的小木匾,匾上是两个字:起堂。
匾的下面有一张全家的彩色照片,照片上边的罗泽露着少有的笑容。
罗泽的父亲要安琴坐,安琴把裙子轻轻拢了拢坐了下来,侧着身子坐在一进门的那个沙发上,安琴坐下后,罗泽的父亲忽然欠起身把门轻轻掩了一下。
“你们不要在我这里随便说泽泽的事。”罗泽父亲忽然小声对安琴说。
罗泽的父亲声音很低,但安琴马上就明白了他是怕姜小兰听到。
“我跟你说罗泽不是我亲生的,是他妈带过来的。”罗泽父亲紧接着又小声说。
安琴已经愣在了那里,看着罗泽的父亲。
“你们待会儿千万不要谈罗泽的事,我不愿谈他的事,他已经有一年没和我说话了,再说,我实实在在不了解他,他是他妈带过来的。”罗泽的父亲停停又说虽然是这样,但你们结婚我会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