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昔日青云书馆的书友团中,秦相知对柳荷的印象是相对较弱的。只记得妹纸不怎么爱说话,平常大家一起磨牙,她就喜欢坐在一旁安静的听,视线会在发言者之间来回切换,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只有被点到名的时候,才会简短地发表下意见,然后略显拘谨地观察大家的反应,不太自信的样子。
倘若大家一直厮混下去,秦相知倒是有打算把这妹纸撮合给同样没什么存在感的孙永童鞋,如今突然听说她嫁到了宗家,还真有些跟不上节奏。
论家世,柳家整个家族的规模在当地也不算凋敝,家境却都很一般。族人也算全面发展,在经济、教学、仕途等各个领域都有涉及,可惜都是充当分母的,没有特别拔尖的人才。
至于柳荷家,柳父本是庶出,分家时不说一贫如洗吧肯定也不富裕,母亲柳杨氏虽然带过来几间嫁妆铺子,却因家里实在拔不出擅经营的人来而日渐冷清,如今都是半死不活地吊着吃老本,可想今后的生计有可能会愈发艰难。
饶是如此,秦相知还是想不通,毕竟按照大家族的算法,这柳妹纸也算“嫡出”,又没听说和宗家有什么牵扯,怎么就甘心嫁过去,充当身份低微的妾呢?
再听李潇细说,心里却忍不住一阵发寒!
原来沐风事件的风波过去,宗家几位大佬恢复自由身后,没多久朝廷便颁布了《关于增加各地银矿补贴的试行办法》,鸿海矿跟着复工,日子照理是愈发顺畅的,偏偏宗照财这小纨绔不叫人省心。
去年刚入冬时,本是跟着长辈到省城见见世面,谁知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怎么就得罪了省城的某位公子哥儿,硬拿着胳膊掰大腿,后果也是没什么悬念的。
宗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也是眼里没谁的,乍听此事当然气恼,奈何对方实力压制了自家不止一个段数,又见宗照财将伤养个差不多了才回来的,冷静一番也只得忍气吞下这个哑巴亏,反过来把小纨绔狠批一顿出气。
谁知就在当天晚上,小纨绔一觉躺下之后就再没清醒过来,高烧不退,呓语不止,请了几个大夫来看,都说是省城留下的后遗症,伤口发炎倒好处理,主要是郁结于心,且得调养一阵子。就这么药方子一开,银子花花流出去,药材花花流进来,愣不见半分起色。
这宗家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什么跳大神、解降头、香灰冲水口服都试过了,然并卵,最后不得不放大招:……纳房小妾过来冲喜。
请高人测了八字,到处扒拉扒拉,刚好就应在了柳荷身上。
至于中间的细节,秦相知不想探究,无非财与势的双重压制,没得叫人恶心。
与人为妾,对古代女人算是非常悲催的一种归宿了,何况还是冲喜小妾,何况对象还是宗照财,何况柳荷那性格……
李潇入宫前原与家里丫头约好的,时常帮她打听着这几位朋友的光景,附于家书告之。目下将自己所知的梗概讲完,见秦相知紧拧着双眉,有些心烦意乱的样子,也跟着一叹便不做声,气氛一时有些低沉。
各自平复了片刻,终究是李潇开口打破沉默,勉强笑道:“倒是俞乾,终究功夫不负有心人,已于去岁大考中取得了不错的名次,分去庆州那边做了个驿丞,虽说偏远了些,不过既入了这门槛,以他的能力今后必将有一番作为的。”
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吧,秦相知却仍未从柳荷的杯具中脱离出来,听了也只是心不在焉的,未作评论。
李潇摇摇头,拉了她的手宽慰道:“所谓人各有命,你也别太替她焦心了,何况祸福相依,这事儿对柳荷来说……”
结果说到一半自己也编不下去了,她比秦相知更懂得在这等级森严的时代里,“冲喜小妾”四个字到底预示着什么。
轻咳一声掩过尴尬,打起精神道:“说起来你也很久没和家里通信了吧?我这边正要回一封,咱们一起写完,再一道寄回去怎么样?”
秦相知想想,最近一次与秦父通信应是沐风事件平息之后,告诉他女儿打算留京发展了,一切安好,无须挂心。后来入了宫,一来通信不如外面方便,二来也没什么十分必要的内容,便没再联系。
眼下李潇提出来,她也无可不可的,叫来小助理,拿了纸笔,简单向秦父汇报下近况,原想直接随信附张银票,算作赡养费的,又怕这一路辗转保不齐就丢了,便又提笔,说自己将在花汲钱庄以他的名义立个户,今后定期往里存些银子,叫他记得去兑。
花汲钱庄是青翊国目前规模最大的钱庄,基本上各地都有分号,秦父只要将当地官方开立的身份证明提交给当地分号,经与总部核准后便可兑现。
基于这时代通信效率的硬伤,第一次核准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不过之后秦相知再往这个户头上存钱,总部都会主动将信息发给分号,只要秦父账上还有余额,都是立等可取的。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方便,最主要是安全性有保障啊,还不怕张氏截胡。
搁下笔,正要入封,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又在后面加了一段,说自己会另存一笔银子,请秦父兑现后帮忙转给鸿海矿上的宗家少爷宗照义。
本来入京前宗照义赞助过她一笔银子,后来还专门跟沐风提过,沐风笑说宗照义为人坦荡,何况她对宗家几位大佬也的确间接有恩,既是相赠,就权当谢礼了,不必放在心上,她也就没再矫情着非还不可。
可刚刚听了冲喜小妾的事,对宗家欺软怕硬的风格心有不屑,便不想与他家再有任何牵扯,干脆连本带利还回去。
封好信,李潇又道:“去年因着大考,今年又逢漠北王入京,明年夏天若无此类大事,皇上大概会去东北行宫住上一段时间避暑,如今你调到了御前,若有名额跟去,倒可有机会回家一趟。”
秦相知听她语气里一半失落一半羡慕,不禁苦笑,她到底与自己不同,虽说母亲早逝,却还有父亲,还有叔叔婶子,便是李府也有一位姨娘与之交好,她还有牵挂,有家。
而她,只有一个恨不得掐死她的母亲,一个虽然疼她却使不上劲的父亲,那地方还有牵挂,还能算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