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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幕 下

丹渊,尧皇太子丹朱的封地,虽然算不上富庶繁华之都,但是丹朱纵情声色的脾性依旧,生生把一座诸侯行宫建造得比平阳庐庭还要富丽堂皇,青云石托举着青碧色陶瓦的屋顶,衬得天高云淡。檐殿下处处纱幔如幕,歌舞升平。

然而,当南云轩驱驰龙马从万圣山下赶到丹渊城前的时候,这里早已不复传言中的风采。入目处硝烟弥漫,瓦舍倾塌,几成一片废墟,宴乐宫中亦是烈焰缭绕,青烟滚滚,宫女仆侍争相奔走,惶乱无极。

南云轩驱驰龙马缓缓踏过纷乱喧嚣的长街,大摇大摆步入宴乐宫,沿阶登上大殿,远远只见一个面色青灰略带阴鸷之气的男子颓然瘫坐在杯盘狼籍之中,冠斜衫乱,长发云散,神情沮丧,惶惑无主。从那一身褶皱不失色泽明亮的锦绣龙袍上不难判断,这人定是丹朱无疑。

南云轩不知道丹朱是向来如此着装无忌,还是在知其父亲尧皇为舜帝取代后方才听人怂恿披挂龙袍,可不管是何情由,甚而是丹朱着装是否逾矩,他都没有丝毫兴趣过问。他此来丹渊的目的,只为了断与南昌河之间的恩义,保住唐尧遗脉的性命即可,其他的一概不管不问。

南云轩冷眼看着情状极其不堪的丹朱,任凭大殿在烈焰中渐次崩塌,良久方才冷声问道:“你就是丹朱?”

丹朱正惊恐惶惑得六神无主,陡然听到冰冷中犹带三分杀气的声音,不禁猛地浑身激灵,颤巍巍抬头相望,没曾想入目竟是一曾熟悉的威仪龙马,不觉微微一怔,随即陡地一跃而起,宛若溺水之人扑向救命稻草似的向龙马扑来。可怜他的身子骨儿早被酒色掏空,虚弱不堪,又兼吓得不轻,腿脚发软,沿途磕绊了两下,还没到龙马跟前,便已卑躬屈膝般匍匐倒地,徒然挥舞着双臂,厉声呼道:“快救我!”

南云轩端坐在龙马之上,岿然不动,冷漠地看着丹朱匍匐呼救的绝望姿态,轻蔑问道:“唐尧的后人当中,除了你之外,还有人活着吗?”

丹朱惑然抬头,怔怔地看着神色冷漠的南云轩,好一会儿方才回过味来,在这样一个强者为尊的时代,往往只有英雄方才受人敬重爱戴,像他父亲唐尧,乃至而今登上帝位的虞舜,都是气节武功一等一的英雄。如他自己这般终日沉面于酒色的浪荡之徒,眼前这骄狂孤傲的少年是不屑援手相救的。

丹朱明白了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心绪倒是稍稍平静了一点,深深看了看神态威仪中犹显倨傲的龙马,暗自咬了咬牙,说道:“太史公司马义正带着显儿往南奔逃……”

话音未落,便觉身畔陡然一阵风起,随着龙马的嘶鸣,如电一般朝南激飞远去,等他抬眼探望之际,只见青烟四合,残焰翛翛,早已不见南云轩的踪影。

……

……

自丹渊南行的道路,风怒雪急,狭窄荒芜,格外的滑泞崎岖,坎坷难行。

年过半百的太史公司马义,身骑大泽马,马尾系着蓬松的松枝,左右各随一只青色小骡,骡马背上分别匍匐着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少年。

或许是尚未适应骡背窄如脊梁般左右摇摆的节奏,两个少年拽在骡马鬃毛里的双手抓得格外的紧,身体随着颠簸,在骡马背上左右翻滚,摇摇欲坠,唇角紧抿成了淡青色,神情端凝沉肃,充满惊惧和疲惫的双眼中,纠结着繁密的血丝,红得瘆人。

一马两骡,就这样趁着风雪深沉的夜色掩护,一路悄然向南攀行,留下一串悠长悠长又浅显得渐次随着风雪消弭的踪迹。

不知不觉,黎明将近,忽而一片隆隆的马蹄声,宛若雷鼓般踏破山头的宁静,潮涌四合,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不等司马义有任何反应,便只听嗖的一声,利箭破风呼啸而过,刹那间洞穿了他那干涸枯瘦的咽喉,又斜斜斩断逆风飞扬的马尾,噗的一声,尽根没入风雪坚实之地。

风声未止,马嘶声惊掠,司马义面带惶惑与无奈,从急痛之下奋蹄狂奔的大泽马上摔飞倒地,自咽喉间汩汩流泻的鲜血,溅洒得满地殷红。

左右两侧的骡马戛然止步,骡马上的少年眼角紧缩,骇然看着司马义仰天倒地,看着大泽马奋蹄狂奔,悠忽间,又见一道七尺寒芒仿佛从幽冥地狱里突然蹿出,深深扎进马头,如同一注闪电般狰狞狂舞,一闪而没。大泽马奔行不止,爆发出凄厉无极的嘶鸣,在那一道寒芒背后足足丈许之地方才骤然一分为二,轰然倒塌在地。

寒光未散,一道魁伟近乎妖魅的身影,血雨淋漓过一般,岿然定立在寒光的阴影之下。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仅有一双冰冷凌厉的双眸显露在外,透发着择人而噬的凶光,冷漠至极地看着骡马上神情惊惧的两个少年。

骡马背上的少年俱都身着锦衣,一者明黄,银线滚边,暗伏龙云之象,一者玄青,红线缭绕,隐现焰影空流之态,俱都是上等蚕丝所制,舒曼柔软,迎风猎猎。

少年的样貌亦都生得俊美。衣着明黄者,眉似长弓,眸如星月,鼻翼敛羽,唇角衔弧,整张面容好似鬓角逆风飞扬的青丝一般,向斜上方伸展紧缩,自然流露着一抹淡泊柔和的微笑意韵。衣着玄青者,长眉如剑,凤眼似珠,鼻若山梁,口如弦张,整张面容好似长云深处清吟欲出的苍龙一般,孤傲英烈之气透骨而发,俨然一柄锋芒敛藏的神兵。

两个少年的容颜生得虽好,但这一刻的神色却是极为灰颓,正对那妖魅般狰狞的使者的双眸,更是如堕冰窟般瑟瑟发抖。纷乱的风雪迎面扑打,浓烈而又灼热的血腥气味涌进胸腔,他们如同在无尽的暗夜之中攫取东方黎明似的,双手将骡马的鬃毛拽得一紧再紧,浑然不觉指甲破开掌心的疼痛,鲜血随着冷汗肆意流淌,浸染得满手湿腻油滑。

马蹄声杂沓轻响,风雪如麻,低低的虎吼声从那持刀男子的身后缓缓迫近,一头斑斓恶虎阔步而至,山岳般定立在八尺开外,双眸宛若闪电似的飞快地从两个少年身上一扫而过,刹那间杀气尽去,仰天恹恹打起呵欠,昏昏欲睡。

高耸宽阔的虎背上,悠然端坐着一个眸如利隼般的男子,背挽玄弓,肩悬青羽,适才诛杀司马义的一箭,赫然是他所为。他冷厉地在两个少年身上逡巡了片刻,如锋矢般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侧身着明黄华服的少年,声似雕鸣般说道:“交出离魂珠,饶你不死。”

黄服少年仿佛才从惊惧恐怖中骤然清醒,深深喘息了片刻,慌乱的眼眸渐趋宁静,疏淡俊逸的眉梢如弦擎张,淡泊柔和的气质间隐隐生发出倔强的凌霜傲意,冷漠而又平淡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挽弓驭虎的男子见那黄服少年唇齿间似有血迹,知道那是于过度惊惧中穷尽大毅力坚忍所致,嘿嘿冷笑了一声,身形微震,背上的长弓陡然飞跃,左掌轻舒,牢牢握在弓柄之上,右手五指如翼纷飞,刺啦啦一声磨牙般的锐响,一枚青羽箭已然叩落满弦,箭锋寒芒冰聚,厉鬼毒蛇似的牢牢盯向右侧身着青衣的少年,漠然道:“说。”

长弓满弦,青羽寒透,青衣少年微微颤抖的身形猛地一震而定,略微转眼看了看身旁的黄服少年,见其眉眼间已经略有纠结之色,暗地里咬紧牙关,脚跟轻磕骡腹,驱使得骡马战战兢兢地缓缓上前了两小步。

青衣少年擅动,恹恹欲睡的斑斓恶虎遂然警觉,低低怒吼了一声,无尽的威压和凌厉的杀机从那黄金般的獠牙间爆射而出,震得瘦弱的骡马筛糠般颤抖欲匍。虎背上的男子转眼相顾,看着青衣少年孤傲决绝的面容,眸子里匆匆掠过一丝似激赏又似嘲讽的意味,嗤嗤笑道:“区区儒弱文官的义子,却比唐尧子孙更有血性。”

青衣少年眼角轻抖,不为所动,脚跟内紧,意欲驱使座下骡马继续前行,奈何斑斓恶虎积威甚重,任凭他如何暗中使劲,惊骇恐惧中的骡马再也不肯上前半步。近旁的黄服少年,正对那持弓男子言语间瞟掠而至的戏谑双眸,略收的唇角间悠然显露出视死如归的微笑,双腿轻夹,座下同样恐惧非常的骡马,却是一步又一步地踱挪上前。

斑斓恶虎似乎对黄服少年座下骡马的“叛逆”极为不满,愤然怒吼如雷,震得风雪纷乱如狂。虎背上的男子似乎也对黄服少年的反应有些始料未及,随着骡马颤巍巍的四蹄一步步陷落风雪深处,眼中意味深长的戏谑之意渐渐消泯不见,身形微转,手中的长弓青羽从那青衣少年身上移将过来,如同蝎尾蜂针似的,牢牢盯向黄服少年疏旷平坦的眉心,寒声说道:“你的胆气比你爹强多了,由此我也希望你能比他更聪明一些,不要妄作无谓的挣扎,交出我们想要的东西,给自己留下一条性命。”

呵呵……驭虎男子的话音未落,忽闻一道轻蔑鄙夷的冷笑从身后随风而至,不由得身躯一震,如电扭转,眨眼间嗖嗖两声锐响破弦而出,青羽箭连珠似的飞射而去,闪耀出暗沉的寒芒,星火般点燃了漫天雪光。

青羽熠熠,紧缀着一片莹玉般洁白的光晕浮掠而过,如同星辰一样划破长空,遥飞不见。不得不说,驭虎男子仅凭只言片语,又于猝然震惊的情形下,仍能射出如此劲急而精准的两箭,其听声辩位和开弓放箭的能力,皆已臻于炉火纯青之境。

南云轩身骑龙马,电闪流光一般避过长箭,飞跃驭虎男子头顶,眨眼间便至先前执刀斩马的男子跟前,眼见一抹璀璨胜雪的刀光扑面而来,身形鬼魅般轻轻一扭,连同龙马一起化作一道闪电,从漫天刀影间穿透而过,径直扑到惊惧呆立的骡马跟前,双手擎张,一把一个拽过惊愕怔愣的少年,向北飞窜而去。

啊……一声痛苦惨呼,凄厉直干云霄。驭虎男子闻声猛然震动,急急叩弦反身,却只见先前刀劈大泽马的汉子翻倒在地,七尺大刀连同握刀的右臂,僵卧在三尺开外的雪地之中,湛然生辉。苍茫雪地之间,两只青骡愕然呆立,骡背上的黄服少年和青衣少年,连同身骑龙马的南云轩,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驭虎男子静静地看着仿似漩涡一样纷乱的风雪,眼中寒芒乍闪即灭,弹指间收弓于背,探掌往虎额上轻轻一拍,斑斓恶虎暴起一声长啸,奋蹄狂跃而出。随从之人,连同断了一臂的男子在内,俱都凛然震动,匆匆催马追赶。

……

……

集水镇,黄河南岸的一座偏僻近乎荒凉的小镇,三天三夜的风雪之下,只能看见零星几点屋脊的痕迹,整个小镇就像是掩埋在积雪下的一座土丘,臃肿而丑陋。

整个小镇只有一条短街外加两排土屋,长不过里许,高不过一丈,小镇东头唯一一座近乎倾颓的驿站内,燃着一炉篝火。

篝火旁,相对挤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其中一个俊逸清秀,身着华锦黄服,双眼静默地落在焰尖之上,明净如潭的眸光深处,微微跳跃着一缕淡而深沉的哀伤。另一个面容坚毅,神色沉凝,身着玄青锦衣,眉宇间隐隐透发着一抹与生俱来的孤傲之意。此二人正是南云轩先前所救之人。

南云轩傲然端立在倾颓过半的驿站门前,淡漠地看着门外簌簌不止的风雪,对篝火旁的两个少年不闻不问,仿佛他并不属于这个沉浊的世界,此番前来只是冷眼旁观而过罢了。

风萧肃肃,篝火熊熊,眼见已经时过晌午。

南云轩淡漠远翘的目光中,略微起了一丝淡弱至极的不耐与忧虑,远处风雪漫漫不见半只人影,南昌河没有依约前来会合,是去万圣山请他的老者未能及时相告?还是南氏一族都遇到了什么麻烦?

想到南氏一族在天下皇权的斗争漩涡中沉浮不定,安危难测,南云轩眼中的不耐及忧虑之色,霎时间退灭得一干二净,代之而起的是无边的怨恨与愤怒,隐隐还有一丝别样的温柔。他恨一意孤行的南昌河,他想念阔别多年的小妹南牧雪。

想到父亲南昌河,想到阔别多年的小妹南牧雪,南云轩于万圣山上修行多年的清净道心,不禁微微有些纷乱。然而,就在他这一晃神的刹那,一支迅如闪电的长箭,仿佛从虚无中爆射而出,直指他的心门而来。同时,倾颓过半的驿站四壁崩塌,几条敏捷如猛兽般的身影破墙而入,鬼魅似的扑向篝火旁的两个少年。

南云轩猝然惊醒,眼底略微纷乱的神色骤然平静,轻轻一声冷哼,仿佛被长箭激起的寒风托举着,身形仿似轻羽般急退而去,赶在事先破墙而入的诸人之前,一左一右拽住两个少年,脚底飞旋,激起一股迅猛无极的飓风,卷动满地风雪与松枝火焰,霎时间宛若万千利刃一般轰然四散,扑打在抢到近前的四人身上,发出一阵密集的噗噗着肉的声响。

一连串的惨哼声中,四人尽数掀翻倒地。值此须臾之间,先前朝南门宴激射而来的那支青羽长箭,被飓风卷扰,微微偏转方向,以更为迅猛的态势,唰的一声从青衣少年的腰畔疾掠而过,箭锋划过随着飞旋而轻轻扬起的锦袋,笃的一声,深深扎进驿站阴暗角落的墙墩之中,激起一缕纷飞的黄土,嗡鸣不绝。

青衣少年腰间的锦袋,受此一击,砰的一声爆裂开来,哗啦啦,一颗颗指盖般大小的黑亮明净的石子四下崩飞,洒落满地。青衣少年飞旋之间,目光疾动如电,追寻着四散纷飞的棋子的轨迹,最终随着一颗与那些略显扁平的黑亮石子大为不同的饱满圆珠,深深坠入篝火灰烬之中。

哗啦啦纷乱坠落的石雨中,又一个黑衣人鬼影似的无声扑近南云轩,宽大的手掌破风而入,食指与中指并立如剑,朝着一身华锦黄服的少年肚腹间疾点而下。只听得嗤的一声微响,仿佛长针刺破气囊一般,黄服少年如遭雷击,周身痉挛,体内的元气倾泻流散,面红如布,一口热血随着凄厉惨呼破喉飞溅洒落。

南云轩见黄服少年中掌负伤,剑眉猛地一拧,愤然冷哼间甩手将其向龙马抛去,身形急转,大步欺进,手掌如拨云见日般挥洒而出,指端一片青光闪耀,轻轻扫过那个身前宛若鬼影般的男子的胸膛。随即倒飞而起,将青衣少年往腋下夹紧,冷冷盯了持弓跨门而入的驭虎男子一眼,落在已然奋蹄而起的龙马身上,作势便要长奔远遁,然而转眼间却又发现那身负重伤的黄服少年已然落入黑衣人之手,不觉微微一滞,去路受阻。

仿佛飞瀑流泉下的寒潭一般,那男子的胸膛骤然沉陷三寸有余,周身扭曲着倒飞而出,跌落在三丈开外,顿成一滩肉泥。驭虎男子宛若鹰隼般的双眸骤然紧缩,看向南云轩的目光中隐隐多了一丝警惕。

黄服少年气息奄奄,倔强地挺了挺犹在痉挛的身躯,抬眼看着龙马背上的南云轩和青衣少年,眸子里腾起一缕炽热决绝的光芒,嘴角间犹自挂着那抹淡泊柔和的如归微笑,坚定而又低沉地吐出一个字:“走!”

青衣少年看着黄服少年坚忍决绝的面容,眉宇间飞快地掠过一丝纠结,紧咬着牙关,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我们走!”

南云轩恍惚间若有所悟,猛地夹紧双腿,驱使龙马腾飞而起,穿过两个黑衣人的阻拦,如电一般突入风雪深处,几个呼吸的工夫,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驭虎男子深锁着双眉,看着南云轩远去的方向,颇为沉重地怒哼了一声,转眼如同恶狼般盯向劫持下来的黄服少年,却不料那少年身躯颓软,已然昏迷。这时,一个黑衣人手捧着沾满灰烬的石子,奉送到他跟前。他默然将长弓往背上轻轻一搭,弹指往那捧石子间翻弄了片刻,只见石子俱都圆润扁平,形似棋子,毫无特别,摇头沉声说道:“我们认错人了,追。”

黑衣人一行八人,俱都是智慧武功一等一的高手,听此一言,结合为首之人一箭洞穿青衣少年腰间的荷包从而击落满地棋子,而南云轩又不顾黄服少年生死而远遁的情景,实在不难猜测那青衣少年才是真正的尧皇帝孙。

三日前断了一臂的男子虽然明了其中曲折,但还是微微怔了一怔,犹犹豫豫地说道:“那个前来搭救唐尧孙子的人,刚才击毙白熊的那一掌,像是万圣山的天卑手。”

挽弓驭虎的男子听出断臂男子语气中带有畏惧退缩之意,眉尖紧蹙,冷冷盯了他一眼,转身夺门而出,寒声说道:“身为死士,就该有死士的觉悟!”

断了一臂的男子心头暗自一阵哆嗦,想到死士首领的残忍,神色顿时一片灰白,不敢再有片刻迟疑,紧紧跟上众人的步伐。劫持黄服少年的黑衣人随意撒手,像抛垃圾一样将其抛掷在散落满地的焰火灰烬之中,拂袖而去。

……

……

虎啸声、马蹄声悠悠远去,风雪复归沉寂,低矮昏暗的驿站内,四散的余烬,在倾覆的屋顶与荒败的草絮中渐渐复燃,弱小的火苗星点般缓缓窜起,渐渐的燎成一片,浓烟滚滚,充塞着整个驿站破败而低矮的空间,继而宛若苍龙似的,冲天飘荡。

驿站中央,未曾散尽的篝火深处,冰冷而暗沉的石珠,一丝丝点亮,仿佛夜幕初降之际的一颗星辰,冉冉升起,比火焰更为浓烈而妖异的红芒,一圈一圈,涟漪似的荡漾,穿过腾跃不止的烈焰,穿过逡巡不定的浓烟,悠悠洒落在黄服少年身上。

从石珠上漫溢出来的妖异红芒,落在黄服少年的小腹,仿佛是清流遇到了深渊,骤然扭曲,形成一个飞速旋转的涡流,急坠而入。篝火深处宛若星辰闪亮的石珠,随着扭曲飞流的红芒轻轻颤动,一寸寸缓慢游移,似有不甘却又莫可奈何,悄无声息地缓缓融入黄服少年的小腹之中,蛰伏不见。

重伤之下昏死过去的黄服少年,仿佛于沉昏深处感受到了烈焰灼身似的痛楚,疏淡俊逸的双眉浅浅皱成一抹坚忍的忧愁,四肢蜷曲颤栗,宛若溺水似的,深深沉堕梦境之中,灵台深处,一柱山峰破幽冥云雾而出,直上九天无极,往日所见之清殇、流云、华鼎、高阳等诸般光华美景,俱都迷离破碎于如刃峰巅,纷纭散尽于如血苍莽之中。

倾覆的驿站之外,两匹高头大马逆风飞驰而来。其中一匹枣红色的大马上,坐着一个年约四旬的英伟汉子,剑眉紧蹙,神色沉凝,眼底藏着一抹深深的忧虑。另一匹纯白如雪的骏马上,则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眉清目秀,红颜微倦,略略带着一抹淡淡的落寞与哀伤。

两人并排立定于驿站门前,望着熊熊燃烧的屋蓬,眼中的焦点却都不在那火焰与青烟之上。他们正是南云轩的父亲南昌河以及妹妹南牧雪,可惜他们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没能见到南云轩。

痛苦和绝望,还有无力抗拒的悲哀,让驿站内的黄服少年于冥冥昏沉之中茫然惨呼。或焦虑或失落的南昌河与南牧雪骤闻音声,不觉微微一震。

南昌河神色微动,探手轻扶马鞍,身如苍鹰骤起,化作一抹亮丽至极的流光,蹿入浓烟火海之中。三五个呼吸后,翩然回转,双手轻托,怀中抱着沉昏未醒的黄服少年。

南牧雪默默地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俏眼中稍带一丝好奇,凑到南昌河身前,探手拂去黄服少年头脸上的污垢,露出少年稚嫩而清秀的面容,微蹙着细细的眉尖,仰望着神色肃穆的南昌河,脆声问道:“爹,是他么?”

南昌河从未见过尧皇帝孙,端详着少年的脸颊,皱着眉头仔细辨认了一番,默然点了点头。不是他能十分肯定,而是在这荒芜的小镇中,倾覆的驿站外,虞舜死士胸膛凹陷的横尸前,除却南云轩会调虎离山留下尧皇帝孙外,还有哪个少年会莫名出现在这里呢?另外,唐尧旧部死伤惨重,虞舜的势力犹在身后穷追猛打,他必须带着尧皇帝孙回去安抚人心,凝聚唐尧残余的势力,远遁南疆,以图他日卷土重来。

南牧雪见她父亲点头,容色间掠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落寞地叹息了一声,喃喃说道:“不知道大哥去了哪里。”

南昌河闻言,眼角微微颤动了一下,略一沉吟,一手提着黄服少年,一手抱过南牧雪,腾跃间将她送到白马背上,又将黄服少年横挂在她身前,抬手往马臀上重重一击,说道:“你先带他回去。”

白马吃力,昂首一声嘶鸣,奋蹄朝南狂奔而去。南昌河待白马远去,着手飞快掩去白马蹄印,返身翩然上马,掉转马头,望着北方漫卷如狂的雪舞汹涌而来,低低冷哼了一声,朝东迎风狂奔,眨眼间便也迷蒙在了漫天风雪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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