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这一年的《第四交响曲》是一朵纯洁的花,它保留着他一生中较平静的这些岁月的芬芳。人们恰当地评价说:“贝多芬当时关注的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才能和前人传下来的形式之中的那些被普遍认可并受欢迎的精髓协调起来。”诺尔:《贝多芬传》。源于爱情的同样的调和精神,影响了他的行为和生活方式。伊格纳茨·冯·赛弗里德和格里尔帕策格里尔帕策(1791—1872),奥地利剧作家。他的作品总是回顾、模仿古典和浪漫主义的成就,并表现从幻想的唯心主义到与现实妥协的痛苦转变。——译者注说,他生机勃勃,活泼、愉快、诙谐,在社交活动中彬彬有礼,对待令人讨厌的人也能宽容,讲究衣着;他给人以假象,以至于大家没有发现他的耳聋;人家说他除了弱视外身体很好贝多芬是近视眼。伊格纳茨·冯·赛弗里德说,他的弱视是天花引起的,这种病使他很小就不得不戴上眼镜。近视眼使他的眼神茫然若失的特点更突出。他在1823—1824年的信中经常抱怨眼睛的问题,眼睛让他痛苦。参见Christian Kalischen,Beethovens Augen und Augenleiden(Die Musik出版社,1902年3月15日—4月1日)。。梅勒当时给他画的一幅肖像大致表现出他的形象,带有一种浪漫并有些矫揉造作的优雅。贝多芬希望讨人喜欢,而他知道他讨人喜欢。狮子恋爱了:他收起爪子。但是人们在他的眼睛里,甚至在《降B大调交响曲》即贝多芬《第四交响曲》。——译者注的梦幻与温柔的后面,仍能感到令人生畏的力量,任性的脾气,突发的火气。
这深邃的安宁不可能持久;但是爱情的有益影响一直延续到1810年。无疑有赖于这一影响,贝多芬才获得自制力,使他的天分结出最完美的果实:那出古典主义的悲剧——《C小调交响曲》和夏日的神妙的梦——《田园交响曲》(1808)为歌德的《埃格蒙特》谱写舞台音乐始于1809年。贝多芬也想为《威廉·退尔》谱曲,但是人家更愿意让居罗维茨写。。他把取材于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与申德勒的谈话。的《热情奏鸣曲》看作是自己最有力量的奏鸣曲。《热情奏鸣曲》1807年面世,被题献给了特蕾泽的哥哥。他把沉思的和幻想的奏鸣曲,作品第78号即贝多芬《第二十钢琴奏鸣曲》,亦称《特蕾泽奏鸣曲》。——译者注(1809),题献给特蕾泽本人。一封写给“永远的爱人”的没有日期的信但似乎是在布伦斯维克家写给科隆帕的信。表达的爱情之强烈并不亚于《热情奏鸣曲》:
我的天使,我的一切,我的自我……我心中有太多的话要对你说……唉!无论我在哪儿,你都同我在一起……我哭了,当我想到你有可能在周日之前收不到我的最早的消息。我爱你,就像你爱我,但更加强烈……哦!上帝啊!这是什么生活啊!没有你!咫尺,天涯。……我的思绪涌向你,我的永远的爱人,它们有时是欢乐的,然后就是忧愁,询问命运,问它能否保佑我们。我只有同你在一起才能活,否则我就活不了……再也没有另外一个女人会占有我的心。再也没有!再也没有!哦,上帝啊!人们相爱的时候为什么一定得分离?而我的生活,就像目前这样,是一种愁苦的生活。你的爱同时把我变成最幸福和最不幸的人。……安宁吧……安宁吧,爱我吧!今天,昨天,多么强烈的渴望,多少泪水为你抛洒!为你,为你,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再见!噢!继续爱我,永远不要无视你所爱的路(德维希)的心。永远属于你,永远属于我,永远属于我们。诺尔编:《贝多芬书信集》,第15封。
是什么神秘的原因阻碍了这对恋人的幸福?也许是缺少财富,门户不对;也许贝多芬对人家强迫他长期等待,对让他保守爱情秘密感到屈辱而表示反抗。
也许,脾气暴烈、疾病缠身和愤世疾俗的他无意中让所爱的人受苦,他为此后悔。婚约解除了,但双方似乎都一直忘不掉他们的爱情。特蕾泽·德·布伦斯维克直至临终(她死于1861年)仍爱着贝多芬。
贝多芬在1816年说:“想起她时,我的心就像初次见到她时一样剧烈地跳动。”他那非常感人并兼具深沉特色的六首歌曲《遥寄远方的爱人》包括《坐在山岗上》、《山恋碧蓝》、《高空飞鸟》、《天上浮云》、《当五月复活》、《请接受这首歌》。——译者注,作品第98号,也出自这一年。他在笔记中写道:“一见到这位美妙的人儿,我就有一肚子话要说,然而她没在这儿,没在我身边!”特蕾泽给过贝多芬一幅肖像,上面的献词是:“给罕见的天才,给伟大的艺术家,给诚实的人。特·布。”这幅肖像仍在贝多芬在波恩的故居中。在弗里梅尔所著的《贝多芬传》第29页和1892年12月15日的《音乐时代》中有这幅画像的复制品。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一位朋友撞见贝多芬独自一人抱着这幅画像哭泣,并以他惯有的高声说:“你是这么漂亮,这么伟大,就像天使!”朋友退出去,稍后又回来,见贝多芬坐在钢琴前,就对他说:“我的老朋友,今天你的脸上没有任何恶魔相。”贝多芬回答道:“因为我的可爱的天使来过了。”创伤是很深的。他自己说:“可怜的贝多芬,这世上没有一丁点儿你的幸福。你只有在理想之乡才能找到朋友。”给格莱兴施泰因的信,诺尔编:《贝多芬书信集》,第31封。
他在笔记中写道:“顺从,深深顺从你的命运:你再不能为你自己活着,而仅仅是为了他人;对你来说,除了在艺术中,已经不再有幸福。噢,上帝啊,给我战胜自己的力量吧!”
他被爱情抛弃了。1810年,他重新独身一人;但荣耀来了,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他年富力强。他放任自己狂暴和野性的脾气,不再有任何顾忌,不顾及世界、习俗、他人的评价。还有什么要惧怕或者要迁就的吗?不再有爱,也不再有野心。剩下的就只有力了,力的欢乐,力的消耗,甚至是滥用它。“力量,这就是那些有别于常人者的道德!”他回复到不修边幅的状态,而他的举止的无拘无束比过去还要放肆得多。他知道他有权说出一切,哪怕对最大的人物。他在1812年7月17日写道:“除了善良,我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优越的征象。”“心灵是所有伟大人物的原动力。”(给基亚纳塔希奥·德里奥的信,诺尔编:《贝多芬书信集》,第180封)此时见过他的贝蒂娜·布伦塔诺说:“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对自己的力量有如此的自信。”她被贝多芬的力量迷住了。她在给歌德的信中说:“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整个世界对我而言消失了。贝多芬让我忘掉了世界,甚至忘掉了你本人,噢,歌德……我不认为我错了,我确信此人大大超前于现代文明。”
歌德设法结识贝多芬。1812年,他们在托普里茨的波西米亚浴室见面了,但是很合不来。贝多芬满腔热情地崇拜歌德的才华他在1811年2月19日给贝蒂娜·布伦塔诺的信中说:“歌德的诗使我幸福。”
还有:“歌德和席勒是我最喜爱的诗人,还有莪向和荷马,遗憾的是我只能读译文。”(1809年8月8日,写给布赖特科普夫和黑特的书信。诺尔编:Neue Briefe,第53封。应该指出,尽管没有受过系统教育,但是贝多芬的文学趣味很高。除了歌德,他认为歌德在他看来是“伟大的、威严的,总是D大调的”,他喜欢的高于歌德的诗人有三位:荷马、普卢塔克和莎士比亚。他最喜欢荷马的《奥德赛》。他不断地阅读德译本的莎士比亚的著作,且我们知道他多么高雅地把《科里奥兰》和《暴风雨》谱写成音乐。至于普卢塔克,他就像大革命的那些革命者一样沉浸其中。布鲁图是他的英雄,就像布鲁图是米开朗琪罗的英雄一样。在他的房间里有一尊弑君者小塑像。他喜欢柏拉图,并梦想在全世界建立柏拉图式的共和国。“苏格拉底和耶稣曾是我的榜样。”他曾在什么地方说过这话。1819—1820年的谈话,可是他的性格过于自由,过于暴烈,以至于不可能适应歌德的性格,不可能不伤害歌德。他讲叙了他们的一次散步,作为骄傲的共和派,贝多芬把魏玛大公的枢密院顾问官①教训了一通,这是歌德不能原谅的。
王公们完全可以造就教授和秘密顾问;完全可以用头衔和勋章满足他们;但是他们不能造就伟大的人物,造就凌驾于庸俗社会的心灵;……当两个人在一起时,像我和歌德这样的人,这些先生们应该意识到我们的伟大。昨天,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整个皇室。我们从远处看见他们。歌德挣脱我的胳膊,以便站到路边。我徒然地对他说了我的想法,也无法让他再前进一步。于是我压低帽子,系上礼服的扣子,背着手钻进最密集的人群中去。亲王、朝臣们排成一列;皇太子鲁道夫对我脱帽致意;皇后先跟我打招呼。——大人物们认识我。为着开心,我看着这一群人在歌德面前走过。他站在路边,一直深深地鞠着躬,手里拿着帽子。然后,我严厉地斥责了他,我一点不给他留情面……②
而歌德也没有忘记。歌德对策尔特说:“可惜贝多芬是个未被驯化的人;他认为世界坏透了或许并没有错,但是这对他,对世界上所有其他人来说并不是让世界变得更好的方法。应该原谅并怜悯他,因为他是聋子。”歌德没做任何反对贝多芬的事,也没为他做任何事:对贝多芬的作品完全沉默,直到对他的名字。从心底,他崇敬并惧怕贝多芬的音乐:贝多芬的音乐让歌德心绪不宁;歌德害怕贝多芬的音乐让他失去心灵的平静,这是他付出许多痛苦的代价才得到的。年轻的费利克斯·门德尔松的一封信,他1830年途经魏玛,让我们无意中走入这个骚乱而热情的心灵深处(正如歌德自己所说),一种强有力的智慧掌控的心灵。
门德尔松写道:“……开始,他不想听到谈论贝多芬;但是他必须从这儿开始,并且听《C小调交响曲》的第一乐章。这一乐章奇怪地感动了他。他不想表现出来,只是对我说:‘这并不动人,只是让人吃惊。’过了一会后,他又说:‘这是雄伟的,惊人的,可以说房子都会翻了,随后吃晚饭,在饭桌上他一直在沉思,直到重新回到贝多芬的话题,他开始向我询问,开始端详我。我很清楚产生效果了……”
关于歌德和贝多芬的关系我写了整整一本书:《歌德与贝多芬》(Sablier出版社,1930年)。
《第七交响曲》和《第八交响曲》即属于这个时期,前者是节奏的欢宴,后者是诙谐的交响曲,是他1812 年在托普里茨用几个月时间写成的。在这两部作品中或许表现了贝多芬最真实的自我,正如他所说,表现得最“坦诚”,那种狂喜和盛怒,出其不意的对比,令人张皇失措的和壮丽的才气,让歌德和策尔特遁入恐惧的巨人式的感情喷发歌德1812年9月2日给策尔特的信。策尔特1812年9月14日给歌德的信:“我也一样。我带着恐惧崇拜他。” 策尔特在1810年给歌德的信中说:“据说他疯了。”,使德国北部流行一种说法,即《A大调交响曲》即贝多芬《第七交响曲》。——译者注出自一个酒鬼之手。确实,这出自一个陶醉了的人之手,但他陶醉于力量,陶醉于天分。
他自己也说:“我是为人类榨美酒的巴克科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译者注。是我给予人们精神上的神圣超凡的疯狂。”
我不知道是否如瓦格纳所说,贝多芬希望在交响曲的第四乐章中描绘酒神的庆祝会。无论如何,这是贝多芬思考过的一个主题:因为我们在他的笔记中见到过,特别是,在他的《第十交响曲》的计划中见过。我在这个狂热的主保瞻礼节荷兰、比利时、法国北部地区的乡村节日。——译者注中更看到了他的佛兰德斯的遗传特征,同样,我在他的言谈举止的大胆的无拘无束中看到了他的血统,这种无拘无束在中规中矩和服从的国度中极其不相称。在《A大调交响曲》中,自由的、不折不扣的力量是空前的。这是没有目标,仅仅出于高兴而浪费着超常的精力,恰如一条决堤漫溢的河水的欢乐。在《第八交响曲》中,力量显得不那么宏伟了,但是更不可思议,更具人的特征,悲剧与闹剧混合,海格立斯或译赫拉克勒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以非凡的力气和勇武的功绩著称。——译者注般刚健与孩童般的任性交融他与年轻的柏林女歌唱家阿玛丽·泽巴尔特的非常温柔的私人关系也出现在创作这些作品的时期,有时或许还给作品以灵感。他1811年和1812年间在托普里茨认识了她。在这些年间,他有另一段让他心碎的感情纠葛,我们还不知道具体是谁。对于生病的、衰老的、被希望拒之门外的心而言,这是痛苦的爱情的最后火焰。关于这些痛苦,我可以在他的年轻女友法妮·德里奥的私人《日记》中见到令人吃惊的内情。。
1814年标志着贝多芬的声誉的巅峰。在维也纳会议1814年至1815年在维也纳召开的改组欧洲的国际会议。——译者注上,他被看作是欧洲的荣耀。他积极参加各种庆祝活动。亲王们向他致敬;就像他对申德勒所夸耀的那样,他骄傲地任凭他们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