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与信仰孰轻孰重
最近遇到两个特殊宗教的病人。一个病人是严重静脉曲张，我为他做了手术，没有输血，病人痊愈出院。另一个病人是前列腺增生症，我拟为他行手术治疗，但我的当地同事马柔让我把病人转到首都大医院。他说该病人信仰的宗教拒绝输血，手术一旦需要输血，会使病人和医生面临非常危险的处境：不输血病人有生命危险；强行输血，又违背病人的信仰和意愿。病人输血后即使康复了，也活得很痛苦，甚至会把医生告上法庭。
是什么样的宗教置生命于不顾？这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这个宗教叫耶和华见证人（Jehovah’s Witnesses）。
耶和华见证人信仰上帝和耶稣，但它不同于传统基督教，有人认为耶和华见证人是假基督教或已经不属于基督教，主要是对于《圣经》的理解不同。
《圣经》视血为神圣，吩咐人要禁戒血。《新约》记载：“因为圣灵和我们都认为不应该把重担加在你们身上，但请务必注意以下几件事，要远避祭拜偶像的事，不可吃血，不可吃勒死的动物，不可淫乱。你们一一遵守这些事就可以了。祝平安。”这是耶和华见证人拒绝输血的理由。但同样以《圣经》为准则的其他基督教并没有明确禁血。因为耶稣让人要真正信仰上帝，而不必拘泥于《摩西十诫》中如强求割礼等事。如在很多人要求处死一位通奸的妇女时，耶稣却巧妙地放了她，只是责备她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耶和华见证人始于1870年末，由查尔斯·泰兹·罗素（Charles Taze Russell）在美国发起。查尔斯·罗素二十来岁的时候想到，既然上帝怜悯世人，可是基督教义里又说有永恒的地狱，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于是他放弃长老会和卫理公会的教义，自创了这个强调启示的教派。一开始叫守望会，1931年改称耶和华见证会。现时已发展至全球各地，信徒人数超过六百万。在埃塞俄比亚，信徒主要在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及其附近地区。
其实我在赞比亚时就了解耶和华见证人这个宗教。我也曾为这样的病人做过手术，但没有输血。那时医院里经常能看到耶和华见证人的小刊物——《警醒！》（Awake！）和《守望台》（The Watchtower），不仅有英文版，还有中文版。里面讲一些耶和华见证人学习《圣经》的体会、信徒的生活等。当时医院妇产科的一位病人因为大出血需要输血，遭病人拒绝，我觉得不可思议。但最后病人还是转危为安，是上帝的力量、精神的力量还是医学的力量就不得而知了。
我想起以前读过的一个故事。
1994年8月28日夜，在美国康涅狄格州的斯坦福医院里，乃莉·维加产后出现了大出血。医生判断，如果不输血，她将因失血过多而死亡。但乃莉和她的丈夫都拒绝输血，因为他们的宗教耶和华见证人认为信徒不能输血。
作为一个医生，治病救人是他们的天职，但也不能违背病人出于信仰而做出的决定。乃莉·维加的医生当时做了世界上只有美国医生才会做的事情：冲向斯坦福高等法院，要求法官发出输血的命令。法官深夜两点做出了紧急裁决，允许该医生在未经病人同意的情况下施行输血。乃莉·维加的生命得救了。可是，对于乃莉来说，血管里流着别人的血液，这就违背了她的信仰。她向上诉法院提出申诉，控告医院侵犯了她的宗教自由权利，要求推翻斯坦福法院的紧急裁决。医院方面提出，这一指控已经过时。医生是得到法官命令后才输血的，现在病人已经康复出院，不再存在侵权伤害。上诉法院同意医院意见，不予受理。
乃莉·维加向州最高法院上诉。
1996年4月9日，康涅狄格州最高法院做出裁决，裁定斯坦福医院违反了个人身体有权自主决定的法律传统，侵犯了乃莉·维加宗教信仰的宪法权利。
大法官们指出，不管医院治病救人的情况是多么紧急，不管医生救死扶伤的职业道德如何崇高，这些都不能压倒乃莉·维加维护自己身体和精神完整性的权利。最高法院裁决该病人的最高利益是其信仰，故裁定该医生侵犯了病人的自决权而被判罚款。
任何法律都不可凌驾于宗教信仰自由这个条款之上。因此尽管世界各地有些医生冒险给耶和华见证人输血，并且以救死扶伤的理由加以辩护，但是从已经审判的案例可以看出，各国宪法依然首要遵守患者的个人意愿。
耶和华见证人禁血，包括不食用血或带血的肉（没放血的肉），不献血也不接受异体全血输血。耶和华见证人告诫它的信徒，接受输血会失去永生的机会：“它可能短暂地延长你的生命，但使你失去的是献身基督徒的永生。”
耶和华见证人基于信仰的理由所采取的不输血的坚定立场引起了医学界的注意，也间接地促使了无输血手术技术的进步。其后出现了无血手术、微创手术、显微手术、人造血液等，都为耶和华见证人的医疗提供了更大的安全保证。美国南加利福尼亚大学医院在2001年2月21日，成功使用新的医疗技术拯救了耶和华见证人信徒家庭的一个七个月大的男婴，这是世界上第一例完全没有输血的肝脏移植手术。这次手术的成功，赢得了法律界和医学界的欢呼，为信仰与生命的矛盾打开一条出路。
在非洲，虽然医疗条件和技术落后，但耶和华见证人的信仰同样坚定和虔诚。如果一味地坚持救死扶伤的医疗准则，强行为病人输血，病人的生命虽然得救了，但他却失去了“灵魂”，如“行尸走肉”，虽生如死；医生可能要面临很多的麻烦，甚至被推上法庭。
佛教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耶和华见证人却认为信仰胜过生命。我认为生命是宝贵的，但信仰也是不可或缺的。没有生命，就没有信仰，但没有信仰的生命也是可怜的。没有信仰的人，如迷途的羔羊，只是高级动物。我想说：“生命诚可贵，信仰价更高。非万不得已，无一可弃抛。”而在面对生命和信仰的两难处境的时候，病人怎样选择，医生怎样选择，这确实是一个难题。为了病人心灵的安宁和医生的职业道德，我们应该尽可能避免这种两难处境，更不要制造这种处境。作为医生，对于耶和华见证会信徒拒绝输血的信念，一是提高手术操作技术，尽可能地减少出血；二是应用现代的医疗手段如自体输血技术和代血液技术，避免陷入两难抉择的困境。
在梅庚年同志墓前的祭文
清明前夕，我们援埃塞俄比亚第十六批医疗队全体队员长途驱车三百六十公里，奔赴季马为第一批援埃塞医疗队队长梅庚年同志祭扫陵墓。我代表医疗队写了祭文，张秀珍队长在墓前诵读了祭文。
尊敬的梅庚年同志：
清明时节，我们中国援埃塞俄比亚第十六批医疗队全体队员，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来到您的墓前，深切缅怀您的光荣事迹，表达我们无限的思念。
1974年，您率领中国第一批援埃塞俄比亚医疗队，在地处偏远的季马医院工作。您在当时条件极端恶劣的情况下，不怕艰苦，克服困难，领导医疗队积极开展工作，做出了巨大的成绩，受到埃塞政府和当地人民的称赞。不幸的是，您外出工作时意外发生车祸，以身殉职。
虽然多少年过去了，但您的英名一直在中埃两国人民之间传颂。在您的家乡河南省医疗界，鲜有不知道您的光辉事迹。每年清明节，我援埃医疗队员都要长途驱车三百六十公里，奔赴季马祭扫您的陵墓。在埃塞，当地医务人员和居民不时提起您，对您充满无限的敬意。至今仍然有当地居民自愿为您看墓守陵，足见您的人格魅力。
从您以后，一批又一批的援埃医疗队员以您为榜样，沿着您走过的路，在埃塞为当地人民解除疾苦。我们第十六批医疗队员现在初到埃塞，今天来到您的墓前，向您表达深深的敬意，同时表示牢记使命，不负重托，为国争光。请您放心，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一定会以您为榜样，克服工作和生活中的困难，为当地人民服务。我们会把您的精神传给下一批医疗队，让一批又一批的援外医疗队员，以您为榜样，做中非友谊的白衣使者。
异乡埋忠魂，青山映丹心。
日月同光辉，英名永留存。
安息吧，我们尊敬的梅庚年同志。
情系非洲血洒红海
——唐秀荣同志因公殉职一周年祭
2001年12月4日，对在厄立特里亚工作的中国医疗队是灾难的一天。当天，由厄方司机驾驶的车辆在为医疗队办事的途中，不幸发生交通事故。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医疗队翻译唐秀荣同志伤势严重，当即昏迷过去。石学队长面部严重受伤，多发性骨折。许青山主任受了轻伤。闻讯赶来的医疗队员们迅速投入了积极的抢救工作。在大使馆和经商处的领导下，立即成立了抢救小组，并积极同厄周边国家的我医疗队取得联系。当晚，中国援也门医疗队的神经外科专家程主任急速乘机赶到。当地医务人员也积极配合抢救。厄卫生部长和Halibet（哈里贝特）医院院长亲自到医院看望和部署抢救。次日，厄总统伊萨亚斯得知后赶到医院看望伤员，并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伤员。但唐秀荣同志终因伤势过重，于12月6日7时30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噩耗传来，我在厄工作人员和当地群众自发地以各种方式前来吊唁和哀悼。巨大的悲痛笼罩着首都阿斯马拉，天地也为之动容。苍天有情纷落泪，大地含悲默无声。在东非高原漫长的旱季，竟罕见地下了两场大雨。
唐秀荣同志原是河南中医学院的英语老师。1993年曾作为翻译随中国援外医疗队在非洲的赞比亚工作过两年。她以出色的工作赢得了同事和当地人民的称赞。她非常同情非洲人民，回国后仍时时怀念非洲大陆这块饱受饥饿、战乱、疾病和贫困的大地，多次要求重返非洲工作。2001年元月，她终于实现了自己多年的愿望，随第二批援厄医疗队来到非洲红海之滨——厄立特里亚。
厄立特里亚是新独立的国家，也是世界上最穷困的国家之一。多年的战争、饥荒使人民饱受沧桑和苦难。这里的医疗卫生条件极差，药品和医疗器械奇缺。全国三百万人口，只有三十多名合格医生。医院人满为患，需要手术的病人常常要等几个月甚至几年，许多病人因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亡。唐翻译对此深为忧虑。她经常和队长讨论如何使病人早日手术，早日康复。她积极配合队长的工作，始终笑容可掬地对待每一位病人，树立了中国医疗队的良好形象。有一位十四岁的男孩，患颈胸段脊髓巨大肿瘤，不能坐站和行走。经石队长两次手术后，在扶助下可以下床活动，但身体软弱无力，仍需针灸等康复治疗。家里为了给他治病已一无所有。就在事故发生的前几天，唐翻译还拿出一百元钱让他买营养品，并和他合影留念，鼓励他树立生活的信心和勇气。当听说唐翻译不幸遇难的消息后，他流下了悲痛的泪水。他对中国大夫说：“Ms. Tang always smiles.（唐女士总是面带微笑。）”后来得知，接受唐翻译经济救助的贫困病人还有好几位。
对外工作是医疗队的一项重要内容。我们援外医疗的目的之一就是为我国的外交服务。所以，外事工作直接关系到医疗队乃至国家的形象。在我驻厄使馆举行的欢送老队员、迎接新队员的宴会上，厄总统和卫生部长亲自参加。唐翻译以她娴熟的英语出色地完成了翻译任务，给厄国领导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以后的数次外事活动中，在与厄国各层人士和第三国人员的交往中，唐翻译协助队长完成了一次次外事活动，树立了发展中中国的良好形象。她与总统夫人、几位部长夫人和阿斯马拉市市长夫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她们不时在节假日来医疗队驻地看望医疗队员，还请女队员到她们家里做客，到饭店吃饭。去年中秋节前夕，医疗队计划在使馆宴请厄方上层人士和各医院领导，唐翻译建议大家亲手制作中国食品。这一方面可以节省开支，另一方面可以增进友谊。她从中国公司请来厨师做指导，全体队员共同参加。从策划、采购到制作等一道道工序，在唐翻译的主持下顺利完成。当一道道由队员亲手制作的色香味俱全的中国菜肴端到餐桌上时，厄方领导感到非常惊讶和满意。宴请达到了预期的目的。类似的活动还有数次。有时在她自己的住处。唐翻译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出力献物，将自己的礼物以队里名义送给客人，加深了中厄人民之间的了解和友谊。
厄方上层人士，都是国家独立和解放的功臣。不少人战斗负伤，因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落下了后遗症，长期忍受疼痛的折磨。厄新闻部长患多年的颈椎病，久治不愈。唐翻译给他介绍中国的针灸和按摩，效果不错，他称赞中国医生和针灸的神妙。利比亚驻厄代办患心脏病，唐翻译多次领他到医疗队驻地，请内科秦历杰副主任医师诊治，对方非常感激，扩大了医疗队的影响，也为中国赢得了声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