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没有住处,项明春就一直住在值班室里。大约连续值了两周的班后,侯主任在一次例会上对大家说:“这样下去不好,总不能让小项天天值班,大家还是要按照原来的规定办,继续轮流值班。这不但是一种工作任务,也是个责任问题,总不能让小项一个人承担。特别是结过婚的同志,总在家里跟自己老婆睡,还不让老婆掏虚了身子?长此以往,就影响正常工作了。”
项明春知道,侯主任爱讲笑话。但同志们来值班,有夜班补助,睡上一觉,就有一块五毛钱的收入,一个月下来,抵得过半个月的工资。那时,大家的工资水平低,正科级干部的工资都没有超过三位数。因此这点夜班补助费,对每一个同志来说,都是非常可观的额外收入。所以,就没有坚持自己长期值班也无所谓,算不了多大麻烦的说法。按照侯主任的安排,除了女同志不再值班以外,男同志排出的班次照旧开始运行。他又安排说:“小项暂时没有地方住,就在值班室里搭个地铺,天一亮就卷起来。有个人做伴说话,这值班就有意思。可惜没法安排女同志来值班,要不,这值班就更有意思了!”
王姐捣着侯主任的头说:“你这家伙真坏!”小邬只是抿着嘴笑。
话虽这么说,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大家都体谅项明春,不想让他睡在地板上。为了能让项明春睡在床上,大家均把值班工作当成了次要任务。有了替死鬼,依然回家陪娘子。第二天上班后,轮到谁值班,就问了项明春情况,亲自把值班日志填写一下。有时,丁主任会亲自到值班室查岗,见只有项明春一个人,就问谁谁呢?项明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丁主任就皱着眉头,有点不太高兴,但每次来,项明春都在岗位上,也就不再问另一个人是谁,没有在例会上批评过任何人,查岗的次数也少了。所以两个多月下来,项明春倒是一次也没有睡在地板上过。大家私下里开玩笑地说:“小项,这样下去,我们巴不得你永远没有房子住。”
不论到哪里工作,总得有个窝趴。一直住在值班室里,终究不是长法。可是在大机关里,等级森严,你当兵的实在没法同当官的相比。说是“领导就是服务”,这个说法,就好像当年方成先生的一幅漫画一样让人发笑,一个当官的把头从轿子里伸出来,对抬他累得满头大汗的轿夫说:“不要叫我老爷,叫公仆!”当然,这是一位伟人这么提的,大家心照不宣,自上而下反复引用,体现了一种“公仆”情怀。文人们都会从理论上分析,知道这种“领导的服务”是指广义而言,当不得真的。你是一个下属,怎能让领导给你服务?从狭义上讲,领导就是被服务的,县委办本来就是直接服务于领导的。不要说其他方面的服务,仅仅说这住处,铁打的营盘里,总有流水官的位置。领导还没有到任,行管科就会把办公屋子装修停当,配发的物品一应俱全。领导到位以后,行管人员还要根据领导个性、爱好,需要什么再给添置什么。可项明春到任以后,连一点响声都没有,当晚就住在值班室,兼顾值班。后来,没有一个领导主动给他说安排住处的问题。也许领导们觉得这么将就一下,还是可以的。
为了房子,他也找过顾主任,顾主任总推说:“小项不要急,正在想办法,正在想办法。”他就不好意思再追问这件事情了。他想去找一下史主任,又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被人家千辛万苦地调进了县委办,进来就不容易了,还提什么个人要求?再说,人家顾主任已经说了,正在想办法,自己若是再去找史主任,会不会让人家顾主任认为是告人家的刁状?所以,忍了忍就没有去找史主任。
有一次,他接完妻子的电话,吉祥对他说:“明春哥,叫嫂子来嘛,我们也好一睹嫂子的芳容。”
项明春哭丧着脸说:“不是不让她来,主要是没地方去。”
吉祥同情地说:“为了你这住室,我经常想,人要是蜗牛就好了,身子一缩,就进了壳儿里,根本不用发房子的愁。”
邬庆云接着说:“叫嫂子来吧,没地方不要紧,到我们家去。马小飞经常在外边疯跑,一年四季在家的时间很少。我一个人闷得慌,正好和嫂子说说话儿。”
小吉说:“那也不是长法,找一间房子才能最终解决问题。明春哥,我看你应当经常去找顾主任,让他抓紧给你弄间房子。”
项明春有点羞惭:“我经常这么想,就是不好意思天天去找他,见到他也张不开嘴。”
邬庆云说:“那你可就错了。在大机关里,咱们这些当兵的,不是领导服务的对象,放不到盘子里去。你要是不去跟在屁股后边催他,猴年马月也不会考虑给你解决个人困难。”
在两个人的催促下,项明春就又去一楼找顾群星主任。刚到地方,就见顾主任嘻嘻哈哈地送统战部的副部长老庞出来,庞部长一脸怒容,挺着脖梗,瞪着一双牛眼,好像和谁刚刚生了一场大气,连项明春送上来的一张笑脸也不睬一下,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