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洁的到来成为壁虎村的一大新闻。
一个现代的时髦的女人让壁虎村人大开眼界。女人原来会这个样呵。穿着打扮化妆令村里的女人目瞪口呆。而村里朴素自然的一切让白洁印象极深,那山那水都清新无比,干净无比。这里没有过去,它同发生过的一切绝缘。人在这里有一种新生的感觉,重生的感觉。没有打扰,没有打探,没有窥视,没有丑陋的世俗观念。也许从这一刻起,村里人有了走出去的渴望,而白洁有了走进来的念头。
白东北意外地见到白洁,说不出的兴奋。
“我没想到真能找到你。”白洁说。
“我也没想到能再见到你。”东北说。
“干爹,我这次来,就不走了。”
“她叫白洁,是我的干女儿──”东北大声介绍说,这话是说给翠环听的。翠环警惕地望着这个女人,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
白洁已经厌倦了那种灯红酒绿的生活。她身心疲惫。事情的变化是从那两个警察开始的:在“金莲”歌舞厅时,两个警察是负责这一片治安的,抓赌扫黄是他们的任务。在同打架斗殴、寻衅闹事的歹徒周旋中,他俩同舞厅的老板混得很熟,在这一斗争中他俩帮了老板,同舞厅结成了同盟。问题是在这日厮夜混的日子中,两名本很正派的警察自己却同这些风尘女子打得火热。起初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后就下了水。一来归于两人正血气方刚,受不了诱惑;二来他们多少也了解了这些小姐们讨生活的苦衷;三呢,人与人接触总是会建立一些不管是纯洁还是功利的感情的。这就发生了荒唐的事儿。其中一名姓谭的警察竟渐渐地喜欢上了白洁,他多次劝说白洁不要再干这一行了,可是他一不能养活白洁,二不能同白洁结婚,三却干预白洁同别的男人往来。这就断了白洁的生路。白洁无所适从。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处于一种欲罢不能的尴尬之境。而警察是不能得罪的。就在她想一走了之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得了性病。她有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她明白长此以往她注定会毁灭。她想找一个安全安静的避难所,找一个远离这污浊世风的环境。她想起了曾经一心一意想拯救自己的白东北。她投资壁虎村的想法多少有一些赎罪感。她想当村长的念头纯粹是一个灵机一动的恶作剧。
白洁在壁虎村呆了一个星期,她不想走了。她有一种被净化的感觉。
白东北认真地将白洁当女儿对待,白东北也是情势使然被逼上了这个做干爹的位置。他演得很成功,天衣无缝,连翠环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最后竟然同白洁成了好朋友。她叫白洁为白姐。白洁也感受到这个女孩与世俗迥异的真纯,这是她从没见过的女孩类型。
白洁还有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白洁这次是住在翠环家,同翠环同床。女孩们洗身子的那种皂角果核浸泡的溶液使她意外发觉自己的病状大为好转,清爽舒服多了。这是上天的一种恩赐,一个机缘,一次点化,从这一刻起,白洁对壁虎村的好感更甚了。
这一段时间画家的画夹旁常有白洁的身影。白洁很奇怪这个画家每天就呆在水潭边不停地画,这村里的事好像与他无关。她最不解的是画家老是在一个地方,画同一个景。终于她鼓起勇气问这个不苟言笑的画家,画家说,上午和下午不一样,白天和晚上不一样,晴天和阴天不一样,下雨和刮风不一样,一年四季就更不一样呐,这色彩、色调和浓淡是千变万化哩。白洁看不出来,以为是高深的学问。画家瞟了白洁一眼,目光有些躲闪,不再说话,就盯在画纸上不动了。第二天白洁又去,在那张画上有了一抹红色的人影。水潭周围没人呀,她想。画家见了白洁就慌乱地收了画夹。不画啦,她问,画家点头。
那一抹红色是一个理想,一个幻觉。他画的是白洁,又根本不是白洁,白洁太具体,太逼人,太真实,画家觉得她闯入了,同时又破坏了心境中的那种意境,他想她来,又怕她来。他画过模特儿,那是只能远望不能近看的幻象,只能目光轻拂不能双手抚摸的,一触动就碎了,破了,不能复原。他此时正是这种感觉,所以他不敢面对这个活生生的女人。越这样,白洁反倒对这个文弱的画家发生了兴趣。所有的男人都不像他这个样,拘谨腼腆害羞,这样的男人很少了。
在翠环的眼里,徐画家的印象同白洁大不相同,她只认为徐浙江是个多才多艺的画家,从没想到他还是个性别不同的男人。她经常到水潭边来找到白洁,说,让他安安静静地画,我们到别处玩去。
一个曾经沧海的女人,在这里看到了风平浪静的风景。她好奇怪好惊讶啊。
人说改变历史命运的时间有时很短。一个清爽净洁的七天对白洁来说足够了,远胜于那些长于百年、颠倒的日日夜夜。因此她对东北说她要留下来不走了时,东北不胜惊诧,弄不清她真实的想法,竟说不出话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不过……我给你说实话吧,我也许,也许迟早会离开这里。”东北拿不准地说。
白洁也还没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那时谁也无法预知未来的变故,她只是认真地说道:“你走了,我还是要留下。──再说,我本来是壁虎村的人嘛。”她开了句玩笑。
东北笑不起来,脸上肌肉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