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死亡之役
这是一场生死较量，刚开始是关于速度的。
海妖号和巡逻队旗舰的较量拉出一条危险的直线，像箭头一样指向海岸。尽管这艘海盗船有着卓越的航海能力，也曾因为敏捷和迅速而被其他商船所畏惧，但是现在它面对的敌手是一艘异乎寻常的海军旗舰，所有的优势都荡然无存。
那艘军舰的就像它旗帜上的图腾，如同一条紧紧咬住了猎物的狼，它的速度显然比海妖要快，两条船中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缩小。这艘旗舰也似乎并不在意护卫舰们的队形，它只是盯住了海妖，任由其他三艘跟在后面。
“有一艘护卫舰护卫舰去救助我们被击伤的巡逻船了！”瞭望岗上的兽灵说。
但福德船长的脸色并未有任何轻松，少一艘其实完全不会有什么影响，现在他们最难对付还是那艘旗舰。
丹看见一道紫色的光从下面的甲板射出来，瞬间消失在西南方，心中稍微有些安慰。欧雷莎已经把现在战况传出去了，这意味着两国的联军很快就会宣战，柯蒂斯公国的舰队会首先集结进发，等雷萨的军力被吸引到海上的时候，瓦尔腾堡的陆军就会和柯蒂斯公国的军队一起进入雷萨的境内——不过这些实际上都跟海妖号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他们的麻烦近在眼前。
福德船长让丹把哈姆斯叫来，说：“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那艘船追上来大概只需要二十多分钟，把火枪手都调到船尾来，轻炮准备好，重炮也调整一下吧。”
重炮基本上都安装在侧舷，在现在这个追逐的情况下基本上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水手长点一点头，迅速去布置，而福德船长转头看了一眼丹，命令道：“你去操舵间，告诉多纳等下要把瞭望孔开到最大，那艘船向我们开火的时候，躲避的任务全部要交给他了。”
“是！”
“还有……”福德船长又顿了一下，“我允许你待在那里，可以不用上来了。”
丹愣了一下，似乎对这道命令还没有明白过来，福德船长又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说：“愣着干吗？”
难道这艘挂着白狼旗帜的巡逻船旗舰真的有那么厉害，福德船长完全是如临大敌的样子。丹一边想，一边往独立的舵轴轮盘操作间跑去。那是独立于尾部船楼的一个房间，里面除了船尾舵的轮盘以意外什么也没有，而常年值守的舵手就是瘸子阿莱徳，一旦多纳或者福德船长来到这里，那么就意味着海妖号很危险。
多纳现在一只手握着舵，脸朝向那个洞开的瞭望孔——为了遮风挡雨它平时不会大开，而现在丹按照福德船长的命令，将这个孔的其他遮板都拆开，让后方的情况整个都暴露出来。
“他们快追上来了！”多纳说，“这次有点麻烦。”
“那艘船有来头吗？”丹说，“我觉得船长的反应有点……嗯，不同寻常。”
“我没有听说过雷萨公国有什么厉害的巡逻旗舰。”多纳说，“他们的海军的确很强，但是这一艘船从来没听说过。”
“白狼……那面附旗上的图案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好像有点印象。”
精灵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一阵隆隆的炮声就响起来——“白狼”先开火了！
海妖已经进入了那艘旗舰的射程之内，船头的轻炮率先开火，白烟中夹杂着火光，炮弹呼啸着砸向这边，第一轮并没有击中海妖号。但很快，当距离进一步缩小的时候就难以避免了。
精灵转动着船舵，让海妖躲开被瞄准的角度，丹并没有听到海妖反击的炮声。比起军舰，海妖的弹药储备肯定是要少一些的，福德船长现在还沉得住气。
在接连不断的炮声中，丹看见那艘船的身影越来越大，几乎能清楚地看到艏饰像上雕刻着一个狼头的形状。它开始向海妖号的左侧前进，想要赶上来用重炮继续攻击。
精灵也随即调整航向，避免进入重炮的射程，而与此同时，海妖号上也传来了炮声，反击开始了。
丹不清楚上面的情况，显然福德船长让他留在这里是因为操舵间比较安全，为了保护船尾舵，这里的结构甚至比船长室更坚固。除了炮声，他只能从瞭望孔看到两艘船不断变化的角度，偶尔会有震动传来，丹怀疑那是有几发炮弹击中了海妖号。他闻到了硝烟味儿，听到船员们的大喊大叫，除了紧紧抓住瞭望孔的边缘，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什么。
现在旗舰船头已经消失在了瞭望孔的左边，丹看得见侧面那些已经伸出了炮门的黑幽幽的重炮，光是他看见的就足足有15门。现在旗舰已经赶上了海妖，最危险的时刻已经来临。
很快，重炮开火了！
威力巨大的炮弹砸向海妖号，尽管依然有失误的，但依然有炮弹击中了船身，强烈的震动沿着船身传来，让丹心惊胆战。
海妖号开始曲线前进，又决不能后退——要避开重炮的攻击，同时不能让另外几艘护卫舰重新追上。
丹看到对面旗舰上也带着伤，船身上有好几处被打坏了，露出断裂的木质。偶尔会有船员被这边的火枪击中，惨叫着落进海里。然而丹不知道海妖号上是不是也像这样伤痕累累，但在这样密集的炮火中，实力略逊一筹的海妖号早晚都会处于劣势。
“这样下去不行！”精灵咬着牙说，“我必须得用‘回旋镖’，丹，去告诉纳瑟尔！”
“什么是回旋镖？”哈里兰惊恐地问道。
“没时间解释，你立刻去告诉他！”
精灵的口气很严厉，丹连忙转头跑出去了。
当丹踏出操舵间的门，就感觉到一阵眩晕。
此刻海妖号上的情形简直难以形容，炮弹已经击中了很多地方，船舷上和甲板上都有些大洞，连桅杆上都有一些缺口，木屑和断掉的索具掉落得到处都是。而受伤的水手被简单地拖到了绞盘下暂避，在他们旁边是一些同伴的尸体。火枪队的人集击中在侧舷向巡逻旗舰开火，对方也用同样的招数还击，枪声和炮身，夹杂着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几乎要震聋丹的耳朵。
丹慌乱地在补充弹药和救助伤员的人群中穿梭，在不断摇晃的步子中找到了福德船长踉踉跄跄地找到了福德船长，——他依然坚守在船尾最高处，能看白狼旗舰动向的地方。他脸上满是汗水，还有一些火药的粉尘，在看到丹出现的时候，又多了一丝怒气！
丹赶紧趁着他开始大吼大叫之前把精灵的话转述给他。
福德船长的脸色更加阴沉，他又看了一眼敌人：白狼旗舰跟他们的距离更近了，再多一点点，他们就可以投掷抓钩，开始接舷战。
“我知道了！”福德船长草草地答复了一句，就大喊道：“回旋镖，马上就启动回旋镖，所有人注意，固定好自己！”
水手们只有很少的人看了这边一眼，就然后立刻拉住身边的绳索，或者抓住固定设备。
福德船长飞快地拽住后桅垂落下的几条索具，飞快地缠在丹手上，自己也牢牢地抓住了一条。几乎与此同时，海妖号突然又开始加速，并且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开始倾斜，它几乎是突然地开始转向，画了一个弧度朝着旗舰的尾部插过去。
丹立刻明白了，原来多纳用一种冒险的方式避免被旗舰追赶上，从而发生最糟糕的接舷战：他让海妖号刁钻地转向，绕到旗舰的后方，而对方的体型比海妖要大，想要同时转向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在这过程中海妖号的尾部会短暂地暴露在炮火下，但只要坚持一会儿就能够摆脱侧舷被重炮密集攻击的危险。
整艘船在这急促的转向中都倾斜起来，不少木桶倒下，滚落在海里，一些来不及固定自己的水手摔倒在甲板上，双手拼命地抠住甲板的缝隙。
“快，离开这里！”
在适应了这股力道之后，福德船长拽着丹向船头跑，而其他的水手也迅速地转移到两侧。
海妖现在已经和旗舰形成了一个垂直位置，而对方的重炮更加猛烈地向着这边开火，炮弹砸穿了甲板，砸断了后桅，甚至将船长室都击穿了。
丹抱着头，只听见隆隆的炮响和木材碎裂的声音，他摔倒在甲板上，额头猛地撞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
倾斜仍然在继续，甚至有水手掉进了海里，但船尾受到的攻击逐渐变小了，海妖号已经避过了最凶险的角度，绕到了旗舰的身后。
“重炮！”福德船长大声命令道：“快开火，就是现在，瞄准他们的桅杆，瞄准他们的尾舵！”
海妖号开火了，这次他们的确给旗舰造成了威胁，即便是在这样紧迫的时候，哈姆斯所掌握的重炮依然保持了难得的准确率——他们打断了旗舰的一根桅杆，它倒下来，压倒了很多士兵。
丹爬起来，仍然惊魂未定，他觉得此刻的混乱甚至比之前在黑潮中跟猩红帆的搏斗更激烈，这次他们的对手并不逊色于一艘鬼船。他不安地向自己身后望去，但立刻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刚才的炮击使得海妖号的船尾受到重创，甚至连操舵间都整个垮掉了！
他一边朝着福德船长大叫，一边向操舵间冲过去，奋力搬开木头的碎片。
“多纳！”福德船长脸色惨白地赶来，叫着精灵的名字。几个水手也来帮忙，终于弄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丹立刻钻了进去。
船的方向并没有改变，这至少说明还有人在掌舵。
丹看见在木材坍塌的一个三角形空间中，精灵半跪在地上，向他回头笑了笑。
“他没事！”丹转头向福德船长叫了一声。
他没有说名字，但福德船长立刻就明白丹指的意思。他很快重新站起来，大声说：“保持航向，先生们，在那些护卫舰追上来之前，我们必须尽可能离这头狼远一点。”
“照顾好他！”福德船长又对丹吼了一句，然后赶去了船头。
丹在垮塌的空间里继续摸索着向多纳爬去，途中似乎按到了什么，他抬起手，看到粘稠的鲜血。舵手阿莱德蜷缩在旁边的地板上，人事不省，额头上有大片血迹。丹按了下他的脉搏，微弱得难以觉察。
“他大概昏过去了。”多纳说，“我不能松开舵盘，所以没办法拉他一把……”
精灵的呼吸有些浑浊，丹挪到他身边，借着透进来的光线才发现他的另外一只手捂住腹部，在上腹部有一截折断的木头，深深地刺进他的身体。精灵的血颜色比其他种族都浅，但血迹仍然在衣服上晕出刺眼的一大片——出血量一定不少。
丹吓得不敢动，多纳向他抬了抬下巴：“我现在没法松手，你得帮我拔出来。”
“不，长官……”丹拼命摇头，“我、我做不到！而且拔出来，你的出血量会更多……”
“这么深的伤口……灵魂木会帮我修补身体的。”精灵命令道，“快动手，否则伤口让我的动作变得迟缓！”
丹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握住暴露在外面的那截木头。多纳呻吟着颤抖了一下，丹立刻又缩回手去。“对不起！”多纳说，“我会忍住的，快，丹，快一点！”
哈里兰咬紧牙关，重新握住木头，用力向外一拔。温热的血喷出来溅在丹脸上，他来不及擦拭，以最快的速度脱下外套，把里子翻出来按在精灵的伤口上。布料很快就被浸湿了，血正像泉水一样地涌出来。
“长官，止不住……”
“灵魂木需要一点时间！”精灵的双唇发紫，握住舵盘的手简直像死人一样惨白，他却依然盯着前方。现在他们已经完全绕过了白狼旗舰，而远处的那几艘护卫舰也正在用尽全力赶来。
渐渐地，丹果然感觉到伤口处变得有些坚硬，他试着挪开了浸满鲜血的外套，看见一些根须一样的东西正在填充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它们的确有效地减缓了血流的速度。
“灵魂木修补完成，会重新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不要担心，丹。”多纳甚至勉强朝他笑了笑。
丹不知道用什么样表情来面对他，只能继续用力按住伤口。
“我们能逃脱吗，长官，”丹低声问道，“弹药很快就要用完了，我们的速度虽然快，但那艘旗舰也很快……而且后面还跟着几艘护卫舰。如果我们的速度慢下来，那——”
“会被捉住，或者击沉？”多纳苦笑了一下，“是的，完全可能。不光是弹药，现在船体已经受伤了吧？就算桅杆没有受损，但是宽桨队是靠体力的，他们坚持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我们被追上或者包围，是迟早的事情。”
“如果我们能靠岸。……”
“如果能再坚持一倍的时间，或许可以，但你知道这可能性近乎于零……”多纳低声说，“海妖号在生死边缘徘徊不止一次了，不过这次，的确太危险。”
“因为对手是那艘船吗？‘白狼’……我觉得它的附旗有点熟悉的感觉……”
多纳看了他一眼：“你已经听说过了吗？30年前瓦尔腾堡叛乱的第一支队伍，领头的人外号就叫白狼。而在纳瑟尔脸上留下伤痕的，也是他。”
丹震惊地张大了嘴，连按住伤口的手也忍不住松了一下。
他向外面望去，但此刻的方向已经看不到那艘旗舰的影子了，只有依然隆隆不绝的炮声使得他意识到他们依然处在极端危险的环境中。
丹问道：“那这艘‘白狼’和那个‘白狼’是同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丹，我从未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多纳喘了一口气，“在格兰亲王跟叛军作战的日子，我还从未到过瓦尔腾堡。我不知道这个叛乱分子是死了还是被俘了，没有他的消息，也没有人逮捕过他。”
那么这其实是一个巧合？
丹有点不相信命运的有如此诡异的安排。
此刻，他从木板交错的废墟中勉强能看到海妖已经绕过了那艘旗舰，外面隆隆的炮声虽然依然不断，但船体上的震动却似乎没有了。他们现在已经跟旗舰拉开了距离，多纳却依旧没有轻松的表情。
“那几艘巡逻船都赶上来了。”精灵低声说，“他们是白狼的增援。”
“他们的速度那么快？”丹也向外面望去，但他的视力没有精灵那么敏锐。
“不，不是他们快，而是我们变慢了。”多纳顿了一会儿，“他们很快就会开火。”
狭窄的操舵间的废墟中，仿佛被隔离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炮声和惨叫都被隔绝在外面，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觉得自己是等待那迟早会来的一刻。
炮声似乎中断了片刻，丹感觉到一股风灌进这里，他的额头和脖子一阵凉爽，竟然有些舒服。就在他不禁要傻笑的时候，一阵猛烈的炮声响起来，接着船身上发出巨响，并且伴随着可怕的震动，整艘船仿佛向一侧倾斜过去。
丹连忙抱住了精灵，护着他不被那些垮塌的木板压住。
精灵大概撞到了胸口，发出剧烈的咳嗽。
“桅杆断了！”他用仿佛来自海底的声音说道，“我们的主桅杆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