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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坎坷“南巡”路

冯国璋的这一招真灵,西路的吴佩孚、张敬尧怕遭陈、王二督的迎头痛击,更怕酿成北洋派内战,进军停止了。东路的施从滨,兵车开到滁州也被大兵挡住去路,带兵军官说:“你好大胆,这是奉张司令之命去讨伐的,你胆敢阻拦?”大兵说:“我不管你张司令李司令,我只晓得服从本长官!”“你们长官是谁?”“说出来吓死你,冯玉祥将军!”

“啊?!”

车上的小官一级级请示,最后惊动了施从滨,施从滨会见了冯玉祥。

冯玉祥不客气地说:“要么待在这里,要么回去,前进是不行的!”

施从滨黑虎着脸问:“你能不能告诉我,谁给你这么大权力?”

冯玉祥冷静地说:“正义和良心。”

施从滨说:“中国没有那玩意儿,只有枪杆子!我是军人,我只懂得服从大总统12月16日两路出师的命令。”

冯玉祥一字一顿地说:“我也是军人,我只懂得服从大总统12月26日的停战布告!”

施从滨挑衅地说:“我要是硬过呢?”

冯玉祥冷冷一笑:“可以,不过先问问我的几百斤黄色炸药答不答应。”

施从滨傻了眼。

怎么半路上杀出个冯玉祥来呢?原来,两月前他从廊坊奉调福建去打广东。兵车开到浦口,李纯的参谋长登上火车,把一封密信交给冯玉祥,冯玉祥看过信,立刻下令原地驻扎,不再前进。谁的信能挡住冯玉祥的千军万马呢?原来是他十分敬重的舅父陆建章。早在袁世凯时期,陆建章曾从事“联冯倒袁”活动;段祺瑞上台后,陆建章又是冯国璋倒段的幕后高参。过去,他来往于南宁和南京之间,为冯国璋出谋划策;今天,他又久居南京,为李纯出谋划策。李纯一个个令皖系惊忧的计划,大都是他出的。陆建章信的内容很简单,令冯玉祥拥护大总统,归附李纯麾下,不再替皖系卖力。就这样,冯玉祥长期在浦口驻下来。这一次,他也是奉了舅父之命拦阻兵车的。冯玉祥素以英勇善战而著称,任凭他施从滨软磨硬抗,也无法前进一步。

这里憋住脓,从那里鼓出包。12月31日,主战派曹锟、张作霖等十几人发表电文,反对恢复旧国会。电文说:“旧国会两次召集,两次解散,成绩无闻,名誉失坠,万无恢复之理。请我大总统敦促参议院,速将政府提出之选举及组织两法克日议决施行,以为召集新国会之张本。”

段祺瑞为什么要极力反对恢复旧国会呢?因为旧国会一旦恢复,皖系的驯服工具——临时参议院就得完蛋,段祺瑞就无法控制和驾驭选举,也就无法实现“政治倒冯”的阴谋了。长江三督立刻针锋相对:你反对恢复旧国会,我反对你的临时参议院。四天后,他们联名发表了一个呼吁解散临时参议院的电报,这一下触到皖系的痛处。于是,两系的斗争更加激烈。斗争性质已超出南北战争的范围,形成直、桂联合,反对皖系及主战派的大决斗。

冯国璋对皖系的妥协退让到底酿成恶果。他任命段祺瑞为参战督办,段芝贵为陆军总长,任命曹锟、张怀芝为东西路军总司令,大大伤害了桂系和主和派的感情,致使西南五省联名向北京政府提出质问,长江三督也对两段上台表示公开不满。1918年1月8日,以曹锟为首的督军团又在天津开会,纷纷提议惩戒长江三督。因有人怕惹出更大乱子,没能取得一致意见。他们就以十六省区军阀的名义,电催北京政府迅速颁布对西南的讨伐令。

冯国璋收到这个示威性电报后更慌了手脚,当即找王士珍商量对策。王士珍只是唉声叹气,什么办法也想不出。冯国璋哀叹一声,只得让王士珍退下。当即,他给督军团发去一个电报:“无论战和,吾北洋派必须同心协力,各省主战者虽多,必俟全体参加,则团体固强,不致为人所乘。”他想用拖延战术,赢得战机。

同时,他又电嘱驻南京、南宁的秘密代表,让他们劝说陆荣廷做出一点和平姿态,并密电李纯:“各方矛头指向南京,望做出解释。”

这些措施未能缓和战争气氛。冯国璋又给天津督军团发电:“西南主张恢复旧国会,闽鄂犹未停战,应如何解决,希研究见复。”表面看,冯国璋是跟主战派站在一个立场上,要以武力对付西南,实际上,他是在转移斗争目标。主要因为主张恢复国会的是国民党而非桂系,闽鄂战争也与桂系无关,他想把战争矛头指向国民党,把战争规模局限在一个地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时,冯国璋又相继收到前线北洋军发生内乱的消息:浙军旅长叶焕华、宁台镇守使顾乃城在宁波宣布自立;湖北第一师师长石星川在荆州宣布自立;湖北第九师师长黎天才在襄阳宣布自立;河南民军首领王天纵在汝州宣布自立。局势更复杂化了。这时,主战派放出口风:如果总统再不下讨伐令,就由临时参议院通过议案,迎接黎元洪复职。冯国璋灵机一动,自语道:“好,就让荆襄等地的自立派们帮个忙吧!我要把主战派这股毒火,引向荆襄一隅;把‘全面讨伐’压缩成‘局部讨伐’,达到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目的。”

1月9日,他以参陆办事处“奉大总统谕”的方式,对前方发布命令,对荆襄等地实行讨伐,把自立军说成“土匪滋扰”,把北军讨伐说成“剿匪”行动,意思是战争与桂系无关。

主战派马上看出冯国璋的骗局。1月13日,倪嗣冲来到天津,跟徐树铮沆瀣一气,一唱一和,鼓动十六省军阀再次联名发电,反对“局部讨伐”,坚持“全面讨伐”。倪嗣冲、张怀芝、张敬尧联名提出罢免李纯,卢永祥提出解除李纯南北“调人”资格。

这时,西南派的唐敬尧、程璧光等十二人也发表联电:对北京政府的两路出师,进攻荆襄,起用“二段”等问题提出严厉质责。

冯国璋接到这些电报,真是苦恼极了。他本想两头讨好,想不到两头得罪。他吃不好,睡不安。他本来脾气很好,现在一反常态,对家属、部下经常发脾气。周砥的死,本来就余痛未息,现在仕途维艰,令他更加思念他的贤内助。他时常站在周砥的遗像前,老泪纵横地默默自语:“道如啊,让我跟你去吧,我活得太艰难了!”

主战派恨冯国璋不死,拼命催逼。说什么再不发讨伐令就与北京脱离关系,自动出兵讨伐!段芝贵也原形毕露,在国务会上,经常疯狂地进行战争叫嚣。国务总理王士珍像根朽木,只求下台避祸。

1月14日,冯国璋再次妥协:他让参陆办回答主战派,可以把讨伐对象扩展到国民党,第二路军可以开到闽、粤边境作战,但不得进兵湖南。主战派仍不满足,哇啦哇啦乱叫,坚持全面讨伐,坚持桂军退出湖南,坚持讨伐令随军发布!

冯国璋赌气说:“你们去打湖南吧,打吧!”

主战派说:“不发讨伐令师出无名。”

冯国璋说:“你们连总统都不要了,还管什么有名无名?”

正当双方相持不下时,日本政府把段祺瑞执政时向日本借的一千万元借款拨下来。这无异于火上泼油。各省军阀分到军费,如虎添翼,参加会议的督军团回到本省,准备打仗去了。

1918年1月14日,南北军在荆州和襄樊地区打起来,两月来不战不和的局面终于被打破。荆襄地区很快被北军占领。冯国璋接到前方战报忧心如焚,他怕战争继续向纵深发展,立刻拟就五道总统命令:一、恢复陆荣廷两广巡阅使职务,龙济光另候任用;二、桂军从湖南退出;三、北军从岳州退出,但不得南军进驻;四、令谭延闿速回湖南,实行湘人治湘;五、责成川、滇二省当局,协商解决滇军驻川人数及地点问题。

次日,正当王士珍召开国务会讨论这些命令时,突然收到南军进攻岳州的急电,大家立刻目瞪口呆。王士珍立即率领全体阁员来到公府面见冯国璋。冯国璋看过电报,走来走去,半晌不语。南军占领岳州,这意味着他的“局部战争”计划彻底破产,直、桂同盟关系也将被打破,自己的政治地位将岌岌可危。真叫人心慌意乱,进退维谷!几天来,他想了两个“不得已而为之”的方案,难道该实施了?他为这个方案苦恼过,伤感过,流泪过。这是个铤而走险的方案,步履维艰的方案,这个方案将改变中国的面貌、力量对比和成员结构。这个方案他深深埋在心底,从未向第二个人透露过。

他跟阁员说:“命令暂不发吧,容我再想一想,诸位请回吧。”

下午五时,他驱车去东四牌路五条胡同去访问徐世昌,请他代为出主意,同时也是“稳军之计”。

一见面,他们互致问候。徐世昌见他面容枯槁,眼睑干涩,几根稀疏的黄胡子挓挲着,眼里凝聚着忧郁和愁苦。徐世昌颇感幸灾乐祸。

坐下后,冯国璋说:“菊人兄,我是来求教的。”

徐世昌满脸堆诚地说:“华兄,快别这样说,有何吩咐尽管说。”

于是,冯国璋把南北冲突、开战以来的局势扼要地叙述一遍。听完,徐世昌往沙发上一仰,以手击额说:“啊,是有些棘手啊!敝人久谢官场,孤陋寡闻,怕是出不来好主意。我看不妨把芝泉找来,共同研究如何?”

他表面同情冯国璋,内心却幸灾乐祸。他跟段祺瑞早有默契:倒冯后扶徐上台。徐世昌所以要坚持把段祺瑞找来,一方面怕引起段祺瑞的误会,另一方面为跟段祺瑞统一口径。冯国璋愿意让徐世昌暗中帮忙。

冯国璋说:“芝泉处改日拜访,我是特意来听徐老高见的。”

徐世昌狡猾地说:“哎,不管是和是战,芝泉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谈当今中国之出路,怎能没有他呢?再说,我们可以当场劝劝他嘛。”

冯国璋一听不无道理,说:“好吧。”

徐世昌到外间给段祺瑞挂电话,回来后说:“好啦,芝泉马上就到。”他看看表说,“华甫兄,你太累了!今晚咱们痛饮几杯,好好休息休息。放心,天塌不下来。”冯国璋未置可否。徐世昌吩咐下人准备酒菜。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段祺瑞来了,三人寒暄一番,坐定。

徐世昌说:“是这样,华甫兄光临寒舍,想共同探讨国内局势,本人孤陋寡闻,所以把芝泉请来一议。中国的事情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荣辱与共,休戚相关,总统有总统的难处。我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来日无多,理应同舟共济。芝泉,你说说你的高见吧。”

段祺瑞脸阴沉沉的,没有一点笑模样,他恨不能把冯国璋一口吃掉,还出什么主意?沉吟许久,他阴阳怪气地说:“你们一个是极峰,一位是元老,段某往哪里摆?中国的事难就难在各怀异心,人心不古。区区西南,不过弹丸之地,齐心协力地干一场,不消三月我保证大功告成,何必这么不死不活地耗着,活受洋罪。”

冯国璋耐心地说:“芝泉,你我戎马倥偬大半生,难道还怕打仗吗?你想想,自打项城弄兵,清室逊位,共和兴起,直到今天,哪一天不是你打我、我打你?灾患迭告,国弱民穷,士卒暴露于外,商民流离失业,这种揪心日子还能继续下去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能商量着办吗?”

段祺瑞脸一红一白,刚要发火,被徐世昌拦住:“哎,哎,过去的事都不要说了,我们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吧。”

段祺瑞往沙发上一靠,闭目养神,坐了几分钟啥都不说。忽然,冯国璋忽地站起来,声色俱厉地说:“好吧,既然你们不说,我说!不错,我主张和平,可不是廉价的和平,不是求爷爷、告奶奶去乞求和平!西南不要欺人太甚,不要得陇望蜀,我冯国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办法?用不着别人想,我决定亲自出征,不把西南荡平,决不罢兵!”

徐、段惊呆了,不知冯国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来,他一向息事宁人,还很少发这么大脾气;二来,他对西南从来没有这么大决心。他俩你看我,我看你,不知何言答对。冯国璋发了一顿脾气,一摆手说:“告辞了!”转身就走。

冯国璋回到宅邸,天已经黑了。他立刻派人把拱卫军司令刘询叫来,把他引入密室,关上房门悄悄地说:“刘询,你回去后,马上挑选精兵一个旅,要配备最好的武器、最充足的弹药,把最近从美国进口的新式武器全带上,由你亲自率领,听候调遣。你要悄悄地准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刘询连连点头称是。

刘询走后,冯国璋又把王士珍找来,对他说:“聘卿兄,我决定到南方视察战事,你要坐镇京师,注意维持地方治安,一应中外大事,由你全权处理。”

王士珍一听,吓得直咽口水,凄凄惶惶地说:“总统啊,我是个无能的人,你、你这一走,我、我……”

冯国璋说:“你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一星期后我准时回来,有棘手大事,可等我回来处理。”

王士珍勉强答应。

当晚,冯国璋向各省发了一个电报,在详述了中央之苦衷、军事之困难之后,说:“岳州危急,而奉命赴援之军队多观望不前,故不得已亲自出京督促。”

大总统突然“出巡”,引起公府人员惶恐不安。第二天一上班,公府幕僚大多来劝阻总统。接着,北京商会等群众团体,也派出代表劝阻。冯国璋耐心向他们解释。他又召见陆军总长段芝贵、步军统领李长泰、警察总监吴炳湘等,要大家认真供职,好好协助内阁维持京师治安。

晚8点20分,冯国璋偕秘书长张一麟,军事处长师景云、卫队总司令何绍贤、副官长张宗昌、文承宣官田鸿恩、武承宣官李恩重、内务总长田文烈以及侍卫官八员、校尉官八员起程;此外,尚有府卫队营、警察营各一营,拱卫军一旅随队出发。冯国璋及随员分乘八辆汽车,出东华门。所经之处警卫森严,车站阅台岗哨林立。钱能训、叶恭绰等各部总长,李长泰、吴炳湘等军警长官以及日本、英国等驻京公使纷纷到车站送行。冯国璋身着便装,向大家拱手而别,列车轰隆隆向天津方向开去。

冯国璋的行动引起京城上下的不安和猜测。当然,也包括段祺瑞。冯国璋一走,他就跟心腹爪牙们猜测起来。既然是“亲征”,应该走京汉路去西南,为什么走津浦去东南?既然是“短期出巡”,为什么带精兵几千、子弹二百箱、轴重几车皮?既是“南行巡阅”,为什么行色匆匆?到南方干什么去?终点在哪里?为什么选在大战初起,四处碰壁的今天?太令人生疑了!段祺瑞很快想到:不对,他不是去前线,而是去南京,去组织临时政府,去打一场南北战争!到那时,他将会跟桂系联合起来,共同对付皖系,天下将会大乱,北洋派将会解体,局面将不可收拾。太可怕了!段祺瑞吓出一身冷汗。他立刻采取应急措施,阻止事态向坏的方面演化。

总统专列于夜间12点半到达天津,曹锟早在车站恭候多时了。冯国璋此行,除段祺瑞分析的那些外,还有个网罗亲信、分化皖系的目的。第一个目标是先说服曹锟,因为曹锟是直隶人,跟冯国璋的关系一向不坏,只是受了段祺瑞的诱惑才入了主战派集团。所以,冯国璋对说服他是有信心的。他决定在天津逗留一夜。

冯国璋在曹锟的迎接下走下专车,到曹家花园下榻。一到曹宅,曹锟早吩咐下人把酒菜摆上,为总统接风。一见总统,曹锟面有愧色,心里惴惴不安,眼睛不敢正视冯国璋的目光。冯国璋谈笑风生,扯些无关紧要的事。酒席撤去,曹锟把冯国璋送入内室休息,冯国璋拉着曹锟的手并排坐在沙发上,曹锟心里怦怦直跳,说话也不自然了。

冯国璋亲切地说:“仲珊,你我是同乡,又是挚友,我不要求你非得站在哪一边儿,可要求你站在不偏不倚的公正立场上,总不算过分吧?仲珊你想,几十年来,中国年年有战争,时时在流血,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时至今日,还在同室操戈,这是何苦呢?只要你不反对我,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曹锟低着头,局促不安地说:“总统……我……”冯国璋把一只手搭在曹锟的肩膀上:“仲珊,可能有人给你开了空头支票,许你什么好处。你想想,靠得住吗?可不要让人家当枪使啊!”

曹锟边听边想:段祺瑞是什么东西?徐树铮更不够揍儿!我跟他们不过互相利用而已,不是他们给我许愿我才不干呢。现在,不管你冯国璋,还是段祺瑞,我都不能得罪,谁知哪片云彩有雨?常言说:有奶便是娘。我要多长些心眼儿。他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说:“我、我曹锟对不起大总统……不过,我的心一直向着你老人家,往后,我绝不做对不起你老的事!”

冯国璋拍着曹锟的肩说:“好,希望照你说的办。”

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已到凌晨两点钟,冯国璋只睡了一会儿,五点钟又登车南行了。中午,车过济南,山东督军张怀芝登上列车。张怀芝虽然接到段祺瑞的密电,但他天生窝囊,一见冯国璋的面儿,又看见车上虎视眈眈的卫兵,吓得大气不敢喘。他苦劝冯国璋在济南住一夜,冯国璋知道夜长梦多,执意南行,张怀芝只好随车而行,名为“保护总统”,实为执行段祺瑞“第二套方案”。车到徐州,张敬尧也上车随行。冯国璋的列车上带着两颗“钉子”,不过,他对二张全不放在心上,他担心的是倪嗣冲。

冯国璋跟师景云和张绍贤在研究专列怎样过蚌埠。

师景云说:“通过张怀芝、张敬尧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是奉命行事,看来段祺瑞已经猜出来了,他们做了准备。”

张绍贤说:“对,我同意这种分析。看来张怀芝、张敬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蚌埠的倪嗣冲。”

师景云说:“倪嗣冲是段祺瑞首屈一指的黑干将,阴险狠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为了总统安全,万不可在蚌埠停留,一定要尽快冲过去。”

张绍贤说:“只有两种方案,一是‘文过’,一是‘武闯’。文过是给他发停车信号,但不停车,开足马力冲过去。”

师景云担心地说:“就怕没有那么容易啊,他只要设置一点障碍,列车就很难通过。说说你的武闯。”

张绍贤说:“委屈总统去后面的工具车厢,把轻重机枪调到前面来,有敢拦阻者,机枪说话,列车冲过车站。”

半天微笑不语的冯国璋笑道:“景云、绍贤,没有那么严重。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民国大总统,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大不了是上车挽留,我执意不去就是了。他如上车,我把他一起带到南京去,跟那两位一块发落好了。”

师景云担心地说:“总统,还是小心点好。实在不行,我们就挡驾,不让他上车。”

冯国璋自信地说:“曹锟不是挺顽固吗?我跟他谈话后,他也曾痛心疾首地表示‘我错了,以后不做对不起总统的事’,倪嗣冲有什么了不起,我正要会会他,给他泻泻火呢。”

张绍贤说:“不不,总统,曹锟惯会耍两面派,他的话不可信;倪嗣冲更不要对他抱什么希望。袁世凯死后,他还给您跪下痛哭流涕呢,结果反得更凶。还是小心为好。”

师景云说:“大总统,您太宽容,太善良了。这些人是可怜不得的。”

冯国璋笑笑说:“好了好了,咱们可以不停车,但不可动武,那会遭到中外反对,陷我于不仁不义的。你二人照看队伍去吧。”

师、张二人暗中叹息,怏怏而去。他们一出门,张绍贤说:“景云,不听他的,咱们告诉车长冲过去!”师景云说:“对。”

列车拉起汽笛,就要进站了。冯国璋站在窗前,见铁路两旁十分宁静,并没有一兵一卒。他更感到自己估计的正确。车站阅台上,只有寥寥少数军警和官员。列车速度加快了,眼看要到车站阅台了,忽然,“咣当”一下,冯国璋差点摔倒,列车来了个急刹车,一声怪叫,站住了。他探出车窗向外一看:成百上千的军人好像从地里钻出来一般,铁路上下,车站内外,站满了人,他的心“咯噔”一下。

不一会儿,师景云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倪嗣冲行为不轨,派重兵把列车挡住了!他正喊着要上车面见总统呢。”

冯国璋这才感到事态严重,但他想:大不了像二张一样。于是说:“让他上来吧。”

师景云不满地说:“总统,这……还是冲过去吧。”

冯国璋说:“不,那要流血的。让他上来吧。”

不一会儿,倪嗣冲带着二三十名长官、团体代表、各界士绅、名流登上列车,恭恭敬敬地向冯国璋深鞠一躬,极其热情,真挚地请大总统赏光留足。冯国璋虽一再推辞,但经不住倪嗣冲等苦苦挽留,盛情难却。冯国璋一看,走是走不了的,只好勉为其难了。

冯国璋来到督军府客厅就座,侍从献上茶点,大家说笑谈天,气氛十分“融洽”。不一会儿,侍弁报告:“酒宴已备齐,请总统入席!”倪嗣冲笑道:“诸位,请随总统入席。今天多陪总统喝几杯呀!”

大家陪总统进入宴会厅。饭后,众人退下,冯国璋被倪嗣冲引进一间小会议室歇息。在座的有倪嗣冲、张怀芝、张敬尧、张一麟、师景云等人。张绍贤、刘询等留在车上预防不测。

倪嗣冲“礼貌”地问:“请问总统,此次南行何意?”

冯国璋说:“公等为国宣劳,军队服役有年,国璋特来慰问。”

倪嗣冲说:“总统出巡理应预先通告沿途各地,地方上也好有个准备,这样行色匆匆,一旦出事,下属不好负责呀。”

冯国璋笑道:“哈哈,我若预先通告,沿途必多铺张,给下面平添许多麻烦;民间真实情况也难以洞察,所以如此。”

倪嗣冲冷冷一笑道:“总统宽仁厚德,珍念民疾,原本无可厚非;可是,身为一国总统,贸然出京,致使朝野惊骇,国人猜测,似为不妥吧?”虽然倪嗣冲在外表上保持礼貌,但听口气,是带着将令行事的。冯国璋对倪嗣冲的弦外之音故作不知,只是虚与周旋:“倪将军多虑了,我这次出京已对京师上下做了部署,且归期短暂,何言惊骇二字?说到不测,有列位保驾,还有不测吗?”

张一麟不慌不忙地说:“倪将军远离京师,预知‘朝野惊骇’,消息灵通啊。”

说得倪嗣冲脸一红一白的。张敬尧不伦不类地说:“总之,我们应该对总统安全负责,免得为坏人所乘,迷乱总统视听!”

冯国璋瞪了他一眼,没理他。

倪嗣冲挑衅地问:“卑职尚有一事未明,总统曾言视察前线,可前线在西南不在东南,应走京汉而不应走津浦,总统不是舍近求远吗?”

师景云早憋了一肚子气,没等冯国璋回答,就气咻咻地说:“天下之大,唯总统一人。总统有兴绕道而行,先看后方,再看前方,有何不可呢?”

倪嗣冲被噎得张口结舌,刚要抗辩,冯国璋说:“是啊,我久居京师,对外间的事知之甚少,现在战端迭告,究竟各省军队是否堪用?我要亲眼目睹,若再像傅良佐未战先溃,误我戎机,岂不让人耻笑?”

倪嗣冲马上反驳道:“总统所言欠妥。想那傅良佐并非等闲之辈,无奈出了王、范两个内奸,胳膊肘专向外扭。相比之下,良佐较王、范之过错,可谓小巫见大巫。王、范理应革职问罪。”

张怀芝附和说:“就是,就是,应该交军事法庭!”

张敬尧说:“还有李纯,纯系害群之马,早该革职问罪!”

师景云说:“秀山热心调和南北关系,何罪之有?说到害群之马,确实有那么一些人,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是应该兴师问罪!”

张敬尧气得忽地站起来,厉声问:“师景云,你指的是谁?”

师景云不慌不忙反唇相讥:“嘿嘿,谁心中有鬼谁知道。”

双方正要舌战,被冯国璋拦住了。他本来想发一通火,大骂一顿。可一想,这样做不仅无利,反而有害。真的发生冲突,自己带来一旅人,也难逃出魔窟;再说,铁路由人家控制着,想进想退都不方便,还是巧妙周旋,快快离开的好。

冯国璋和颜悦色地说:“好了好了,谁也不要说了,我们都是年过半百之人,功名利禄都已到手,还有什么好争斗的?对于战争,我要多说几句。常言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要流血,要死人,要毁弃财物的,这种天怒人怨的事,还是不干的好。为什么不能坐下来谈一谈,各自做出一点让步呢?中国人的事总归要由中国人来办的。诸君都是北洋老将,理应精诚团结,在强固北洋政体上做点贡献……”

倪嗣冲悻然反驳道:“总统所言极是。可是,哪个愿意打仗?哪个不知打仗要死人?西南五省不服从中央,不听从调遣,自己另搞一套,还想吃掉中央,怎能跟这种人坐下来谈?我看只有同仇敌忾,一鼓作气把它荡平,才能有和平可言!”

冯国璋想,此人不可救药,顽固至极!他对倪嗣冲的最后一点幻想也成泡影。于是,他站起来说:“哎呀,天不早了,也吃了,也谈了,就到这里吧,一麟、景云咱们走吧。”

张、师等人也站起来:“走吧,走吧。”

但倪嗣冲,二张,倪的参谋长、秘书长等一齐把总统围住。

倪嗣冲问:“总统要到哪里去?”

冯国璋看看难以瞒住,说:“再到南京看一看。”

倪嗣冲问:“去南京干什么?”

冯国璋说:“我想到那里召开一次军事会议,研究对西南作战问题,请三位同往。”

倪嗣冲笑道:“哈哈,大总统,这里有吃有住,有山有水,交通又十分方便,又省得总统劳神费力,怎么非到南京去开呢?在这里不是很好吗?总统,我们都是您的部下,难道还有远近亲疏吗?”

二张等一齐帮腔:“对,对,在这里开吧。”

说得冯国璋一时语塞。张一麟解围道:“倪将军,二位张将军,总统久别金陵,愿意到那里看看,我看你们就别强留了。”

二张起哄道:“总统还是有偏心,应该先到我们那里看看。”

倪嗣冲连推带搡,把冯国璋推坐在沙发上。说:“既来之,则安之。您不是开会吗?我给秀山发电报,让他火速前来,还叫谁,请您吩咐。”

冯国璋怕他把李纯骗来被扣留,连说:“不用不用,景云,你去发报。”

师景云向前走,却被多人挡住。

倪嗣冲说:“景云兄您坐下,区区小事,何劳大驾?李秘书,你去。”

李秘书疾步而去。

冯国璋气恼交加,提心吊胆。抬头看看窗外,倪嗣冲的军队以“保护总统”为名,把四周团团围住,只有听天由命,别无他法了。

几小时后第16师师长王廷桢前来报告:“报告大总统,王廷桢奉命来到!”冯国璋问:“秀山呢?”

王廷桢说:“李督军身体违和,特派卑职代他出席会议。”

冯国璋一块石头落了地,松了口气说:“很好。”

会上,倪嗣冲大喊大叫,气焰嚣张,含沙射影地提出两条意见:第一,总统要想继续当下去,就要与西南决战;第二,必须让段祺瑞重新出任总理,只有这样才能使万众归心,将弁诚服,否则,中国的事不好办。冯国璋一看,心里凉了半截,他去南京另组政府,进行“北伐”的计划全成泡影,他长叹一声,只好顺坡下驴:“好吧,既然你们都愿跟西南一决雌雄,那我回京下令去吧。”

倪嗣冲一看目的已达,说:“哎,总统这样做才是上合天意,下合民心,嗣冲感佩之至。”

冯国璋被迫登上北去的列车。他看到,通向南京的铁路很长一段路轨被拆除,许多“工人”正在修理。冯国璋心里骂道:“这小子,真狠毒啊!”

1月30日,冯总统的专列回到北京,一来一往只用了四天,堂堂一国总统,做了一派的政治俘虏。他心里像塞了一把谷糠一样难过,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冯国璋回京,颇感脸面无光,终日心灰意懒,郁郁寡欢。偏在这时南军占领岳州,主战派有了出兵口实,冯国璋的压力更大了。

这天,他正办公,忽然电话铃响,他拿起电话一听,是帽儿胡同私宅管家阎升打来的。阎升说:“‘亲家’来人了,要求见老爷。”他们把西南说成“亲家”,把南京说成“老家人”。冯国璋知道西南来人必有要事,赶忙驱车回了家。一见面,客人给冯国璋敬礼,把一封密信交给他。他打开一看,高兴地说:“噢,自己人,李将军,请坐!”客人不坐,笑眯眯地问:“大总统,还认识我吗?”说着,摘掉帽子。

冯国璋仔细端详客人:这人四十来岁,个头不高,一脸憨相。冯国璋见此人十分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端详许久才恍然大悟:“哈哈,李泽霖,小李子!”

李泽霖孩子般又跳又笑:“哈哈,大总统好记性!整整十六年了,您还记得我。”

二人重新握手,高兴异常。冯国璋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他回忆说:“那是光绪二十八年,袁项城在直隶创立军政司,下设三个处,我当教练处总办,郑汝成当帮办,李纯当提调,你那时是步队队官……”

李泽霖高兴地说:“对,对。”

冯国璋感慨地说:“真快呀,那时你才二十多岁,现在老了,都老了……”

李泽霖笑道:“哈哈,我那时最笨,没少挨剋。”

冯国璋笑道:“哈哈,你还记着?你什么时候跟的陆荣公?”

李泽霖说:“光绪二十九年,您调全国军学司正使,马步队归段祺瑞节制,他天天吊着个驴脸吹胡子瞪眼。一次,他当着士兵扇我嘴巴,我一气之下跑到西南,投到我姑父陆荣廷门下。”

冯国璋笑道:“哈哈,你还有这番经历。好,今天高兴,咱俩喝两盅儿。来人,备酒!”

不一会儿,酒菜端上,二人边饮边谈。

冯国璋问:“泽霖,此行何事?”

李泽霖说:“为岳州战事而来。”

冯国璋气道:“我正为这事生气呢,在这种箭在弦上的时候,你们怎么这样不识时务?你们一占岳州,主战派更有出兵口实。”

李泽霖给冯国璋斟上一杯酒说:“巡阅使就是派我来向大总统解释这事儿的。桂系出兵攻岳,实属万般无奈。第一,湖南百姓要求驱逐北军的呼声甚高,湘军收复岳州的心情更切,如桂系硬是压制,必然影响桂系在西南的领导地位,桂系的领导地位一动摇,就会影响直、桂关系……”

冯国璋为之所动,微微点首。

李泽霖喝了口酒说:“第二,国民党对桂系按兵不动深为不满,如果不打一下,势必引起广东内部的分裂。第三,北军首先攻占荆襄,挑起事端,荆襄陷落,一定向南侵占,南军来个先发制人,一举而下岳州,挫一下北军锐气,对平衡战局反有好处。鉴于上述三个原因,请大总统鉴谅。”

冯国璋长叹一声:“唉,这样一来局势恐怕更复杂化了,主战派出师有名了。不过荣公的考虑也有道理。”

李泽霖眨巴着小眼说:“对这个问题,巡阅使是这样考虑的:仗迟早要打,主动权不在南方。南军越退让,主战派越肆无忌惮;南军强硬一点,也许主战派会收敛一些。”李泽霖向前凑凑,小声说,“这次收复岳州,得到直系诸军的暗助,他们是王金镜的第2师、李奎元的第11师、王汝贤的第8师、范国璋的第20师,他们都不愿跟南军作战。26日,南军未到,他们就主动撤出岳州。对于这一点,巡阅使要我感谢大总统。”

冯国璋发出会心的微笑,问:“你见到秀山了?”

李泽霖说:“我来北京前,长江三督都见了,我向他们解释了巡阅使的意图,甚得他们同情。他们认为,自从国民党‘二次革命’后,岳州就一直被北军占领,现在收复失地,理所当然。南军进岳后,人心大振,各界人士称此为二次解放,长驱直下武汉的呼声甚高,认为北军集中荆襄一线,武汉兵力空虚,唾手可得。”

冯国璋吓得急忙说:“可不能那么干,那会使中国大乱的。”

李泽霖此行的使命之一是来探一探能不能乘势直下武汉。一听冯国璋极力反对,所以赶忙改口说:“巡阅使跟大总统的想法不谋而合,为中国和平起见,他呼吁南得岳州,北得荆襄,天公地道,两不吃亏。他把希望寄托在南北和谈上。”

冯国璋说:“好好,有这种想法我就放心了。喝酒。”

李泽霖呷口酒说:“进岳当天,谭浩明督军立刻下令,严禁湘军入鄂一步。1月30日,他又给李纯将军拍了‘北不攻岳,南不攻鄂,继续斡旋,促成和局’的电报。”

冯国璋对上述做法尚属满意,他端起酒杯说:“来,干!回去告诉陆荣公,我相信他!”

李泽霖也说:“巡阅使要我转告大总统,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拥戴大总统之心不变。我代表西南诸公,敬大总统一杯!”

冯国璋说:“谢谢。不过,主战派相逼甚急,为了做做样子,我已于昨天发了‘讨伐令’,你回去务请委婉解释,说明我的苦衷……”

李泽霖一听心里“咯噔”一震,心想:这个窝囊总统,他怎么发了讨伐令?这让我回去怎样向西南诸公解释?但他知道无法挽回,只好顺水推舟地说:“西南明白,理解大总统的难处。”

送走客人,冯国璋来到彭氏卧室。冯国璋为安全起见,在公府有一套房间,周砥和几个年轻的姨太太住在公府,彭氏和儿女们住在冯宅。冯国璋很少来这边,就是来了也不住下。彭氏常年独守空房。几年前,虽然彭氏没有扶正,但一直代正妻管理家务;周砥过门后,她与周砥分管。现在,周砥死了,全部家务又落在她身上。她与冯国璋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夫妻,感情一直不错,周砥死后,他时常过来坐坐,说说家常,甚而留宿。

今天,彭氏见冯国璋进来,赶忙跳下炕,笑脸相迎:“老爷,你过来了?这些日子身体好吗?”说着,在一旁恭身垂手而立。

冯国璋说:“还好。”他拉住彭氏的手笑道,“你看你,站着干吗?老夫老妻何必拘礼?以后别叫老爷了。”

彭氏偎依着丈夫:“哟,那不没大没小了?”

冯国璋笑道:“可你也不小了,五十岁的人了。”

彭氏搂着丈夫的肩,抚摸着他的头发,感伤地说:“唉,要说也是,这么快,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当这么大个官儿,也管不住老,俺只说沾个光哩。”

冯国璋搂着彭氏的腰笑道:“哈哈,你真会生故事儿,当官要能长生不老,那还不挤破脑袋?”

第二天,段祺瑞气咻咻来到公府。见到冯国璋也不问候,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从冯国璋“南巡”折回后,皖系的虾兵蟹将更拿总统不当人了。段褀瑞这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激怒了冯国璋,倒使他强硬起来。

他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段褀瑞挑衅地说:“找你说理!”

冯国璋讥讽道:“我最怕不讲理的人。”

段祺瑞挖苦道:“事到如今,你还动心眼儿?”

冯国璋知道他所说“事到如今”是指南巡折回一事,这更使他老羞成怒,他厉声问:“什么叫‘事到如今’?什么叫‘动心眼儿’?你把话说清楚!”

这种事只能会意,不能言传,怎能说清楚?段祺瑞只好含糊其辞地说:“什么事到如今,你心里明白。至于动心眼儿,我问你,你在讨伐令中任命曹锟为‘两湖宣抚使’,既然是进兵岳州,何以宣抚两湖?你任命张敬尧为‘援岳总司令’,岳州已被南军占领,还谈什么‘援岳’?你是主战还是主和?主战,就痛痛快快下个像样的讨伐令;主和,你干脆宣示真意,不要这么藏头露尾,让人无所适从!”

冯国璋被问得张口结舌,只好改用迂回战术。他厉声厉色地说:“不用你教训我!你这是对谁说话?告诉你,我还是一国总统,没有人撤掉我!”

段祺瑞说:“大总统应该表里如一!”

冯国璋说:“正人先正己,还是看看你自己吧!”

段祺瑞说:“我怎么样?问心无愧!”

冯国璋冷笑道:“好一个问心无愧!”

两个人一时语塞,呼呼地喘粗气。第一次交锋,两人未分胜负。

少顷,段祺瑞又掀起另一话题:“陈光远敢于拒绝国军假道,谁给他的权力?应该严加惩戒!”

冯国璋反唇相讥:“傅良佐临阵逃脱,罪加一等!”

段祺瑞:“傅良佐临阵脱逃情有可原。”

冯国璋:“陈光远拒绝假道事出有因。”

段祺瑞:“冯玉祥为什么赖在蒲口不去福建?为什么敢于拦阻兵车?应该以抗命不遵论处!”

冯国璋:“冯玉祥是要调走,可用不着你操心。”

两个人唇枪舌剑争论一番不分胜负,段祺瑞负气离去。段祺瑞走后,冯国璋想,如不把冯旅调开,可能会爆发直皖战争。如真是那样,江苏就会四面受皖系夹击。这种战争对北洋派是十分不利的。可是,冯旅调福建或其他地方,都可能被皖系吃掉,不如把他调到湖北,让王占元把他保护起来。他立刻草拟一道命令交铸印局发表。

主战派在威逼冯国璋的同时,把矛头直指李纯。他们想用釜底抽薪的办法瓦解直系,孤立冯国璋。李纯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地跟皖系和主战派进行电报战。

面对严酷的局势,2月5日,冯国璋学着专制皇帝的办法,发表了“罪己令”,令中说:

……国璋不审傅良佐之躁率而任用之,是无知人之明也;叛军幸胜,反议弭兵,国璋径许之是无料事之智也。……既丛罪戾于一身,敢辱高位以速谤?……念摄职出于约法,讵容轻卸仔肩?……总期大勋用集,我武维扬……当即返我初服,以谢国人,耿耿此心,愿盟息壤……

“罪己令”与其说是罪己,不如说是罪人。他强硬地表示,我做总统是根据约法,不是哪个野心家可以随随便便推倒的。

同一天,他还发表两道命令:一、傅良佐一案组织军法会审,周肇祥着交高等文官惩戒委员会惩戒;二、陈光远对援湘托故延缓,致误湘局,着裭夺去上将衔陆军中将,仍留督军原职,以策后效。

这个命令发布不久,冯国璋赶忙给陈光远发电慰勉:“璋与足下交非恒泛,无论受何种刺激,绝不容独善以弃国家。”

其实,这是冯、段的“对等交易”,傅良佐既未判刑,陈光远也很快官复原职。

主战派在压迫冯国璋的同时,积极调兵遣将。曹锟派其弟曹锐代理直隶督军,自己动身南下,在汉口刘家园成立第一路军总部,吴佩孚率第3师由鄂北开到鄂南;张敬尧率第7师由徐州到达汉口;施从滨安全通过浦口,坐轮船到达江西九江。北京政府还派殷鸿寿为前敌总执法官,授以七狮军刀一柄,携带四十多名刽子手直抵汉口,谁敢临阵脱逃,就将其就地正法。

大战就要爆发,和平已成泡影!

不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冯玉祥在武穴发出一个震惊中外的主和通电,使大战日期又推迟了。

冯玉祥把南北战争斥为无情理、无意识的不义之争。他认为岳州归湖南,荆襄归湖北,各守疆土,两不侵犯,在此基础上,不难解决南北争端。他讲到军人应服从总统,总统本意是主和的,因为受了压制才违心地颁发讨伐令,因此,坚决主和才是服从总统。他请求北京政府采纳他罢战言和的意见,否则,“杀我冯玉祥以谢天下”!

这又是陆建章的杰作。冯旅由浦口到湖北后,在武穴停下来,陆建章留在军中做幕后军师。为了牵制主战派,他们制订了突击安徽,赶走倪嗣冲的计划。安徽弄到手,不仅陆建章有了根据地,而且长江三督可以连成一片,津浦路南段可以掌握在直系手中。冯玉祥电报发出不久,鄂皖边境就出现了安徽讨逆军,发布了讨倪檄文,公推陆建章为讨逆军司令。倪嗣冲仓皇调兵自卫,主战派阵营一片恐慌。段祺瑞感到冯国璋比黎元洪厉害得多,于是又想发动一次政变驱冯下台,迎黎复职。可是,自己没有军队,怎么办?他一狠心,想出一个恶毒的计划。

这天,他把徐树铮叫来面授机宜。段祺瑞气急败坏地说:“树铮啊,过去我悔不该没听你的话,现在我可知道了,冯国璋这小子笑里藏刀,他一眨巴眼一个心眼儿,一低头一个鬼主意,我说说不过他,斗智斗不过他,看来,得动点真格的了。”

徐树铮说:“恩帅,您说吧,打算怎么办?”

段祺瑞叹口气说:“唉,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明知道是饮鸩止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徐小鬼立刻明白:“哦,我猜到了,您是想请张胡子入关!恩帅,要知道请鬼容易送鬼难哪,他可是野心勃勃,将来有一天不能满足他的愿望,可就麻烦了。”

段祺瑞难过地说:“这些我都想过。可是,在这生死存亡关头要我怎么办?”

徐树铮一拍大腿说:“他妈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走一步看一步,我这就去。可是总得许给他点好处吧?”

段祺瑞说:“都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奉军入关的消息立刻引起冯国璋的惶恐不安。他想,早在袁世凯当权时期,对张作霖也只是采取“怀柔”政策,从不真正信任;现在张作霖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势力更大了。奉军处在北京后方,随时对北京构成威胁,一旦入关,后果不堪设想。一年前,张勋的豆腐兵只有五千人就把黎元洪赶下台,红胡子可比辫子军厉害多了。我遭驱逐或监禁的时候不远了。太可怕了!我该怎么办?唯一的办法是第二次“南巡”,这次由京汉路去湖北。可是,段祺瑞的爪牙看守太严,难以实现哪。

冯国璋正在焦忧万分,幕僚送来王士珍的辞呈。冯国璋一看,头嗡地一下涨大了,真是越渴越吃盐。

老实人大多有犟脾气。王士珍平常不言不语,不添油不拨灯,但不等于没有自己的看法。他因主战派的种种恶迹天天生闷气,鼓肚子;对冯国璋一味退让、迁就,如下讨伐令,裭夺谭浩明、王汝贤、范国璋等人勋位,都不满。在副署讨伐令时,他是看在老朋友的份儿上勉为其难的。前天,主战派要求惩戒李纯,他没有同意;今天主战派又逼他罢免冯玉祥,他又气呼呼地说:“宁可不当总理,也不干那缺德事!”段党见他不听话,又一次发动倒阁运动。他气哼哼地说:“老子惹不起,躲得起!”说完,拿起脚去了天津,任你皇上二大爷叫门,他只是不见。冯国璋被这个窝囊总理伤透了心,只好找钱能训代总理,于是,皖系的记分牌上又多了一分。

这天,冯国璋正在办公。秘书长张一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说:“大总统,奉军27师第33旅开到滦州,前锋部队到达廊坊。”

冯国璋惊讶地放下笔:“到达廊坊,谁带来的?”

张一麟说:“张作霖的参谋长,外号叫‘小诸葛’的杨宇霆。他本人到了秦皇岛,把从日本运来的两万七千支步枪全部劫走了!”

冯国璋一听惊得半天不语。这是日本政府根据中日军械借款协定运来的第一批军火。冯国璋想用它来装备直系,段祺瑞想用它训练“参战军”。想不到狼赶的肉被狗吃了。事实上这批军火是徐树铮怕请不动奉军,作为“晋见礼”奉送给张作霖的。取这批军火的证件,是徐树铮用当陆军部次长时偷拿的空白信写的。

冯国璋站起来走来走去,问:“还有什么消息?”

张一麟说:“2月24日,京奉路上的列车全部被奉军扣留,还在廊坊等地检查过往旅客,造成百姓极大恐慌。”

冯国璋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老段干的好事!”

张一麟说:“这里有张作霖几份通电:有解释取走军火的,有‘拥护元首’的,有要求罢免李纯、冯玉祥的,请总统过目。更可怕的是,他要求北京政府在天坛一带指定营房,以便奉军进驻。”

冯国璋担心地说:“真快啊,这不说到就到吗?唉,仲仁哪,我真是焦头烂额,干不下去了。”

张一麟一听十分震惊:“大总统,您千万不能、不能有这种想法啊。”

冯国璋心灰意懒地说:“唉,难哪,你告诉秘书,下午通知府院全体阁员、幕僚在春藕斋开紧急会议,让老段一定参加。”

张一麟去了。冯国璋拿起笔来写辞职书。不一会儿,张一麟把师景云叫来,他听说大总统要辞职,吓坏了,赶忙来劝说。

张一麟说:“总统啊,千万不要辞职。您这样做,正好中了人家的诡计呀!”

师景云说:“总统千万不要急躁,要冷静对待,车到山前必有路。您不光是一国的总统,还是直系的领袖,您这杆大旗一倒,我们就没有方向了。”

冯国璋自暴自弃地说:“唉,我愿意这样做吗?聘卿掼了‘乌纱帽’,钱能训吵着不再代总理,我给杨士琦去信,他吓得连信都不回。连个总理都找不到,你让我自己兼吗?”

张一麟说:“难是难,可是,您一辞职不更乱套吗?”

冯国璋抱怨道:“张作霖屯兵城外,各省督军飞扬跋扈;张勋跟张作霖是儿女亲家,主战派看出政治行情,纷纷来电要求释放张勋。你看,这复辟的日子还远吗?张勋只带五千辫子军就把黎总统赶下台,我下台的日子还远吗?”

师景云说:“无论如何要干下这一届来,中途下台那算什么呢?”

下午,春藕斋会议开始。冯国璋向与会者介绍了当前局势,给大家传看了几份电报,让大家发表解决时局的办法。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冯国璋用锋利的目光盯着段祺瑞,问:“奉军入关既无命令,又无事先通报,徐树铮跑到奉天,奉军就入了关,这一切你怎样解释?”

段祺瑞脸一红一白,尴尬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冯国璋厉声问:“事到如今,你说怎么办吧?”

段祺瑞无可奈何地说:“我……我有什么办法?”

有人提议:“赵尔巽先生做过东三省总督,亲手‘招抚’过张作霖,让老先生跑一趟,劝劝张作霖退兵如何?”

冯国璋说:“此路不通,赵先生已经碰壁回来了。”

有人说:“还是请段芝老疏通一下,想想办法。”

段祺瑞说:“我也说不通。”

谁也没有话说,“开会”成了“坐会”。

冯国璋说:“既然大家无法解决危局,只有我本人辞职了。我这里写了一份辞职书,请大家过目。”说着,将辞职书递给身边一位阁员,这阁员只扫了两眼又递给第二个;第二个连看也不看又递给第三个……辞职书很快回到冯国璋手里。大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半晌才有人不痛不痒地说:“大总统还是要慎重行事。”因为,阁员大多是皖系人,皖系头子没定调子谁也不敢妄议。所以,会议毫无结果,大家怏怏而散。

其实,冯国璋并非真心想辞职,只是想让大家说一些挽留的话。当然,辞职电也没有发出去。晚上,段祺瑞召集爪牙开秘密会议。他们围绕着总统、总理、国会选举和罢免李纯的问题展开激烈的争论。争来争去,最后作了五条决议:一、继续给冯国璋施压,让他听命于皖系;二、尽快进行参众两院选举,如期改选总统,不担“逼宫”的罪名;三、各省督军可以发电“拥护总统”;四、胁迫冯国璋起用段芝老当总理;五、罢免李纯。

从第二天起,张作霖、倪嗣冲、张怀芝、曹锟、张敬尧纷纷发电,“拥护”大总统。似乎直皖两系又成了一家,冯国璋又是北洋派共同拥戴的大总统了。

与此同时,皖系军阀纷纷来电“拥段组阁”。张作霖给冯国璋的电报说:“择定总理一人,组织完全内阁,总理得人,各方同意,政令自行,切勿轻怀退志。”意思是说:只要你把权力交给内阁,甘心做个盖印机关,你的总统地位可以维持下去。冯国璋回了个不软不硬的电报:“组织强有力之内阁,自系正当办法,可速联合各省商定何人任总理,予当依众议而行。若凭少数人推举,恐各方意见不同,中央即无办法。”意思是,你们有话直说,不要藏头露尾,你们同意的总理,各省未必都同意。

次日,段芝贵来到公府。冯国璋自从看清他的真面目后,对他十分冷淡。他一进门,仍像以前那样毕恭毕敬,奴性十足。

冯国璋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段芝贵尴尬地一笑道:“嘿嘿,大总统,我是……受命而来……”

冯国璋:“请问,受谁之命呢?”

段芝贵:“嘿嘿,督军团。”

冯国璋:“噢,你是演红脸儿,还是演白脸?”

段芝贵局促不安:“嘿嘿,大总统,我是您的人,心是永远向着您的。”

冯国璋一阵大笑,说:“好吧,有话请讲。”

段芝贵鼓足勇气说:“大总统,是这样……他们一致要求大总统还是……还是罢免秀山……”

冯国璋强压怒火,挑衅地问:“我要是不服从呢?”

段芝贵皮笑肉不笑地说:“嘿嘿,大总统,我劝您还是……权衡一下吧,何必因小失大呢?现在,别的事都解决了,只剩下段芝泉出山和罢免李纯两件事了,大总统只要随和一点儿,就都解决了,大总统还是大家拥戴的大总统,这种顺理成章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他的话软中有硬,柔中有刚,有威胁,有利诱,也有讹诈。把个冯国璋气得七窍生烟。别的都可以考虑,唯独罢免李纯他不能考虑。因为,李纯是直系的象征,是直系的基石,李纯一罢官,直系就土崩瓦解了。冯国璋一字一板地说:“段芝贵!你们所说的‘权衡’,我权衡过了,你们所说的‘因小失大’我想过了,大不了我不做总统。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别的事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总统没有罢免督军的权力,如果有,我罢免的不是秀山,而是张作霖!因为秀山主和没有罪,有罪的是擅自进兵、威胁总统的人!”

段芝贵如芒在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说:“要不这样吧,秀山经常有病请假,让他安心休息,让卢永祥代他当几天督军如何?”

冯国璋冷冷一笑:“那好啊,我今天就打电报让他销假视事。”

段芝贵又赔着小心说:“要不这样,让秀山出任参谋总长好了,这个职位可不小。”

冯国璋笑道:“噢?哈哈,那你们不赔本儿了吗?”

段芝贵说:“大总统,张雨亭有话,说文的不行来武的,到那时悔之晚矣!”

冯国璋说:“那好啊,你告诉张作霖,让他出兵去打秀山好了,不要逼我下一道违心的命令!”

这一席话,张一麟、师景云在门外都听到了。段芝贵一走,他们跑进来,高兴地说:“大总统,顶得好,以后就这样!”

3月12日,冯国璋接到下属报告:张作霖、徐树铮联合宣布,在离京五十里的军粮城设立了“关内奉军司令部”,张作霖自兼总司令,徐树铮以副司令代行总司令职权。同时,皖系极端顽固分子倪嗣冲来天津活动,徐树铮偕同张作霖的秘书长杨宇霆也来到天津,研究拥段组阁问题,十五省、三特区的北洋军阀,包括长江三督在内又联名通电,请求冯国璋恢复段内阁。正在这一日三惊之际,北洋军占领岳州,进行烧杀抢掠的消息传来,冯国璋倒吸一口凉气,最后的一点斗争勇气也吓得不翼而飞。

冯国璋召集心腹幕僚开会,研究段祺瑞复职问题。会议拖拖拉拉开了几个钟头,大家唉声叹气,想不出别的办法。要么让段祺瑞复职,要么全体下台,最后,在两条道路之中选择了前者。

这天,冯国璋把段祺瑞召到公府,低声下气地说:“芝泉啊,当前的情况你看清楚了:聘卿兄脱袍挂冠而去,卓臣(钱能训)天天吵着不再代总理。前方连连告捷,老弟众望所归,我看你还是出山吧。”

段祺瑞推辞说:“华甫兄,你就别逼我了,我早说过,我无意于此,我只是忧国忧民而已。”

冯国璋说:“是不是还生愚兄的气呀?芝泉哪,咱们争争吵吵都不是为了个人,都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谁也带不走,咱们只有一个心眼儿,把国家治理好,上对得起祖先,下对得起臣民。愚兄过去多有冒犯,望贤弟海涵,以后你放心,你我二人一定同生死,共祸福,皇天在上,耿耿此心!”

冯国璋看到前方节节“胜利”,主战派日益强大,各督军又倾心于段,连长江三督也都委曲求全,自己的命运捏在人家手心里,总统能不能当下去,全凭段祺瑞一句话。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一忍百忍吧。

段祺瑞说:“华甫兄,您言重了。我哪能生仁兄的气?意见向背是常有的事,今后还可能发生。不过,兄弟两次组阁,两次不得善终,我伤透心了。所以,不想再有第三次了。”

冯国璋一听,笑道:“哈哈,老弟多虑了,吃一堑长一智,那样的事不会发生了。”

段祺瑞:“华甫兄,容我好好考虑考虑,再答复你。”

冯国璋:“也好,我静候佳音。”

第二天,冯国璋又收到不少措辞强硬的电报。甚至有人放风说:再不批准段祺瑞复职,就把冯国璋搞掉。冯国璋如坐针毡,天天打电话催问段祺瑞。

几天后,段祺瑞派人送来一封密件。冯国璋拆开一看,是段祺瑞复职的五个条件,要冯国璋签署意见。这五条是:

一、参陆办迁回国务院,由靳云鹏代师景云担任参陆办主任;二、国务院一切决议,总统不得擅改一字;三、阁员由总理选定,不必征求总统意见;四、公府秘书长由总理推荐;五、中央(指总统)致各省的电报须由院方核发。

冯国璋没看完就气炸了肺,恶狠狠地骂道:“浑蛋!这是敲竹杠,这是城下之盟!不,我不答应,我死也不答应!”他怒不可遏,在地上走来走去。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慢,最后慢慢停在桌前。他痛苦地想:我的出路在哪里?在哪里呀?我两次想出京,两次受阻。我犹如困在孤岛,龙搁浅滩,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是人家的人,跳来跳去跳不出人家的手心。潜行出京?名声不好;带军队硬拼一下?会留下千古骂名。冯国璋哭了,无声地哭了。他感到天变小,地变窄,呼吸困难,这房间再也不那么明亮、宽敞,简直是一座活地狱!他拿过笔,哆哆嗦嗦在条件上签上“冯国璋”三个字,身子僵卧在沙发上,两行热泪溢出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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