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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代理大总统

1917年2月20日,一列专车从南京下关车站出发,迎着早春的寒风,风驰电掣向北驶去。在中间的一节车厢里坐着冯国璋,这是他第一次以副总统身份进京议事,调停府院纠纷。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树木,赭黄的土地和泛着新绿的田园,一种“当今世界,舍我其谁”的飘然感和自豪感涌上心头,正像临行前梁启超所云:“你的位置在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你站在哪一边,哪边就是胜利者;你对哪方掣肘,哪方甭想成事……”

这些天来,北京的专使、政客云集南京,各地信函、电报雪片般飞来,都把他视为翻云覆雨的人物,希望他北上调停。黎总统来电相邀,段总理派院秘书长张国淦面请,国会也把他视为仲裁者。多大气派呀!他体会到权力的妙处了……

冯国璋站在挂着纱幔的车窗前,看着稍纵即逝的景物,禁不住捋着八字须笑了。

“国会……”当他想到那个该死的国会时,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的自豪感、优越感一下子不翼而飞,脸色陡地阴沉起来,心情十分沉重。他急勿勿离开窗子,在办公桌上拿起一张《民国日报》,几行醒目大字映入眼帘:《拖延入京,实为烟案》。他戴上老花镜又读起来:

黎总统、段总理几次电请面邀冯副总统进京议事。冯每以政务繁忙拖延入京。果系政务纷扰吗?否。原来冯正为一桩羞于言传的烟案所困扰,其端倪是:三省销土之合同,将于下月底期满。而八千箱烟土,销存尚占半数,如政府因约满例行禁运,则此大宗存土,不啻为废物,故不惜重资派人入京运动当轴,希望展约。政府以此关系重大,怕受舆论攻击拒绝。

乃上月间,冯副总统听信人言,议以六厘债票收买此项存土,其代价总计在两千万元以上,分十年归还。表面上为制造药品,实则此存土两千余箱,全国人民吸药十年亦难消清。

此项合同于七日签字,一方即三省销土之土商,一方为江苏省当局,以地方长官之名义,与洋药公所订约也……

冯国璋一阵心绪烦乱,暗自叫苦不迭。他想:我冯国璋一向以精明谨慎著称,怎么办出这种傻事?真倒霉啊!南京会议,威信扫地;刚刚有些转机,又出了这种事,让我以何颜面见人?他愣怔了一会儿又看另一则报道:《国会议员对收买存土案提出质问》。报上列举了议员提出的五项质问:“一、烟土禁绝期限已近,政府无收买存土之必要;二、国家财政奇绌,此物有害无益;三、公债增加,国民负担加重;四、政府即为戒烟计,制药发卖,也断不需两千五百箱;五、果欲制药,何不在前酌留少许,可见制药之说系欺人之谈……”

又讯:“两院十八日开会,参院卢信、众院李为伦均提出动议,请段总理质问冯副总统签订收买存土合同事。段称有事未到……”

冯国璋骂道:都是饭桶!这种事怎能泄露出去?齐耀琳、王瑞芝会不会脱钩?受贿事会不会泄露?怎样对付国会的质询?怎样对付全国舆论?老段会不会见缝生蛆?黎元洪会不会幸灾乐祸?我怎样摆脱“钱癖”、“吝啬鬼”的丑名?唉,一步走错,全盘棋输!

他这里正在懊悔不已,外面有人叩门。他赶忙把报纸藏起来,在镜子上照了一下,才拉着长声说:“进来!”

是师景云,他毕恭毕敬地问:“总统,车快到蚌埠了,让倪嗣冲上车吗?”冯国璋说:“让他上来。”

“呜——”一声汽笛响,车慢慢停下来。不一会儿,安徽省长倪嗣冲像一条哈巴狗走进来。一见面“啪”地一磕脚跟给冯国璋行了个军礼,身子笔直地站着:“卑职给大总统请安!”

冯国璋傲慢地别着二郎腿,眼睛看着窗外,半晌才说:“嗯,下去歇着吧。”

倪嗣冲又“啪”地敬个礼:“遵命!”然后,躬身一步步退出门去。

冯国璋骂道:“小丑!”

倪嗣冲过去对冯国璋从不毕恭毕敬。袁世凯活着时,他狗仗人势,一向不把冯国璋看在眼里,说话身子八道弯儿,关节像安着弹簧,颤颤悠悠的。尤其在南京会议上,他奉袁之命,带兵包围会场,胁迫与会者拥戴袁世凯;发言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当他听到袁世凯一死,冯国璋有可能继任大总统时,“扑通”跪在冯国璋面前,哭道:“上将军啊,我错了,你成全我吧,我以后听你的话!”结果,冯国璋没当上总统,他又投到张勋的怀抱,对冯国璋的藐视比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次冯国璋当选副总统,张勋十三省区盟主地位黯然失色,他又像哈巴狗一样向冯国璋摇尾乞怜。

徐州车站到了。师景云和倪嗣冲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请冯国璋下车,说张巡阅使已在车站等候。见冯国璋起身,倪嗣冲先师景云跑上去,奴颜媚骨地给冯国璋披大衣、戴军帽。

冯国璋走出车厢,立即有人声嘶力竭地喊:“敬礼!”只见车站上欢迎的军政长官齐刷刷地向他立正、敬礼。张勋依然穿前清披挂,“扑通”跪在地上向冯国璋行大礼。冯国璋赶忙把张勋扶起来:“哈哈,不敢当,不敢当,绍轩兄快快请起!”

冯国璋一见,车站上欢迎群众不下几千人,鼓乐喧阗,载歌载舞。下站台不远,几顶绿呢大轿放在面前,冯国璋等上了轿,颤悠悠向巡阅使署走去。当晚,张勋大排酒宴给冯国璋接风。

晚宴后,三人就北京局势进行了会谈。

张勋说:“府院之争的焦点是对德绝交、宣战问题。华甫兄此次北上调停是何主张?”

冯国璋说:“我还是老主意:中国应严守中立,不能绝德,更不能宣战。”

张勋、倪嗣冲附会道:“这就好,我们跟副座看法一样。”

第二天,冯国璋继续登车北上,列车越往北走,绿色越少,黄色越多。快到济南时,逐渐出现残雪、冻土、冰封的河流,冬天的气氛更浓了。他的心也随着窗外的变化出现一丝寒意、一缕惆怅……

是啊,形势是严峻而复杂的。前两年,由于东西帝国主义光顾打世界大战,顾不上争夺中国这块肥肉。现在,德国的败迹已经明显,英、美、日等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争夺尖锐起来。为了控制中国,各帝国主义都想找个代理人。段祺瑞卖身投靠日本,黎元洪极力靠拢美国。这些帝国主义逼着中国与德国绝交。开始,在对德问题上,黎、段观点一致;后来,美国斗不过日本,又不想把控制中国的特权让给日本,黎、段的外交政策走向极端,黎元洪成了绝德的反对者,段祺瑞则坚决听日本人的,成了绝德的坚持者。两个人激烈地对立起来。

可是,朝野上下,社会名流,各省议员,商贾团体,乃至北洋将领,大部分人主张坚守中立。因此,黎、段都想把冯国璋拉向自己一边。可是两强相对,他倾向谁呢?他怎么走这条空中绳索呢?

冯国璋越想越觉得步履维艰,弄不好会陷进去,难以自拔。

火车到达济南车站,山东督军张怀芝上车迎送。冯国璋问:“你们那里对绝德一事有什么看法?”

张怀芝偷看冯国璋,不知他的想法如何,所以吞吞吐吐地说:“人们……大家……都认为……最好别打仗,别得罪德国人……”

冯国璋笑问:“你自己呢?”

这位督军嘿嘿笑着说:“副总统怎么想,我就怎么想,我听你的。”

冯国璋大笑起来:“哈哈,你知道我怎么想?”

张怀芝红着脸说:“卑职……卑职还不曾想过。”

冯国璋笑得前仰后合。张怀芝曾是袁世凯的贴身爪牙,斗大的字认不了几升。袁世凯一死,他感到孤立无援,总想往冯国璋身上靠,别看他是个老粗,心里挺花哨。他一直将冯国璋送出二百四十里,直到德州才下车回返。

火车继续北行。窗外的大地冰封雪锁,树木萧瑟,寒风凛冽,路上行人缩肩抱臂,把身子紧紧裹在棉衣里。冯国璋的心越发沉重了。府院之争,国会与内阁之争如此激烈,各政党间的斗争也是错综复杂呀!研究系,它的前身是进步党,领袖是梁启超和汤化龙。护国战争结束后,梁、汤曾提倡“不党主义”,其实,这是骗人的花招。真实情况是:由于各政党争权夺势,全国人民深恶痛绝。因此,他们才来个废党立派,化整为零,取消了进步党名称,改成以梁启超为首的“宪法研究会”,以汤化龙为首的“宪政研究会”。不久,二会合二为一,成为“宪法研究会”,简称“研究系”。它想四面讨好,谁也不得罪。它跟冯国璋保持密切关系,跟黎元洪和西南派关系也不错,对老段更是推崇备至。研究系对加固北洋系团结,确实起了不小的作用。国民党在国会中虽仍占大多数,但名存实亡。它的议员分化成若干小帮派。如以孙洪伊为首的“韬圆派”;以张耀曾为首的“宪法商榷会”,由该会又分化出“政学会”、“丙辰俱乐部”和“益友社”,由益友社又分化出“政系俱乐部”等等。其中最有势力,与老段斗争最激烈的是韬圆派。该派是拥护冯国璋的,其他小派大多是拥护黎元洪的。

汽笛一声长鸣,打断冯国璋的沉思,列车“呼——”放了一股气停下来。不一会儿,直隶督军朱家宝登上列车。他忽地向冯国璋面前一扑,单腿跪地,抱住冯国璋的马靴就吻。

冯国璋说:“家宝,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快起来!”直到冯国璋去拉他才起来。

这是个吃里爬外、专好告密的卑鄙小人,他那手忙脚乱的动作令人生厌。他甜言蜜语地说:“我的好总统哎,你老人家连日坐车着实辛苦,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吃得消噢,还是在天津住下吧,住下吧……”

冯国璋说:“不啦不啦,快到了,你请便吧。”

朱家宝死乞白赖地说:“你老人家就住一夜吧,赏个光吧,你老在天津一住,嗬,我这个直隶督军脸上多有光彩啊。”

冯国璋心烦,可还是赔着笑脸:“下一次一定住,你忙去吧。”

朱家宝说:“那我陪你老人家到北京吧。”

冯国璋一听吓了一跳,赶忙说:“哎哎,不不,用不着,用不着。”

朱家宝到底还是陪到黄村,才硬被撵下车。他一路上唠唠叨叨,令人心烦。冯国璋不愿得罪这种小人。

师景云说:“总统躺一会儿吧,还有两个小时呢。”说着侍候冯国璋躺下,关掉大灯,只留一盏带纱罩的小床头灯,然后慢慢退出去。

冯国璋越是接近北京越是睡不着。他在想着斗争方针、策略……

晚7点,专列到达北京。车还没停稳,窗外的锣鼓就响了,还夹杂着鞭炮声。车站上举行了极其隆重的欢迎仪式。黎元洪、段祺瑞等军政长官都来了,有好几千人。他一下车,黎段二人疾步上前,热情寒暄问候。黎元洪说:“我把公府礼堂给你腾出来,住在公府吧。”

公府礼堂是新修的,还是第一次做行辕。段祺瑞赶忙说:“不不,还是住到国务院吧,都准备好了。”

冯国璋为了避嫌,拱手笑道:“哈哈,二公不必劳神,禁卫军司令部早已准备好,在那里方便。”

黎、段都想:只要不住在他那里,哪里都行。

冯国璋刚刚住下,师景云报告:“大总统来访。”

冯国璋赶忙起身相迎,给黎元洪敬军礼。黎元洪笑着一把抓住冯国璋的手:“哈哈哈,你我兄弟何必客气?用不着,用不着!”说着,进了客厅。

黎元洪:“副总统坐了两天车,累了吧?”

冯国璋:“还好,我身体素来不错。”

黎元洪:“常言说‘有钱难买老来瘦’,副总统年已花甲,还像二十年前那么精神。”

冯国璋:“哪里哪里,大总统也不怎么见老。”

黎元洪:“不行了,我虽比老兄小五岁,可看上去比你老多了。”

冯国璋:“国璋不学无术,胡吃闷睡,实在惭愧。”

黎元洪:“哈哈,老兄过谦了。你老兄德高望重,文韬武略,今后务望老兄关照,这次把仁兄请来……”

冯国璋赶忙接口:“兄弟这次来京,主要是观察,学习……”

黎元洪叹道:“唉,仁兄知道,这绝德一事吵得不可开交,想必仁兄已胸有成竹,还望赐教。”

冯国璋:“国璋刚刚来京,岂能下车伊始便谈此事?”

黎元洪:“小弟……”

冯国璋:“唉,这北方的天气可比南京冷多了……”

黎元洪几次引导,冯国璋一味装聋作哑,言不由衷。黎元洪非常扫兴,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不一会儿,德国公使辛慈送来请柬,要冯国璋出席招待晚宴。冯国璋对师景云说:“婉言谢绝。”

第二天,冯国璋一扒眼皮,走马灯似的来访便开始了。最先到的是黎元洪的心腹幕僚哈汉章,他们在军咨府曾共事多年,关系一直不错。他说他是以老部下的身份来看望副总统的。可是,交谈不过三句,冯国璋就听出来了,他是带着黎元洪的使命来的。冯国璋开始跟他兜圈子,大谈离情别绪,人生苦短,友人的兴衰际遇,可就是不谈绝德、府院之争。实在躲不过去,就以“对对对,好好好”来敷衍。

哈汉章刚走,张国淦来了。他曾多次受段祺瑞之命,向副总统呈文,汇报绝德问题,又亲赴南京请冯国璋。现在副总统来到北京,他理应拜访。他的话题从冯国璋北洋练兵、北洋“三杰”的袍泽之情说起,一直绕到段总理对副总统的情深谊长,为了北洋团结,理应携手共进……冯国璋早有防备,说话既得体,又有分寸,可谓滴水不漏。

这之后,来访者有国务院要员任廷芬、陆征祥、汪精卫,总统府要员金永炎、蒋作宾、黎澎,国会议员汤化龙、张耀曾等。各有各的倾向,各有各的观点,各有各的目的。冯国璋精疲力竭地想:北京真乃是非之地啊!他想,不能打“消耗战”了,还是尽量回避吧。

冯国璋跟王士珍从小站练兵时,关系就比跟段祺瑞好。息事宁人、胆小怕事的王士珍,虽然在人前从不说掏心话,但对冯国璋却肯说实话。冯国璋先到王宅去拜访他。一见面,王士珍慢吞吞、不好意思地说:“唉,你看这多不好,我该去看你,哪有礼从外来的?”

冯国璋笑着说:“那你怎么不去看我?”

王士珍笑说:“你官做大了,别叫人家说我巴结总统啊。”

冯国璋哈哈大笑:“你呀,聘卿兄,咱俩谁跟谁呀?”

王士珍也嘿嘿地笑了。

话没说三句,王士珍就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袁项城真不够意思,当年干吗把我从老家骗出来,让我在仕途中活受罪。哪如在家中享天伦之乐好?官场钩心斗角,哪里是我这种人干的。你当了副总统,还是批准我开缺回籍吧。”

冯国璋说:“这怎么行,你走了谁给我捧场啊,让我当光杆司令?聘卿兄,你实话告诉我,你对黎、段在绝德宣战上的矛盾有什么看法?”

王士珍沉吟许久才说:“开始,他们是一致的,都主张对德绝交。因为美、英、俄、日、法、葡、比等国,都给中国施压,催促中国对德绝交、宣战。他们都想把中国拉向自己一边,许给中国‘好处’。因为日本离中国近,实力强,老段又倒向日本一边,列强都觉得争不过日本,就开始搞秘密交易,出卖中国利益,日本答应把德国在中国的地盘、租界分给它们;它们答应把控制中国权让给日本。黎元洪依靠的是美国,老段依靠的日本,两个人较起劲儿来了。”

冯国璋彻悟道:“噢,是这样。这么说,他们的对抗已经公开化了?”

王士珍说:“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他们叫你来的目的,就是想让你站在他们一边。”

冯国璋点头:“是啊,我感觉到了。你说我该咋办?”

王士珍小声说:“老朋友,你早就不该蹚这片浑水,这是是非之地,会陷进去的!”

冯国璋问:“两人的是非曲直,你有何看法?”

王士珍连连摆手:“君子莫论人是非。华兄,你自己体会吧。”

他们在一起品茶、喝酒、抽大烟,二人又扯到烟案,冯国璋当然一句实话不能讲。

25日,一位秘书拿着一封信来见冯国璋,冯国璋展开一看,是徐世昌邀他到府上一叙的。他坐上汽车来到五条胡同的徐宅。进屋一看,徐世昌、段祺瑞、王士珍都在场。他已知七分意思。见他进来,三人满脸堆笑站起来欢迎。众人坐定后,段祺瑞先开了腔:“今天,咱北洋派的四老聚在一起,不妨说说心里话。在咱们四个人中,数我年岁小,五十四岁,我是小兄弟。祺瑞素来毛病甚多,为政务有时急,有时气,难免有不周之处,还望三位仁兄多多指教。咱们是一起过来的人,情同手足,说好说歹都可以担待。这些年来,北洋派很不景气,致使有人钻咱们的空子……”

王士珍闷头抽烟,冯国璋赔笑不语。徐世昌笑嘻嘻地说:“哈哈,芝泉,有话你就直说吧,在自己人面前不必兜圈子。”

段祺瑞把欧战即将结束,德国众叛亲离,日本离中国甚近,外交、军事、经济十分强大,西方诸国如何怕它,中国债务不堪,多次受到强国欺侮,应该大搞“中日亲善”;对德绝交后,中国会得到许多“好处”等等说了一遍。最后说,看在兄弟情谊上,北洋派要团结,大家要支持他的行动。段祺瑞足足说了半个多小时。再看这三位:王士珍闷头抽烟,像没听见一样;冯国璋虽然点头称是,看得出是虚以敷衍;徐世昌随声附和,不动真格的。段祺瑞性情刚烈,心里骂道:“这三块料,扎一锥子不流血,真是孬种!”

徐世昌懒洋洋地说:“芝泉说得有理,你们都是在位之人,理应携手共进。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能帮帮腔而已。”闹了半天,徐世昌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下边轮到冯国璋说话了。他说:“芝泉一番宏论,颇觉耳聪目明,兄弟茅塞顿开。不过,敝人远离京师,偏居一隅,刚刚来京,尚未理出头绪。兄弟此行一是为疏通府院关系,二是研究对德问题,先听听诸家意见,现在还拿不出具体主见。”好个滑头,推得更干净!

王士珍表示更简单:“总理看着办吧,士珍唯命是从。”

这一番话把个段祺瑞气得脸一红一白,他想,今天“泡”上一天,他们也放不出正经屁来,干脆走为上策。王士珍、冯国璋怕留下来让段祺瑞吃醋,也说:“咱们也走吧。”两个人前后脚出了徐宅。

段祺瑞回到官邸,气得脸蜡黄,不住地绕室徘徊,恶气难出。徐树铮不愧是“徐小鬼”,他知道段祺瑞在五条胡同碰了软钉子,说:“总理呀,我有个不成熟的设想……”

段祺瑞正在心急火燎,停住脚说:“你讲。”

徐树铮说:“冯国璋跟梁启超关系非常好,可否让老梁去劝劝他?”

段祺瑞说:“大白天说梦话。梁启超是有名的亲德派,他的一本吹捧德国的书,就要在德国付印出版,他能劝冯国璋绝德吗?”

徐树铮说:“人是能变的,总理过去不也是亲德的吗?你叫梁任公来谈谈,说不定能转变。过去,他给咱出力不小,现在他为了个人好处,还得依靠咱。”

段祺瑞想了想,点头说:“好吧,你派人去请。”

徐树铮说:“我亲自去。”

段祺瑞说:“最好。”

徐树铮走后不久,梁启超来了。果然,一桩幕后交易拍板成交。梁启超答应把书撤回来,从即日起与德国划清界限,为对德宣战大造舆论,并拍着胸脯说:“冯国璋包在梁某身上!”

梁启超走后,段、徐二人乐得手舞足蹈。段祺瑞笑道:“这老夫子,我当他信仰多真呢,原来也这么弱不禁风。哈哈,段某成功之时,指日可待矣!”

徐树铮说:“世上的事不都是逢场作戏吗,有多少真格的?”

段祺瑞说:“又铮,我想让你办两件事,一是以国务院名义组织一个国际政务评议会,让国淦主持,把北洋元老、国会议员、有头有脸的人物多请一些来,一星期来上两三次,说是评议,实为聚餐,让大家吃吃喝喝,堵住他们的嘴。拣些关键人物,多给点好处,联络联络感情。二是,你到欧洲走一走,看一看,摸摸各国的动向和德国的实力,咱好有的放矢。如何?”

徐树铮本不愿出国,但不敢违拗,答应了。

次日,幕僚进来报告:“法国公使康梯求见。”

段祺瑞赶忙传令:“东花厅接见。”

康梯一见面就道明来意。他说:“本人受七国公使之托,有要事面陈总理,欧洲战局急转直下,德国眼看要垮台,协约国认为,中国对德绝交迫在眉睫,要求贵国赶快采取与协约国一致之行动……”

接着,日本公使厚藤、英国公使葛林、美国公使芮恩施等也相继来访,腔调、口径完全一致,看来是预先约好的。次日,日本寺内首相派来“私人”访华团,团长是日本经济专家西园龟三,团员有军事、工业、政治专家。他们一到中国先拜访在野人士梁启超、徐世昌,紧接着,相继拜访冯国璋、段祺瑞、黎元洪等,对他们施加压力,许以“好处”。经这些人紧锣密鼓地轮番进攻,段祺瑞坐不住了。他决定采取果断措施。连日来,他召集心腹幕僚开会,决定对黎元洪和国会施加压力,逼他在绝交书上签字。

冯国璋有冯国璋的苦恼,烟土签约案搞得他焦头烂额。2月26日各大小京报都登出“上海国民召开禁烟大会”的新闻。他知道,这是上海民政团体给国会施压,有意出他的洋相。新闻写道:“……冯副总统主持收买存土一事,为全体国民所反对,本埠各团体组织之国民禁烟大会,在法界霞飞路尚贤堂召开,政绅商等党派团体,男女代表一千多人出席……”

大会主席于右任先生首先发言。他说:“今日之会为国民争人格,为政府复信用,为‘中华民国副总统’七字保价值。近十余年来,禁烟之政,粗有头绪,本年即可禁绝。不意政界忽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举,名为收买烟土,实无异破坏烟禁。本会之宗旨在誓求撤废副总统违反民意、擅行签字之合同……”

章太炎先生发言云:“破坏禁烟,实犯刑法,总检察厅本应起诉,唯今国会起诉者仅居少数,不能不令人疑其受贿。……本会之意,第一,在求废约;第二,即约不能废,亦宜当众焚毁烟土。国民唯恐虽有请愿,政府置若罔闻,今日之政象较前清尤劣。民意虽极昂扬,终置不理。唯国民既有廓清烟毒之决心,当誓死达此目的。鸦片害人性命,不得不以生命相搏。政府如决欲害民性命,吾民不得不自筹性命之策……吾会不可仅以发电了事,唯望积极进行,渝以始终。”

会议决议:先致电政府、两院及各省,力争废约。同时公举代表进京请愿……

看完报纸,冯国璋吓得脸色蜡黄,冷汗频仍。他想,请愿团一旦到京,东奔西跑,大造舆论,我冯国璋的老脸往哪里搁?真会身败名裂的。他苦苦地思索着,彷徨着,不时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在北洋军阀中,冯国璋是最狡狯、最圆滑、最诡计多端的一个,谁也斗不过他,他一眨巴眼一个心眼。经过思考,一个整体对抗计划酝酿而成了:他派人去南京,让齐耀琳、陈之骥、冯家祜等一齐出动,去上海“疏通”关节。他把孙洪伊找来,问他跟上海请愿团正、副团长有无交情,谁跟他们交情最深。并告诉孙洪伊,他们一进京,就把他们拉到最好的旅馆住宿,最好的饭店用餐,用最好的汽车接送,最好的女招待陪伴,上最好的戏院看戏,再塞上大把钞票,堵住他们的嘴。

孙洪伊说:“这事包在我孙某身上!但条件是副总统不能支持老段。”

冯国璋咬咬牙说:“行!”

他又把师景云等心腹叫来,告诉他们:“一、去找议长汤化龙,告诉他接到议员提案后,采取‘拖延术’,让它自消自灭;二、拿着钞票去找平政院院长张一麟,议会责成他审理此案时,设法帮忙,最好由他亲赴上海‘调查’;三、把梁启超找来,由冯国璋亲自跟他谈,请他转托段总理多多关照,只要老段肯帮忙,我冯国璋也帮他的忙;四、组织人写文章,造正面舆论,混淆国人视听;五、串联跟烟案有关的朝野要员,要他们加紧同步活动,把此事尽快压下去。”

经过这样分拨料理,冯国璋的心平静了很多。

正当冯国璋一日数惊,加紧活动时,差人跑来报告:老管家阎升陪着周夫人从南京来了!冯国璋一听吓了一跳:南京出事了?烟案败露了?夫人旧病复发了?他急忙去迎接周砥。走到院里,见周砥脸色憔悴,泪眼婆娑地向他走来,冯国璋三脚两步来到周砥面前,拉住她的双手,急不可待地问:“道如,出什么事了?”

周砥别看年已四十有二,却依然一腔痴情,热泪从白皙光滑的脸上滚下来。她一下子扑到冯国璋怀里嘤嘤地哭起来。冯国璋越发害怕,二人赶紧半拥半抱地进了屋。冯国璋紧紧地搂着周砥问:“夫人,出了什么事儿了?快说,快说!”

周砥满腔痴情地说:“我想你,惦记你,怕你想不开,我来陪陪你!四哥呀,你好吗?好吗?”

冯国璋把周砥抱得更紧,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说:“道如啊,好妹妹,我很好,很好,谢谢你,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太想你了!”

这天晚上,师景云半喜半忧地对冯国璋说:“总统,黎元洪跟段祺瑞吵起来了。”

冯国璋问:“怎么回事?”

师景云把3月1日发生在公府的一次冲突说给冯国璋听。

段祺瑞经不住外国人的压力和心腹爪牙的怂恿,决定与黎元洪来次正面交锋,逼他在对德绝交文件上签字。这天,段祺瑞率领全体阁员来到公府。黎元洪知道段祺瑞来者不善,在幕僚卫护下,带着八分气来到西花厅,二人一见面,谁看谁都不顺眼,但仍各自克制着感情,保持着起码的礼貌。

段祺瑞向黎元洪鞠一躬,清清痰说:“绝德一事已经拖延很久,实在太不像话了。中国是个主权大国,这点儿事都办不成,成何体统?这几天协约国一再催中国决策,今天,趁阁员都在,请大总统当场决定。”

黎元洪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什么“主权大国”,还不是一切听小日本的?拖延很久,怨谁?你要不死死顶着,哪有这么多麻烦?于是,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说:“对德绝交是举国大事,岂能如此轻率?外交总长应当拟定具体方案,按照规定程序,征求国会和各方面意见才能决定,怎好当场决定?”

段祺瑞脸红气促,说:“伍廷芳总长提出辞呈,外交部处于瘫痪状态。今天先开个特别会议,决定之后,再补外交程序不迟,办事哪能太死板?”

黎元洪提高声调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兹事体大,不能草率!此等军国大事,必须征求国会同意方可副署,府院不能越俎代庖,置国会于不顾!”

几句话把个段祺瑞噎得张口结舌。他忽地站起来,不顾什么礼貌,率阁员怒冲冲地走了。

段祺瑞回到国务院破口大骂:“哼!你充什么大料豆子?你们也真是,为什么没想到国会这批混账王八蛋?去,把参众两院议长、各党派头头给我叫来,召开紧急会议,给他们施加压力。我就不信,他们不点头……”幕僚们刚要走,他又把大家喊住:“还是讲点礼貌,这帮家伙也不好对付。”

国会议员们经不住段祺瑞软硬兼施,物权引诱,经过几天幕后交易,绝德议案果然获得多数议员通过。消息传到黎元洪耳里,气得他又跳又骂。他找冯国璋拿主意,冯国璋跟他兜圈子;找徐世昌想办法,徐世昌唯恐天下不乱。急得黎元洪像热锅上的蚂蚁。黎元洪一看硬的不行,改为“蘑菇战术”,把国务院报来的呈文扣压起来,硬是不给盖章。段祺瑞天天派人去催,回答是“待研究”……

冯国璋听完师景云的叙述,垂首皱眉,走来走去,半天没说一句话。他闹不清是忧是喜。二虎相斗,必有一伤,待他们伤一个,力量发生不平衡,他可以取而代之,似为一喜。但他们这样斗下去,终归会使国家大乱,倘引起内乱,引起战争,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他的副总统地位也难维持,似为一忧。

冯国璋忽然站住,问:“景云,我们总这样中立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说,在府院纷争中,我们应该偏袒谁?”

师景云也是北洋派出身,心里偏向北洋派。再说,那天梁启超跟冯国璋密谈许久,谈到烟案,谈到绝德,谈到黎、段实力和归宿,冯国璋似乎为梁启超说动了。师景云揣摩着冯国璋的心思说:“常言说:一指近,二指远,远了近不了。段总理毕竟是北洋元老,根基硬,实力强,个人虽没有一兵一卒,可大部分督军听他的。我看,不如侧重于他,找自己的支撑点。”

冯国璋面有喜色,问:“景云,你也有这种想法?”

师景云一听猜到冯国璋的心理,放开胆子把北洋派应该加强团结,应该顾全大局的理由说了一遍。冯国璋也把跟梁启超谈话的内容介绍一遍。最后,冯国璋说:“不过,还不能公开表白,可在暗中稍稍渗透一下,以免坏事。你继续告诉大家,注意府院动向……”

段祺瑞等了几天不见下文,又气又急。他忍无可忍,第二次率阁员来找黎元洪。

黎元洪闻讯后,穿戴整齐,严阵以待。见他们前呼后拥来了二三十人,个个一副斗鸡的架势,黎元洪十分生气。众人向总统鞠了一躬。黎元洪、段祺瑞在桌前对坐,其他阁员列坐在段祺瑞之后,气氛十分紧张。

段祺瑞压抑着感情,说:“今天全体阁员谒见大总统,是请大总统在绝德公文上签字盖章。国会内阁均已通过,外交部已把文稿推敲再三,望总统盖章后尽快发出,了结这桩公案。”

黎元洪暗想,从程序上、文字上再也挑不出毛病,再推国会也没有道理,只好打最后一张王牌。他摇摇头说:“不,我今天还是不能用印。”

段祺瑞一听怒火中烧,厉声问:“请问为什么?”

黎元洪不慌不忙地说:“上个月我们分别征求过各阶层的意见,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反对绝德,坚持中立。绝交是宣战的先声,他们连绝交都不同意,更谈不上宣战了。虽然国会内阁已经通过,但不能忽略各阶层的意见。所以,先不急,待听听他们的意见后再做决定。”

这一招段祺瑞没想到。以前他以为黎元洪是“泥菩萨”,现在看来他错了,这小子更厉害呀!段祺瑞气得嘴大鼻歪,五官移位,险些骂出脏话来。他想,就是今天了!于是拍案而起,大声叫嚷:“总统!你是不是诚心刁难我?是不是看我段某好欺侮?你说程序不全,我补程序;你说国会没通过,我补国会。现在手续齐备,你又抬出各阶层,这不是诚心跟我过不去吗?”

黎元洪也站起来,一板一眼地说:“我是大总统,我要对国家命运负责,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我不能视为儿戏!”

段祺瑞也说:“那么我就不负责任吗?我是儿戏吗?协约国一再催促我们,我们要吃亏的。得罪了日本人,得罪了协约国,谁负责?!”

黎元洪反唇相讥:“你用不着拿洋人压我,中国是主权大国,用不着仰洋人的鼻息,看人家的眼色,协约国的话不是圣旨!”

段祺瑞气得浑身发抖,真想上前扇他耳光。他揭黎元洪的老底说:“总统不也很听美国人的话吗?只不过美国人打了退堂鼓罢了,还说什么仰洋人的鼻息?”

黎元洪被顶得张口结舌,只好绕到原路上来:“不管怎么说,凡事得根据约法办事。约法分明规定,大总统有宣战和议和特权。我要对国家命运负责!”

一句话说得段祺瑞狗咬刺猬——没法插嘴。这时阁员许世英“拔刀相助”,发言道:“总统有特权,责任内阁就可以抹杀吗?为了这件事,内阁、国会开了多少会,费了多大心,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总统应该采纳大家的意见,不然要内阁干什么?”

黎元洪狠狠地瞪他一眼,许世英赶快避开目光,不再讲话。

教育总长兼内务总长范源濂接着出马,他声色俱厉地说:“总统开口约法,闭口国法,也不能随便推翻国会和内阁的意见吧,要那样跟专制皇帝有什么两样?”

众人无不愕然,连段祺瑞也感到过火。黎元洪指着范源濂吼道:“你在跟谁说话?谁允许你如此放肆?你给我滚出去!”

张国淦上前圆场:“大家都消消气,有话好说,不要感情用事。范总长,你不应该对大总统如此无礼。”

大厅里七长八短,吵成一团,也听不清谁说些什么。

段祺瑞满腔怒火,忍无可忍,想以“掼纱帽”相威胁。他一拍桌子,说:“行了行了,这样的总理我没法干了,另请高明吧!”说着拂袖而去。其他阁员纷纷跟着退场。

段祺瑞负气出走,阁员们并不认为是明智之举,因为他们害怕弄假成真,丢官罢职。因此,有人想到副总统冯国璋。一个阁员坐上汽车来到帽儿胡同冯宅。看门人告诉他,老爷在全聚德出席陆军部举行的欢迎宴会。汽车又跑到全聚德,见冯国璋正跟几十名军官举杯祝酒,猜拳行令。那阁员也顾不上礼貌,赶紧上前在冯国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冯国璋一怔,心想:事关重大,不去不好,于是,即席告辞,带上卫兵而去。

路上走着,冯国璋问:“知道段总理去向吗?”

阁员说:“可能去了天津。”

“总统知道不?”

“可能不知道。”

“直接去火车站!还赶得上。”

汽车风驰电掣般去了永定门车站。冯国璋一下汽车,见车站内外警卫森严,当即闯进去。离老远就听见段祺瑞高腔大嗓在发脾气。

冯国璋喊:“芝泉!”

段祺瑞回头一看,是冯国璋,立刻猜到他的来意。但不知道是黎元洪派来的,还是他自己来的。他忙说:“副总统,你怎么来了?”

冯国璋笑着:“哈哈,这等大事,我能不来吗?”

段祺瑞:“副总统因何而来?”

冯国璋:“劝你回去。”

“可是受人之托?”

“无人。”

段祺瑞一听更不能回去,大声嚷道:“这人软硬不吃,难以共事,他口口声声说有特权,特权个屁!他有特权要我这责任内阁干什么?算了算了,他有特权让他干好了,我段祺瑞侍候不着他!”

冯国璋息事宁人地说:“算了吧,都是为了公事,何必伤了和气?有事慢慢商量嘛。你还是回去吧,这样一走多不好啊。”

段祺瑞越发来劲:“有什么不好,咱惹不起躲得起,让他干吧。”说着一声汽笛长鸣,列车要出发了。段祺瑞向冯国璋一拱手:“后会有期。”悻悻然向火车走去。

冯国璋想:你走你的,我吃我的烤鸭去了。也上汽车走了。

黎元洪已经睡下,他正为今天当着众人顶了段祺瑞而高兴,忽听房门骤响,哈汉章前来报告:“总统,起来吧,有要事禀报!”

黎元洪心中慌乱,不知又出什么大事,赶忙披衣下床,在外室接见哈汉章。

哈汉章说:“段祺瑞跑了。”

黎元洪惊问:“跑到哪里?”

“天津。”

“可曾留下字迹?”

“没有。”

黎元洪沉吟片刻,心里倒有几分高兴。他想,我正恨他,他自己倒来了个“擅离职守”。黎元洪冷笑道:“走了也好,是他自己辞职不干,正好换掉他。”

哈汉章一听吃了一惊,心想,你老黎头脑也太简单了,总理能随便换来换去吗?他说:“换了固然也好,恐怕没那么容易。他肯定会鼓动督军们捣乱,外国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就怕内外夹攻来对付我们呐。”

黎元洪半晌不语。是啊,那段祺瑞树大根深,哪里是个省油灯?他问:“这事怎么办好呢?”

哈汉章说:“还是跟副总统谈谈,请他帮个忙吧。”

“冯国璋滑得要命,他肯帮忙?”

“帮不帮忙也得告诉他,再说,这种事他不该袖手旁观。”

黎元洪说:“好,马上去请他!”

不一会儿,冯国璋来了。二人见面,顾不上客套。黎元洪问:“段总理走了,你可知道?”

冯国璋:“知道了。我到车站追他,没赶上。”

黎元洪:“华甫兄对此事有何高见?”

“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派人把他请回来。不然内外舆论不好对付。”

黎元洪试探着说:“芝泉刚愎骄横,很难合作,我想让菊人或聘卿代他如何?”

冯国璋想:如果段祺瑞因此而解职,他不仅恨黎元洪,也得恨我,那将是北洋派的一大损失。再说,有他在台下捣乱,我的江山也坐不稳。还有,徐世昌和王士珍谁也不可能有胆量接替段祺瑞的职务。我不能打不住狐狸闹身骚。他摇摇头说:“不妥,不妥。芝泉擅离职守固然不对,但如果因此就找个代总理,未免太过分了,会引起更大的矛盾。总统如愿意,我愿意把他请回来。”

冯国璋想在段祺瑞面前卖个好。

可黎元洪不愿意。一来,黎元洪不想把他请回来;二来,他怕冯、段接触结成反黎同盟。他说:“不必不必,用不着你亲自出马,我看让汤化龙议长跑一趟吧。”

冯国璋马上明白了黎元洪的意图,说:“好吧,还是总统考虑得周到。”

第二天,果然各方面的压力接踵而来。英、法、德、日等国公使,或来电话或来人,请公府解释段总理出走真相、对德绝交的态度和日期。有谴责、有抗议、有规劝、有恫吓,把黎元洪搞得精疲力竭。外国人打发不清,中国人也来凑热闹,那些专好添乱的督军们,本来不愿意绝德和宣战,现在一听说段祺瑞负气出走,倒纷纷打电话、电报“挽留段总理”。有唱白脸的、有唱红脸的,有规劝、也有恫吓,教育总长范源濂还递了辞职书。黎元洪惶恐不安,但还抱着幻想,他认为督军们是害怕打仗的,假如再换个北洋元老,他们就不会反对了。于是,他拿定主意,决心趁机换掉老段。他立刻吩咐把冯国璋、徐世昌、王士珍找来议事。不一会儿,三巨头应召而至。四个人也不客套,坐下就谈起正事。

黎元洪说:“国家局势够复杂了,现在又发生总理擅离职守之事,国内外影响很坏,有失大国尊严!今天把诸公请来,共同拿个主意,看怎么办好。”

三人沉默无语足有几分钟。

徐世昌说:“总统有何打算?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议。”

黎元洪说:“不瞒诸位,我想既是芝泉不想干,咱们也不能相强。内阁不能一日无主,我看先物色一位代总理,剩下的事慢慢处理。”

冯国璋知道他的意图,故意问:“总统有目标吗?”

黎元洪一拱手:“三位仁兄务请帮忙,我拟请三位中一位来屈就总理之职。”

徐世昌嘻嘻冷笑,王士珍吓了一跳,冯国璋装聋作哑。

黎元洪见他们不说话,先问徐世昌:“菊人兄屈就如何?”

徐世昌早想干,可害怕得罪段祺瑞,不敢干,赶忙说:“不不,敝人不才,难当重任。”

黎元洪又问王士珍:“聘卿兄如何?”

王士珍越省心越好,不想干,也不敢干。他的回答更干脆:“不不,我干不了。”

黎元洪只好对冯国璋说:“华甫兄暂兼如何?”

黎元洪一言出口又有些后悔,副总统兼总理,必然大权在握,难以控制。好在冯国璋也没有这个胆量,也推辞说:“不妥,不妥。”

黎元洪本意让徐世昌当,又回过头来动员他,但他始终不吐口。黎元洪的心凉了半截。一方面感到对手的强大,一方面感到北洋派的内聚力。他有点蔫头了。

冯国璋想趁机给他施压,让他放弃换人的念头。他说:“昨天接到天津一个密电,说段芝泉想把此次冲突写成通电发往各省,让督军、省长们评论是非曲直。如果那样,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这些人好比登台唱戏,唱好了没有几个人捧场,可一步走错就会引来满堂倒彩。当今世界拆台的多,补台的少,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况且,他并没写辞呈。”

黎元洪频频点头,徐、王二人也连连称是。正说着,汤化龙从天津回来了,垂头丧气地说:“我好说歹说,总理就是不肯回来。”

黎元洪一听心里一阵发沉,说:“汤议长,你休息去吧,我们再研究一下。”

汤化龙走后,黎元洪问:“诸公,怎么办好?”

冯国璋说:“还是派人把他请来吧。”

黎元洪问:“他不回来怎么办?”

冯国璋说:“要想让他回来不难,只有一切依他,别无良策。”

黎元洪嘬牙花说:“与德绝交,事关重大,我怕闹出乱子来呀。”

冯国璋说:“依愚兄之见,我国尽可与德绝交,非但无害,反而有利。”

黎元洪问:“何以见得?”

冯国璋说:“德国已日薄西山,成为众矢之的,连它的同盟国意大利都加入了协约国,对德宣战。这么多国家与它为敌,它岂能不败?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其一。其二,中国一向贫弱不堪,被人轻视,中国一旦加入协约国,就可以立于列强之林,何况列强还答应修改条约,考虑中国利益,这种顺理成章的事何乐而不为?再说,得罪洋人,咱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黎元洪心里说:好你个冯国璋,真滑头啊!你在通电中、谈话中口口声声表示中立,曾几何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调向,真是人心叵测呀!可是人家实力雄厚,自己有职无权,还是忍了吧。黎元洪说:“既然这样,只好请华甫兄辛苦一趟了。”

冯国璋欣然说:“好,我跑一趟。这绝德之事……”

黎元洪沮丧地说:“唉,罢了罢了,你跟他说,外交问题由他做主,我不管了,不管了。”

冯国璋为取悦段祺瑞,也为自己倒霉的烟案,当即登车去了天津。

当天晚上,冯国璋从天津回到北京,一见黎元洪就兴致勃勃地说:“芝泉回来了,他先回去料理一下,明天面见总统。”

黎元洪心灰意懒地说:“谢谢你,华甫兄,你回去歇歇吧。”

段祺瑞得到黎元洪的“尚方宝剑”之后,秘密串联,紧张地做着绝德、宣战的准备工作。3月14日,北京政府照会德国公使,宣布与德绝交,并相继收回天津、汉口的德国租界,解除了中国境内的德军武装,停付对德借款和赔款。绝德案公布后,段祺瑞又积极准备对德宣战。但不少省的军政长官、社会名流相继打电报,反对段内阁。北京气氛更加紧张。

与此同时,冯国璋的个人事情也办出了眉目。3月11日他离开是非之地,偕夫人回到南京。在列车上,他想,段祺瑞的绝德议案虽然在国会勉强通过,但大多数人是反对的;各省军政长官、朝野人士也都不愿意打仗,他的政策迟早要失败的。我去了一趟北京,段祺瑞的绝德事就办成了,势必有人会骂我冯国璋。我不能把命运跟好战分子段祺瑞联在一起。

他一回到南京,就发出一个反战电报。段祺瑞接电后,气得浑身发抖,跳着脚骂道:“这个老滑头,出尔反尔,他诚心出我的洋相啊!”他当即回电质问,冯国璋回答巧妙:“业已查明,反战电是新聘秘书伍宪子所为,本人一无所知。”

段祺瑞切齿痛骂:“白日说梦话!这么大事你能不知道吗?!”

四月初,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副总统府内冷冷清清。大部分职员去秦淮河野游,有的回家过礼拜天。在周砥的卧室里,冯国璋跟周砥正在说笑谈天。

周砥高兴地说:“四哥此次进京人气很旺,事也办得不错,各方人士还是倚重四哥。黎元洪柔弱无能,段褀瑞刚愎自用,四哥这个大总统算是笃定了!”

冯国璋满脸喜悦,笑道:“哈哈,那敢情好。不过,身材矮了点儿,才一米六五,比拿破仑还矮三公分。唉,美中不足啊!”

周砥笑道:“哈哈,行啦,如此相貌堂堂的大总统到哪里去找?去年庆祝六十大寿时,不是有人夸你天庭奇姿,地阁方圆,贵人之相吗?”

冯国璋心里美滋滋的,伸手抚摸周砥的脸颊:“天造地设的总统第一夫人!真怪,四十多岁的人,有一张小姑娘的脸,总不显老,吃了唐僧肉了吧?”

周砥小鸟依人般偎依着冯国璋,抑郁地说:“医生说这是病态。肺病都是这样,皮肤白皙不显老,可照样……死人。”说着,眼圈儿红了。她这次从北京回来,午后经常发烧,晚上还出虚汗。

冯国璋紧紧抓住周砥的手说:“别说不吉利的话,我还要你这个贤内助帮我大展宏图呢!以后要按时吃药,打针,认真治疗。”

周砥懒懒地往床栏上一仰:“唉,吉凶自有天定,个人是无法抗拒的。”

想起周砥的病,冯国璋心头沉重,他抱着周砥亲吻。无意间,他的手触到枕下的一张报纸:“这是什么?”顺手抽出来。

周砥去抢:“那种无聊的东西不看也罢。”

冯国璋敏感地问:“是不是烟案?快给我!”

周砥忧心忡忡地说:“不知谁这么缺德,把《附加合同书》原文都登了出来!”

冯国璋从床头桌上拿过花镜读起来,文章写道:

……冯副总统收买上海洋药商行存土一事,传遍中外。国内识者均不以为然,外邦人士亦诧为异事。议院即须质问,政府似有取消之意。毕竟归宿如何,颇难悬揣。附加合同原文:

立附合同人,中华民国政府代表、江苏省督军冯国璋,江苏省长齐耀琳,苏粤赣三省禁烟特派员王瑞芝(下称中政府),上海洋药商行(下称商行)。

查民国六年一月二十八日,中华民国政府代表、江苏督军冯国璋,江苏省长齐耀琳,苏粤赣三省禁烟特派员王瑞芝等,与上海洋药商行订有收买该商号存土制药之合同,现经双方同意,于民国六年一月二十九日订立附加合同。条件如下:

……

冯国璋颓然地扔掉报纸,向后一仰,闭上眼睛。

周砥说:“四哥不必过忧,我看这件事就到这儿了。国会劲头不大,政府无暇顾及,平政院长张一鹏是自己人。他到上海草草地‘调查’一下就回去交了差。还找了个一向替咱说话的报纸吹嘘一顿:‘调查结果与河间无任何关系。’张一鹏还来了个‘答记者问’,已经把你摘落得清清楚楚了。”

冯国璋冷冷地说:“唉,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他妈的,钱能通神呐,不是到处打点,哪有今日?得不偿失啊!”

周砥说:“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办事小心就是了。”

“当,当……”挂钟敲了五响。

忽然,走廊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同时响起惶急沉重的脚步声。冯、周二人腾地惊坐起来:“怎么回事?”这时,三姨太“砰”的一声把门撞开,只见她披头散发,连滚带爬地跌进来,转腔转调地喊:“老爷,失、失……失火……了!”

冯、周同时跳下床,只见窗外浓烟滚滚,烈焰腾空,夹杂着呼呼的响声。一阵阵烟雾从窗子里涌进来,屋里很快灌满了。冯国璋向两个吓傻的妻妾喊:“还怔着干吗,快跑啊!”

三个人你搀我扶向门外跑。走廊里烟雾弥漫,呛得人连连作咳,泪水直淌。冯国璋拉着周砥,三姨太扯着冯国璋,跟头趔趄往楼下跑,好歹总算跑到院子。周夫人忽然想起什么,狂呼:“我的帽子啊,我的票子啊,我的珍宝啊!”

原来,周夫人有一顶价值连城的珍珠帽,那是界口厘局总办叶世勋孝敬的,周砥视为珍宝。此外,她还苦心积攒了五大箱钞票,有十万元之多。可是,她空喊一顿,人人装聋作哑,不敢去拿。三姨太跟周砥最好,也是为了巴结第一夫人,她问:“帽子放在哪里?”周砥哭着说:“在立橱里。”三姨太转身钻进火海去取。人们焦急地等啊等,许久不见她出来。二姨太一向跟他人不合,在一旁撇着嘴说:“活该,谁让你瞎逞能!”

冯国璋吼道:“住口!”

这时,警笛、哨子、锣一齐作响,叫嚷声、呼救声响彻云霄。五区的消防警察飞奔入府,75旅官兵、禁卫军士兵三四千人拥入院落。但是,要水没水,要电没电,要器具没器具,人又多又乱,加上天阴风猛,火势大炽,人们像无头苍蝇,跑来跑去,没法靠前,任凭大火吞噬着一座座亭台楼榭。

陈之骥、冯家祜、师景云、齐耀琳都来了,总统卫队也赶到了。师景云说:“快保护总统、保护夫人……”说着,这个扶那个搀,把冯国璋、周夫人等扶上汽车,缓缓地开出院子,向陈之骥的官邸而去。

这场天火整整烧了一夜半天。除几座孤立建筑,如大礼堂、参谋厅、御书楼外,其余大小房间一百四十八间以及一切家具、资料、黄白硬物、箱笼细软,全付之一炬!全部损失逾千万元。此外,尚有五六十万元未颁发的军饷也化为灰烬。冯国璋的个人损失有三十多万元,周砥的个人损失有二十多万。幸亏冯国璋把大部积蓄运回故里或存入银行。

这次大火对周砥的打击太大了,她大半生的积蓄全完了,完了!

周砥旧病复发,倒下了。

黎元洪与段祺瑞经过两次正面交锋后,双方的冲突已达白热化。他们挖空心思挖对方墙脚,以便把对方搞垮。黎元洪指使哈汉章密赴南京,密嘱蒋作宾给张作霖发密电“联张倒段”。他极力想找个代理人,取代段祺瑞的总理地位。

段祺瑞则拉拢各省军阀,召开军事会议,对黎元洪施加压力;他指使爪牙组织军警、乞丐、杠夫、游民、妓女“五族公民请愿团”几千人,包围众议院会场,殴打议员,胁迫国会通过对德宣战议案……

他们的眼睛同时盯着冯国璋,都想把他拉入自己营垒,可冯国璋就是不上钩。于是,他们又把眼睛盯在张勋身上。张勋一看有机可乘,赶忙发了个“拥护总统”,愿做“调停人”的通电。黎元洪喜出望外,赶紧以总统命令的形式,电召张勋进京“共商国是”。一时间,段祺瑞满心颓唐。他的智囊——“小扇子”徐树铮看出玄机,如此这般跟他一说,乐得段祺瑞心花怒放,连说“妙,妙”!于是,他使一个“明修暗度”之计,暗中支持张勋,鼓动张勋,以达到驱黎的目的,然后再把张勋搞掉。

张勋不知是计,6月7日带领马步炮辫子军五千人,心腹幕僚一百四十八人,乘专车来到北京,导演了一出复辟清朝的丑剧。

黎元洪引虎自卫,反被虎噬,被张勋赶下台。张勋倒行逆施,成了人人喊打的癞皮狗。受益者是段祺瑞和冯国璋,他们乘机发“讨逆电”,组织“讨逆军”,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张勋赶下台,轻而易举地攫取了最高权力,成了“再造共和”的英雄。

1917年7月6日,是冯国璋一生中最高兴、最得意的日子。这一天,他在南京宣布代理大总统职务!他二十五岁投淮军当兵,至今已三十六个年头。他追求多年、梦寐以求的夙愿终于实现了!消息传到南京,他的亲朋故旧、亲信幕僚、妻室儿女、奴婢家丁无不欣喜若狂。他本人更是像做梦一般。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只是个“代理的”,得经过一年后议会正式选举才能成为正式的。为此,他又几夜没睡好觉。自从军署失火,烧去万贯家财之后,周砥一直未能从痛苦和病痛中解脱出来。她整日愁眉苦脸,闷闷不乐。南京、上海不少名医给她治疗,都未能使她的身心康复。为此,冯国璋天天像哄孩子一样开导她,陪伴她。陪她游玄武湖、燕子矶、明陵,逛上海滩、大世界,陪她打牌,跟别人串通好,故意让她赢钱,让她开心。当她听到丈夫当了代总统,她马上成为第一夫人时,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她说:“唉,罢了,过去的事不再想了,打起精神过日子,权当破财免灾吧!”

冯国璋高兴地说:“对,这就对了,这是我们的黄金时代啊!”

冯国璋脸上的笑纹尚未舒展开,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连日来,全国舆论围绕着他代总统的合法性问题展开激烈的争论。冯国璋和他的幕僚们提心吊胆,坐卧不安,怕到手的鸭子飞掉。他们眼睛瞪得圆圆的,密切注视着全国舆论的新动向。

这天,他把秘书长师景云,高参崔继湛叫到密室,研究新情况。

冯国璋说:“景云、继湛,你们把这些天了解到的情况综述一下,咱们议一议。”

师景云说:“关于代总统一事有这么几种意见:北京官方认为,在复辟政变发生的第二天,黎元洪引咎辞职,7月2日发表的汇电。根据约法第四十二条及大总统选举法第五条规定,请副总统代理大总统职权,这是出自黎元洪本人的意志,是合理合法的。但有人认为,汇电是请副总统暂在江苏督军署代行大总统职务,没有请他长期代下去,黎元洪一旦恢复自由,代总统资格也随之消失。”

冯国璋问:“这是谁家的意见?”

崔继湛代答:“当然是国民党了。”

师景云说:“更有甚者,昨天上海的报纸又登出黎元洪的一个电报,说什么‘元洪负国民付托之重,本拟一俟内阁成立,秩序稍复,即行辞职,以谢国人。今既枝节横生,张勋胆敢以一人之野心,破坏群力建设邦基及世界承认之国体,是果何事,敢卸仔肩’?这个电报不仅没有提到辞职,也没有说请副总统代职。所以,这个电报很能迷惑一部分人。”

崔继湛说:“不过,这个电报很快受到反驳,说这是金永炎捏造的,说他从来就是一个在黎元洪身边拨弄是非、无中生有的阴谋家。”

冯国璋手捻胡子,低首徘徊。

师景云说:“可是,拥黎派也有辞相对,他们说汇电是北洋派伪造的,并说黎元洪一直在北洋派的监视之下,隐忍不言。”

冯国璋问:“持反对态度最甚者都是些什么人?”

师景云说:“孙中山、程璧光、伍廷芳等国民党人。他们基本上站在拥黎派一边。西南派大体也是拥黎派。不过,他们跟国民党矛盾很深。国民党提出迎黎复职,西南派虽也赞成,但不反对您当大总统。”

冯国璋问:“你们说,孙中山和国民党真的对黎元洪有好感吗?”

崔继湛接口说:“据我看,孙中山和国民党对谁也并非真心拥护,只不过是斗争策略而已。他们的主要攻击目标还是北洋派。”

冯国璋连连点头:“对,对。”

师景云说:“所以,国民党阁员、海军总长程璧光曾派两艘军舰去青岛,企图接黎元洪去上海,组织临时政府。他们想取得日本政府的支持。其实,现在的日本政府已不是讨袁时期的政府了,它们已经跟老段牢固地勾结在一起了。”

冯国璋恶狠狠地说:“程璧光、伍廷芳都不是好东西!”

师景云说:“程璧光死不交权,伍廷芳死不交印,两个人都从北京跑到上海,您果断地解除了他们的职务,这一手干得漂亮,这向反对派宣示:不管你们怎样反对,我大总统资格是有效的!”这是他师景云出的主意,他借赞扬冯国璋来炫耀自己,听得崔继湛直撇嘴。

冯国璋洋洋自得,以试探的口气问:“你们说,我这个代总统接还是不接?”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机会难得,当仁不让!”

冯国璋叹息道:“唉,不干有不干的好处,干也有干的坏处。离开自己的大本营,到人家眼皮底下做官,日子未必好过。”

崔继湛说:“这倒是。”

师景云道:“不能知难而退!”

冯国璋问:“你们说,今后执政中,主要政敌将是谁?”

崔继湛说:“国民党四分五裂,不足为虑;西南派相距遥远,鞭长莫及;研究系涸辙之鲋,难翻大浪。主要的政敌还是老段呐!这是个软硬不吃,蛮不讲理,很难对付的人。”

冯国璋一哆嗦,手里的烟头掉在地上。他忙伸脚踏灭,忧心忡忡地说:“你们也这样想?”

崔、师二人沉重地点点头。

冯国璋:“我当以何策对之?”

崔继堪:“可归纳为四字:远结近固。”

冯国璋:“何谓远结?”

崔继湛:“结好西南,以换取他们对大总统的支持。”

冯国璋:“何谓近固?”

崔继湛:“牢牢巩固大本营。您走后可让李纯担任江苏督军,陈光远担任江西督军,王占元担任湖北督军,逐步形成自己的势力体系,有效地控制东南半壁河山,这样才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在北京您是争不过段祺瑞的。”

师景云说:“美中不足的是中间隔着一个安徽、一个河南、一个浙江,如果再把这三个省弄到手,那就天衣无缝了。”

冯国璋叹服地说:“继湛、景云,你们说到我心里去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今天一讨论,心里亮堂多了。南京我想交给秀山(李纯),并趁机把禁卫军扩编成15、16两个师。让刘询统帅15师,跟我北上,做我的‘拱卫军’;让王廷桢统帅16师,留在南京,再从江西调一个师来,巩固咱们的地盘。这都是我的想法,有待跟老段去力争。”

二人连连说:“好,甚好!”

开完会,冯国璋回到周砥卧室,她正半躺半坐读《随园诗话》,见冯国璋进来要起身下床。冯国璋紧走几步,把她按住:“哎哎,别动别动!道如,今天好些吗?”

周砥强作笑颜,说:“有劳总统惦记,吃了苏先生的药好多了。”

冯国璋高兴地说:“啊,这就好,好。”

周砥问:“大总统准备何日进京?”

冯国璋:“我想把这边的事情安排一下,月底动身。”

周砥随意在手指上缠绕着一条手帕,半晌默然不语,似有难言之隐。

冯国璋坐在爱妻对面,看出她的心事,抓住她的手问:“夫人有话要说吗?”

周砥沉吟片刻,说:“大总统知道安泰的故事吗?安泰是大地的儿子,只要脚一接触地面就力大无比,任何强大的敌人都打不过他,反被他击败。敌人发觉这一点,在一次战斗中,把他高高地举起,脱离大地,果然他失去伟力,束手就擒……”

冯国璋心情沉重地说:“唉,我明白夫人的意思。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可是,多年来好不容易争来的机会,总不能放弃吧?过去,可以勉强留在南京遥领副总统,这次怎么也得进京了,只好听天由命吧。”

周砥凄切地说:“我的心很乱,感情很复杂,有些话说也说不清,不知怎么,这件事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天天在做梦,总是梦见天阴沉沉,黑糊糊的,没有一天是晴天白日。不是梦见钻牛角尖,就是梦见无底洞。也许我是该走了,该走了……有些事明知是难以避免的,可还要一往无前……烧了一些东西,可并没有烧去荣华富贵,何必痛心疾首自寻烦恼呢?人哪,是个无底洞,人哪,奇怪的人……”

周砥唠唠叨叨,絮絮烦烦,像个疲惫不堪的老太太,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冯国璋心情也不好,说:“做梦心头想。等病好了,体力恢复了,精神会好起来的。如果夫人不想马上进京,可以等我安排好后再来接你。”

周砥垂泪道:“不,我去,我不离开你!”

这时,师景云急勿勿走进来,他刚要开口,冯国璋说:“来来,咱们到外面去说。”冯国璋不让周砥为他分忧政事了。

师景云惶恐地说:“丁槐带着五颗大印跑到上海去了。他在上海居然发表谈话,说什么汇电是假的,总统并没有委任您代理大总统,只任命您当讨逆军总司令。真是岂有此理!”

冯国璋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活胀月了!他住在上海什么地方?”

师景云说:“听说住在三洋径桥泰安旅栈。”

冯国璋问:“五颗什么印?”

师景云屈指说:“中华民国之玺、荣典之玺、册封之玺、大总统印、陆海军大元帅印。”

冯国璋想了想:“景云,你马上去办几件事:第一,马上发一个‘奉迎黎总统复职’的塞电(7月14日),总统还让他来当……”

师景云一惊:“怎么,你……”

冯国璋说:“放心,黎元洪朝不保夕,让他当他也不当。”

师景云点点头说:“我明白。”

冯国璋接着说:“第二,你派副官长何绍贤带几个人,找丁槐去要印,他要不给,可以给他点压力。”

师景云做了个手势:“结果了他?”

冯国璋阴险地一笑:“不,这不是杀人的时候,应该采取怀柔政策。你去找淞沪护军使卢永祥,让他跟上海领事团交涉,让外国人帮助,把印夺过来。”

师景云高兴地说:“好!”

在冯国璋发表“奉迎黎总统复职”的同一天,段祺瑞趾高气扬带领随员从天津来到北京。当天,在府学胡同的段宅讨论总统问题。这个问题在天津时就争论多次了。

丁士源首先理直气壮地说:“总理是再造共和的功臣,就应该让自己人来做大总统,何必非要抬出个冯国璋来压在头上?”

他的发言立刻得到多数人赞成。

徐树铮说:“对对,我完全同意。既然黎元洪有汇电在先:‘一切机宜统由段总理便宜处理,所有印信文件业经送津,请段总理摄护。’那就用不着客气!”他说的汇电内容完全是断章取义。

张国淦慢吞吞地说:“我也不同意让冯国璋代职……”大家十分诧异,连段祺瑞也茫然地看着张国淦。丁士源等见有张国淦支持,更是洋洋得意。

但是,张国淦却说:“当然,我也不同意大总统由总理来当。”

众人同声问:“那让谁来当?”连段祺瑞都纳闷。

张国淦缓慢地说:“依我看,应该把黎元洪从东交民巷请出来!”

段祺瑞把脸一沉,大声说:“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让我跟这种人共事吗?让他把我气死?!”

张国淦说:“总理,你听我把话说完。约法规定:大总统因事故不能行使职权时,才交由副总统代理。可现在,讨逆已经结束,事故已成过去,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人家来行使职权呢?让黎总统复职只能说明段总理宽怀大度。”

段祺瑞不再说话,会场上一阵沉默。忽然,一个人跳起来,大声吼道:“不行!”大家一看,是讨逆军军法处长丁士源,只见他掏出手枪,对准张国淦说:“谁敢给黎元洪当说客,先吃我一枪!”

张国淦把脖子一梗:“来吧,照这儿打。”

张志潭说:“你把那玩意儿收起来吧,这儿说正经事儿,你跟着添乱!”

段祺瑞狠狠瞪了丁士源一眼,他才把枪收起来。他问张国淦:“黎元洪不赞成对德参战,我的计划怎样实行?”

张国淦说:“以后再不会有府院之争了。总理打倒复辟派,对国家立了大功,黎元洪不是有坚定主张的人,只是受了身边人的鼓动。经此变故,他还会固执己见吗?合作关系只能更好,不会更糟。只有这样,才符合法律程序,顺理成章。”

段祺瑞气已经消了,说:“所谓由我来摄护大总统,这是断然不行的,那样,我段祺瑞将成为众矢之的。老实说,我也不希望冯国璋来当这个总统。这个人野心勃勃,手中又有兵权,在北洋派中有不少亲信爪牙。他比手无寸铁的黎元洪更难对付。”

徐树铮说:“那您干吗还让他当?”

段祺瑞哀叹道:“唉,这也是骑虎难下啊!我本意让徐世昌干,他是北洋元老,又是文人,兴不起多大浪头。可我还没有来得及部署,黎元洪的汇电就向全国发布了,紧接着那些晕头转向的督军们纷纷发来贺电,拥戴冯国璋,我如再强拧着不同意,势必会引起北洋派的分裂,西南派也会乘机钻空子。反正是责任内阁,谁当都是有职无权。再说,把冯国璋控制在北京,比他在外面搞独立王国好。”

张国淦、张志潭都说:“还是总理考虑周到。这样也好。”

丁士源赌气说:“黎元洪不也是有职无权吗,怎么闹这么凶?”

徐树铮也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看着吧,闹不出好结果来!”

段祺瑞说:“诸公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们为我好。我主意已定,决心迎冯总统进京就职。”

张国淦说:“不过,对黎元洪还是要礼貌一些。”

段祺瑞问:“怎么礼貌?”

张国淦:“应该把他从东交民巷接回家去。”

段祺瑞:“好,你告诉江朝宗到日本公使馆跑一趟,一方面接黎回来,一方面向日公使致谢。”

张国淦:“最好由他自己宣布退职,这样在法律上更能说得过去,也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阻力。黎元洪不是留恋禄位的人,只要跟他说明,他一定会宣布退位的。”

段祺瑞说:“好吧,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吧。”

果然,张国淦跟黎元洪一说,黎元洪当天就在居仁堂正式宣布辞去大总统职务。

徐树铮、丁士源等人不欢迎冯国璋进京代职的消息很快传到南京。冯国璋想,与其到北京当受罪的代总统,还不如在南京当我的“炕头王”好。反正,黎元洪发表了请我代职的汇电,昨天又公开宣布辞职,国内外都已通晓,木已成舟,我还怕你干什么?你段褀瑞有能耐不让我当,我看你怎样向中外人士交代。我正好多留在南京处理一下尚未结案的烟案,部署一下南京的事情。也正好可以拿你一把,提高我的身价。于是,他当即叫来秘书长,给段祺瑞拟了个“不拟代任总统”的电报。

第二天,师景云来见冯国璋,一进门就笑嘻嘻地说:“大总统,靳云鹏来了。”

冯国璋笑着说:“你先不要讲,让我猜猜。他是负命而来?”

师景云点头大笑:“哈哈哈,果然如此!他说,老段接到您的电报后非常着急,说无论如何要请您尽快进京,不可听信谣言。他还说,凡事以北洋派团结为重,以袍泽友谊为重,务必不要推辞。”

冯国璋板着脸说:“告诉他,不接见。”

师景云怕把事弄僵,担心地问:“这好吗?”

冯国璋老谋深算地说:“不要紧,先闷他几天,让他着一着急。但要好好招待,靳云鹏还是够朋友的。”

果然,靳云鹏把冯国璋的“拒见”、“拒任”电告给段祺瑞,段祺瑞又写亲笔信,又发电报,又两次派人来宁邀请,冯国璋怕价码要得太高把主顾吓跑,几天后,终于答应出山,并把北行日期定在7月30日。

靳云鹏等人刚走,湖北督军王占元的幕僚杨文恺前来求见冯国璋。杨文恺给冯国璋当过多年秘书,是冯国璋的干儿子,家遂的把兄弟,所以,他到军署大院就像到家一样,径直来到冯国璋的内室。杨文恺一见冯国璋,眉开眼笑,亲亲热热地口称“父帅”,给冯国璋鞠躬施礼;又诚诚挚挚口称“母亲”,给周砥请安。他像个撒娇的孩子,额头顶着周砥的额头,甜甜地说:“老娘啊,可想死儿了,你老人家快点好起来吧!”说着从一个布包里,把一尊一尺来高、形象生动、谐趣横生的无锡惠山泥人放到周砥面前。周砥拿起来一看,立刻高兴地叫起来:“哎哟,小文子,真像啊!我有这么好看吗?”

杨文恺赶忙说:“老娘,您说哪儿去了?您本人可比这好看多了。”

冯国璋也高兴地拿起来:“噢?我看看,哈哈哈,像,真像!小文子,你真偏心眼儿,就不知道给我也捏一个?”

杨文恺装作不满地说:“俺多咱亏负过您老人家?您看,这是什么?哈哈哈。”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泥塑,这是一个身穿大总统服、威风凛凛的冯国璋。冯国璋和周砥你夺我抢,一会儿两个放在一起瞧,一会儿又单个看,爱不释手,赞不绝口,高兴得什么似的。周砥心里一阵酸,眼圈红了,她想:自己要有这么个机灵聪明的儿子该多好啊!晚了,完了,重病在身,没有指望了。她抓住杨文恺的手,问他工作舒不舒心,王督军待他好不好,媳妇疼不疼他,孩子壮不壮实。杨文恺专拣总统和夫人爱听的说。天下的父母,世代的君王,哪个不喜欢乖巧的儿子和部下?

杨文恺说:“哼,大总统早该父帅做。论能耐、论资格、论威望,哪就轮到黎菩萨?俺一听说父帅要做大总统,乐得几天合不拢嘴,好几宿没睡觉。武汉三镇的人跟俺一样,可乐颠儿了,人们又唱又跳,灯火通明,大庆三天。我敲大鼓把胳膊都敲肿了,喊万岁喊得嗓子哑了好几天。高兴,高兴,真是高兴!”说着眼圈儿红了。其实,武汉三镇人民才没有这种雅兴呢,他们没有忘记辛亥革命时血洗城池之仇,恨不得把冯国璋吃掉。

冯国璋捋着胡子醉心地笑:“哈哈哈,好了,小文子,真有你的。”

杨文恺怕冷落了干娘,对周砥说:“娘啊,听说您在病中,俺们经常给您老求神拜佛,祷告天地,保佑您老多福多寿,帮俺大总统治理国家。您老的儿媳妇,为您老的病哭过好几次呢。”他忽然半嗔半娇地说,“父帅,我不在湖北干了。”

冯国璋问:“怎么,不顺心?”

杨文恺说:“不是,王叔叔待我很好。我跟您老上北京,天天侍候二位老人家。”

冯国璋笑着说:“嘿嘿,再说吧,再说吧。”

周砥一旁插嘴说:“孩子就这么个要求,您就答应他吧。”

冯国璋笑笑说:“好好,进京!把你们这亲的近的都带上。”

杨文恺欣喜地向冯氏夫妇鞠了个九十度大躬:“多谢二老!”

冯国璋笑道:“哈哈哈,这小子,还有什么事吧?”

杨文恺说:“有。王叔叔让我来求您,他不想做湖北督军了,要做江苏督军,让我务必跟您说说。”

冯国璋半晌不语。在他来之前,李纯早派齐燮元、何恩溥活动过,也是要求做江苏督军。他已把江苏暗许给李纯。于是笑笑说:“文恺,回去告诉占元,湖北、江西、江苏三省地盘必须由我们的人占领,在哪省都是一样。湖北也不错,战略地位跟江苏一样重要,告诉他好好干,有什么事容我进京再说。我当总统,还能亏待了你们?”

杨文恺一想,自己的事已经办完,还管那么多干什么。于是,回鄂复命去了。

冯国璋夜以继日地召开各种类型的会议,圈定随行人员名单,安插留守人员,扩充拱卫军,出席各界要员的招待会。

8月1日,冯国璋的专列抵达北京。他光亲信幕僚就带去四五十人,此外,尚有妻子儿女、奴婢家丁几十人,15师官兵近万人。

临行前,他发电报给欢迎团正、副团长靳云鹏和张联棻,说欢迎规模要小,人要少,不要兴师动众,铺张浪费;沿途各省官员一律不准到车站迎送。

冯总统到京,段祺瑞、徐世昌、王士珍等军政首脑、社会名流都去车站迎接,连清室代表绍英也去欢迎。当绍英向这位靠清廷恩宠封妻荫子、飞黄腾达的新贵施礼问好时,冯国璋心潮起伏,一股对亡清感恩戴德的心绪油然而生。他想,自己不能忘本,不能负恩,要很好地安抚照顾孤儿寡母。第二天,他就派内务总长汤化龙前往故宫,代他向“大清皇帝”答谢。

冯国璋来京后尚未进总统府,就去东厂胡同黎元洪私宅拜访。黎元洪这时已由法国医院回来了。他一见冯国璋身着大元帅戎装,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而自己成了丧家之犬,以后要夹着尾巴做人,差点落下泪来。冯国璋见黎元洪满面隐痛、心力交瘁的样子,立时闪过一丝怜悯。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但二人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拱手致意,虚意寒暄。

他们将眼面前几句话谈过之后,都感到无话可讲了。虽然只是短短一两分钟的冷场,但二人都觉得像过了许久,因此,都很尴尬。

冯国璋终于鼓起勇气说:“黄陂兄,国璋何德何能,敢接替老兄职务?还是请仁兄复职。”

黎元洪心里想,你们把事都办成了,还来这一套!口上却说:“不不,兄弟从政一年,拙象百出,实在愧对百姓。你老兄众望所归,定能政通人和,甚强于我。”

冯国璋忙说:“唉,哪里哪里。”他叹息说,“老实说,这是个受罪的差事儿。兄弟在南京人杰地灵,轻车熟路;再说,我已六十有一,就我本意讲,这个坡我是不想爬了。”

黎元洪凄然一笑:“华甫兄,不必过谦,能者多劳吧。”

冯国璋显出勉强之意:“唉,既然仁兄一再推让,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可是,黄陂兄要帮助我哟。我有意请仁兄当特级顾问,如何?”

冯国璋哪里愿意他当什么顾问,只是为了试探他对政治的态度。

黎元洪知道他的心思,连忙表白说:“不不,元洪有生之日,决意过隐居生活,绝不过问政治。”

冯国璋干涩地笑道:“哈哈哈,那倒不必,那倒不必。”

沉默了一会儿,黎元洪说:“华甫兄,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当否?不过,你放心,我绝无歹意。”

冯国璋说:“黄陂兄请讲。”

黎元洪赔着小心说:“我想离开北京到天津定居。这样对你、对芝泉都有好处。我保证:一不活动,二不见客,三不回京,四不离津。你看如何?”

黎元洪要求离京的事,冯国璋早就知道,因为段祺瑞怕他被南方接去,组织临时政府,所以看守很严。他进京后,不希望在北京有两个总统,所以还是愿意尽快把他送走的。

冯国璋说:“好吧,黄陂兄执意如此,我不相强。不过,暂缓几日,我来答复你。”

黎元洪说:“多谢华甫兄照顾。”

冯国璋坐了半个小时就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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