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温生才刺杀孚琦

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反清排满的革命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发动武装起义，二是举行政治暗杀。清末革命党人的政治暗杀，开始时是武装起义的补充形式，但发展到后来，尤其在1910年前后，已经成为一项与武装起义并行不悖的革命利器。

清末革命党人的暗杀，与俄国虚无党的影响密切相关。在众多信奉俄国虚无党以暗杀推进革命的反清志士中，刘思复是非常著名的代表性人物。

刘思复（1884—1916），原名刘绍彬，因立志反满，光复故国，改名刘思复。他信仰无政府主义后，废姓改名为师复。这三个名字，代表三个不同时期的思想。

他祖籍安徽，南宋时迁居广东省香山县隆都溪角村，清初又迁香山县城。刘家是当地的大家族。其父是读书人，思想开明。族人集中住在“水楼刘家”。所谓水楼，是一幢碉堡式的建筑，楼外绕着城河，户通以桥，屋后有花园，水楼因而得名。

刘思复幼年受过系统的旧学训练，熟读古书，天生聪慧，好学能文，时人称之为“天才”。他15岁应童子试，就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中秀才；次年，赴广州参加“秋闱”，应举人试。他目睹了考场上的种种黑暗现象和不合理的做法，于是大受刺激，乱作一通，还写了一首歪诗，草草交卷，结果落榜。但此时刘思复已有了反对科举的强烈心理，探寻走新的人生之路。据他弟弟刘石心回忆，刘思复曾对他说：“看到了考场的黑暗，才使我认识到政治非改革不可。”于是，他毅然放弃举业，专心致力于自然科学和算学，做了大量的笔记，对中国古代的数学，如天元、八线等，都有深入研究。

1902年，刘思复与同乡好友徐桂等人在石岐城创办演说社，宣传革命思想，使很多热血青年倾向于反满革命。不久，他不顾乡间绅士的强烈反对，在家乡石岐创办了隽德女校，使当地女子有了求学的机会。

1904年，刘思复与同乡郑岸父（彼岸）、林君复等人，先赴香港，再到日本留学，与留日革命党人多有往来，和汪精卫成为好友，并在东京加入了同盟会。在日本留学期间，他还接触了俄国无政府主义，并从一个俄国无政府主义者那里学会了制造炸弹的技术。

1905年，刘思复从日本回到香港，担任《东方报》主笔，继续进行反清革命宣传。

刘思复的革命生涯，是从政治暗杀开始的。当时，史坚如在广州炸巡抚德寿、徐锡麟在安庆枪杀巡抚恩铭，对他触动都很大。他认为，对清朝统治者的反抗斗争应当采取暴烈的激进手段，用炸弹对付清政府的严酷镇压。

1906年春，刘思复回到广州。

此时，孙中山派邓子瑜、黄耀庭、许雪秋等人到粤东活动，策划第二次惠州起义。香港同盟会积极策划暗杀两广总督岑春煊和广东水师提督李准。革命党人认为，清廷这二人是革命党之大敌，将二人中杀死一人，都可压制其嚣张气焰，对粤东各地的武装起义有利。

香港同盟会分会是孙中山指派同盟会会员冯自由与李自重从日本回到香港后组建的，专门负责港粤澳等处的革命活动。第一任会长是陈少白，会员以兴中会的老同志为基干，但皆须重行宣誓加盟。在冯自由等人的监督下，陈少白、邓荫南、李纪堂、郑贯一、史古愚等人，都重新办理了加入同盟会的手续。

1906年8月，香港同盟会机关部进行改组，冯自由被推为第二任会长，孙中山先后加派胡汉民与汪精卫二人驻港协助。策划粤东起义及谋刺李准，都由香港同盟会机关负责。

香港同盟会正在秘密策划时，时在香港的同盟会会员刘思复自告奋勇，要求担当刺杀广东水师提督李准的任务。由于刘思复在日本留学时曾苦心研究过爆炸技术，故主持香港同盟会的冯自由、汪精卫同意了他的要求，派他研制炸弹，然后赴广州刺杀李准。

刘思复接受任务后，在香港中国日报社的四楼上秘密研制炸弹。由于在这里活动不便，他随即搬到香港同盟会机关部所在地普庆坊内，继续研制炸弹。

一日，刘思复在安装雷管时不慎致使炸药爆炸，他的脸部受伤，只好到澳门就医，炸弹研制工作只好暂停。

当伤势好转后，他与李纪堂到屯门青山进行爆破试验。

刘思复炸李准的计划，原定于革命军在惠州、潮州两地发动起义之际进行，但因刘思复脸部受伤，被迫推迟。

1907年6月初，李准镇压黄冈、七女湖起义后班师回广州。冯自由、胡汉民等人计议乘机对其进行刺杀，命令刘思复秘密来到广州，与其前往的革命党人张谷山、张伯乔、朱执信、胡毅生等人，协助他的暗杀行动。

张谷山是广东五华人，1905年冬加入同盟会后，在嘉应州教习师范充当教员，秘密宣传三民主义，在潮州、汕头等地组织反清革命活动。1906年冬，他来到香港，受香港同盟会机关部派遣，到广州运动新军，建立秘密机关。他与学军各界商议，组织长乐留学公所，自任会长，租广州旧仓巷凤翔书院一栋房子为办公地点。这里便成为广州革命党人秘密联络点和活动基地。

刘思复来到广州刺杀李准之时，便将凤翔书院作为配制炸药的秘密据点。

接着，刘思复与张谷山对李准的水师行台进行了侦察。他们发现，李准每月农历朔望两日清晨，都要到总督衙门参谒，出行必乘马疾驰。刘思复便决定在李准必经之处埋置炸弹，届时引爆。张谷山、张伯乔与刘思复约定：如果农历五月初一清晨，张伯乔亲眼看到李准从水师行台出门去总督衙门，就立即到凤翔书院门外报以暗号，刘思复立即到李准必经之要道行刺。

三人约定后，张谷山问刘思复：“你一人可以吗？”

刘思复说：“别人不能插手。”

张谷山不放心地问：“炸弹爆炸后，你有无危险？”

刘思复果断地回答：“为革命成功，我已做好牺牲准备。”

1907年6月11日（农历五月初一）清晨，刘思复在秘室内装置炸弹。他先装好一枚，当装第二枚时，不慎炸弹爆炸，刘思复面部和左手被炸伤。张谷山闻听爆炸声，急忙过来探视。他见刘思复满身是血，赶快将其扶到床上，外出请来附近图强医院医师伍汉持前来救治。但此时附近的巡警闻讯赶来，开始对刘思复进行盘查。

张谷山借口报警，匆匆来到豪贤街朱执信的住处，商议对策。

朱执信听后说：“事已泄，你当速去。”

张谷山立即出广州，绕道佛山乘轮船往香港，向冯自由、胡汉民、李纪堂等人作了汇报。

第二天，冯自由派人到广州料理后事。

张谷山借口离开后，警察对密室进行了搜查，发现了刘思复配置的炸弹，怀疑他是革命党人。巡警道龚心湛命令将受伤的刘思复送到韬美医院进行治疗，待伤愈后再审讯。入院后，法国医师担心刘的伤势会延及全身，乃对其左手做了切割手术。

刘思复清醒后，清吏当即进行审讯。但刘思复一口咬定，自己是三水人李德山，因进行化学试验发生意外而受伤，坚决不承认自己是革命党人。

李准风闻此事以自己为刺杀目标，主张从严惩办刺杀凶手。是日，广州各报纸纷纷刊载消息，说有革命党人李德山制造炸弹图谋不轨；甚至有些报纸捕风捉影，说李德山是广州图强学堂的学生。

当晚，清军就到广州图强学堂搜查，并没有发现谋反的证据。他们搜到了美洲崔荣寄给该学堂教师伍汉持的一封信，信中有“今日欲谋革命，非革命思想普遍人心不可”之语，便断定伍汉持与革命党人往来，将伍氏拘捕。因伍汉持是广东法政学堂肄业的，故该学堂校长夏同出面，将其保释出来。

刘思复在韬美医院治疗期间，他的妻子丁湘田从香港到医院探视，广州报纸竞相报道，人们此时才知道，“李德山”乃为刘思复的化名。

刘思复受伤住院治疗期间，冯自由派革命党人到广州，联络韬美医院侍役，想从水道中将刘思复救出。但因警察看守严密，难以实行。

此时，原先在刘思复家乡香山做知县、时为广东营务署总办的郑荣将他认出。清政府虽然怀疑刘思复是革命党，但得不到确切证据，更没有找到谋刺李准的物证和人证，只好将其监禁起来。此时，因刘思复早年在家乡兴办新式学堂颇得民心，故香山的士绅父老上千人联名保释他，他的朋友郑彼岸只身到北京告御状，结识了京师的一些达官贵人，为刘思复之案进行疏通。

最后，刘思复以刺杀嫌疑犯身份，被移往故乡香山县监狱监管。

这个敢于暗杀清廷大员的热血少年，在香山县监狱关押两年多，始终不屈。他以读书自娱，撰写了《粤语解》、《佛学大意》、《狱中笔记》等文章，有些还在郑彼岸主办的《香山旬报》上公开发表。

他根据自己的切身体会，起草了《改良监狱议》，被人呈送给正在筹划改良狱政的两广总督岑春煊，受到赞赏。

刘思复在狱中，对当时社会问题进行了深入思考，阅读了吴稚晖、李石曾在巴黎创办的无政府主义刊物《新世纪》，脑海里开始灌输无政府主义思想。他后来倾向于无政府主义，并组建暗杀团进行更加激烈的暗杀行动，与在香山监狱中转向无政府主义密切相关。

他后来回忆道：“入狱两年余，经种种刺激及研究，而余之思想一变。出狱后组织暗杀团，长成为余所起草，以‘反抗强权’为宗旨，取单纯破坏之手段。自是之后，余虽未尝揭无政府之主张，然敢自信确为反抗强权之革命党，而非复政治之革命党。”

1908年底，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双双去世，宣统皇帝继承大位，宣布大赦天下。冯自由与香港同盟会通过革命党人陈景华，与香山豪绅江孔殷联系，借此机会动员香山县一千多名有名望的人士联名据保，将刘思复保释出狱。

1909年12月9日，刘思复从广东香山县监狱被假释出狱，迅速来到香港。冯自由及同盟会在香港愉园召开欢迎会，庆贺刘思复平安出狱。

出狱之后，刘思复更加坚定了暗杀的决心，主张彻底地破坏主义。《波兰亡国记》一书对他影响很大，促使他坚信：“没有破坏就没有建设。”

此时，清政府在大肆搜捕革命党人，同盟会决定组建暗杀组织，策划刺杀清廷高官大吏。

1910年2月，刘思复结合有志于单独行动的革命志士，与朱述堂、谢英伯、陈自觉、高剑父、程克等六人聚议组织暗杀团，设机关于香港般含道16号，定名为“支那暗杀团”。

支那暗杀团，是一个极为秘密的暗杀组织。它用“同心同德”四字为暗杀团的徽章。团员入盟典礼极为严肃。时间定在夜间，大厅中四围张以黑布，当中置一圆桌，围以白布，桌上置一骷髅头，旁边燃有一支白蜡烛，烛光摇摇欲熄，气氛恐怖。入盟宣誓者必须在烛影摇动中一人独对骷髅三分钟之后，才由主盟者宣读暗杀团宗旨和方略。

暗杀团员分为两种，一为执行员，一为补助员（类似于斩杀人后放置“天诛”标记的人），他们最少须经一个月以上的考查，才能正式担任执行员。

不久，陈炯明、李熙斌由广州来港，遂加入暗杀团。随后，梁倚神、丁湘田、林冠慈、郑彼岸四人，亦相继加入，共计团员12人；未正式加入而参加暗杀团的活动的革命党人，也有十余人。

该组织建立之初，为严守秘密，分设两个机关，一为暗杀团员聚会之所，一备将来新进团员到会之所。为了便于秘密活动，暗杀团分为三组，第一组除执行暗杀外，还须制造炸弹供二、三组使用。第一组组员有刘思复、高剑父、梁倚神、谢英伯、李应生和李沛基六人。试制炸药在香港九龙新界与广州东郊进行。

九龙新界附近为革命党人邓荫南的寓所，附近山中常有工人炸山开石，李熙斌、李应生等人在此进行爆炸试验，不会引起外人怀疑。他们试验制造了一磅、一磅半、二磅半、三磅重的各种炸弹，共有二十多枚，其中三分之二是自制的炸药，其余是秘密购买的炸石所用的各种炸药。这些炸弹，成为支那暗杀团刺杀清廷官吏的重要武器。

广州东郊的龙眼洞婆髻岭，三峰高耸，怪石嶙峋，山下是一大片松林，人迹罕至，仅时有猎人到此打猎。沿山脚东行，有一峰突起，名为狮山。狮山下是一片片未开垦的平原荒地，聚族而居的樊、徐两姓集资开设昌大公司，专营垦荒和畜牧。梁倚神、高剑父、李应生以打猎为名，在该公司居住，秘密制造炸药，试验炸弹。因此，狮山一带经常听到轰隆的爆炸声。

因天气炎热而致炸药爆炸，梁倚神被炸伤左目和左腿，幸得当地农民救护，他才脱离危险。

这个暗杀团组织，迅速得到了孙中山和黄兴等同盟会领袖的重视和支持，成为革命党手中的一把精钢匕首。

支那暗杀团成立时，刘思复的同乡萧楚璧资助了一些活动经费。团员们依此购买原材料在香港九龙、新界和广州东郊幽僻之地，在炸弹大王喻培伦的指导下，秘密制造了一批威力强大的炸弹。

支那暗杀团与当时许多革命党人组织的暗杀团体一样，将刺杀摄政王载沣、广东水师提督李准等清廷军政要员作为首要目标。

此时革命党人的暗杀地点，主要发生在北京和广州两个地方。其中的原因，主要是由于北京是清政府高官权贵聚集地，刺杀得手后易产生重大政治影响；广州则得革命风气之先，是革命党人活动的重要据点，也是清政府镇压革命党人最残酷的地区。

正因如此，革命党人将在广州的暗杀目标，主要集中于镇压革命甚力的广东水师提督李准、两广总督张鸣岐等人身上。

正是在清末这种暗杀风潮流行的时代氛围中，一些革命党人纷纷组织暗杀团，参与到暗杀行动之中。除了汪精卫等人组织平津暗杀团北上刺杀摄政王外，刘思复、陈炯明等人组织的支那暗杀团，在广州秘密策划了刺杀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广州将军凤山的行动。

辛亥革命成功后，刘思复从热烈的民族主义急先锋转向无政府主义信仰者。广州独立之后，胡汉民与陈炯明之间，以及其他错综复杂的矛盾都开始凸现，刘思复与莫纪彭等人居间调停无效，深为失望。于是，刘思复准备北上去刺杀摄政王载沣（后来改变计划想杀袁世凯）。到达上海，刘思复等人正遇到被清廷释放的汪精卫出狱南下。汪精卫告诉他们，南北和议即将实现，清王朝即将覆灭。刘思复与李熙斌等人就此放弃了继续北上暗杀的计划，相继回到广州。

刘思复在广州召集暗杀团员开会，认为民国成立，初志已遂，议定自行解散。

据李熙斌介绍当时情况说：“佥以民国成立，初志已遂，议决自行解散，且耻于求名，遂将团章盟书与年来会议函札等文件，悉皆烧毁，唯留冠慈烈士手自签押之盟书及其就义照片、团用‘同心同德’四字小章等数事，仍由述堂保存。”

从此以后，刘思复改名“师复”，在广州组织了晦鸣学社，开始宣传无政府主义，成为中国近代无政府主义的著名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