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变迁,村子变成了城市,武陵人的房子和菜地被征用后,就在安置地上建了一座八层高的楼,卖一层作建房用,留一层自住,其余全部出租。从此,武陵人爬上岸,放下裤管,过上了地主收租的富裕清闲生活。
好日子过没多久,武陵人患上一种怪病,一天到晚呼吸困难、肠胃不适、四肢酸痛、周身乏力,多次去医院检查,却都无功而返,武陵人的儿子气得揪住医生就要动粗,医生叹息道,你们以前的生活太过纯净,对城市五花八门的毒素缺乏必要的免疫力,而城市之毒无所不在无奇不有,除了本身具有的免疫力,根本无药可治,何况药也是一种毒。
武陵人日渐消瘦。
一天,武陵人梦见他在桃花源里遇到的那个黄发垂髫的老者,醒来之后,毅然踏上寻访之路,有生之年他要找到一个鸡犬相闻、男耕女作、纯净天然的世外桃源。他和妻子朝着城市的边缘,城市边缘的边缘走去,带着高价买来的毒素测试仪。
一个月后,他们走到一片农田,放眼四野全是绿油油的庄稼,晚风拂过,掀起一层层绿色的波涛。武陵人激动地扑在土地上,闭起双眼,贪婪地翕动着鼻翼,可是扑向他却是一股刺鼻的怪味,那是十余种农药化肥的混合气息。
武陵人伤感地拍去身上的黑土,继续寻找之途。翻过无数座山后,他们看到了一片桃花林,桃花夭夭,蜂蝶纷飞,竞相逐艳,武陵人和妻子跌入了一片粉色的迷宫。妻子低喊,天呀,这不就是你日夜思念的桃花源吗?我们竟然找到了桃花源?武陵人正要回答,测试仪发出了尖锐的警报,桃树是人工嫁接的四季桃花,为了让花期长、花朵更鲜艳,人们在桃树体内植入了大量激素、基因和植物生长调节剂。
一天傍晚,他们走到一个以生产豆制品为主要产业的村庄,村口就是一家小豆腐坊,蒸腾的水汽里,挂着一排白色的纱布,一个头扎蓝色花头布、身穿同等花色上衣的女人,手持一根木勺正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前搅拌,温热的豆浆、豆腐脑、豆皮的浓香丝丝缕缕地往他们的鼻子钻。
手工豆腐坊左边是一家机械化豆制品工厂。厂房高大明净,雪白的瓷砖,锃亮的不锈钢架子,几个身穿白制服头戴白帽子的工人,手里拿着刀切割放置在不锈钢案板上的豆腐干,白色的豆腐发出小馒头一样莹润饱满的光泽。
武陵人看了看手中的测试仪,激动地拉着妻子从村头走到村尾,这是一个洁净的村庄,不像别的地方,污水横流,垃圾遍地,臭味熏天。
老夫妻慢慢地从村尾返回村头,妻子欣喜的眼光在武陵人的脸上逡巡,仿佛在说,就是这里了,留下吧!
武陵人接过妻子征询的眼光,思索了一下,却坚决无比地拉起妻子继续往前走。
妻子甩开武陵人,生气地顿住脚步,你究竟想去哪里,世界上还能找到一个比这里更洁净、更和谐、更安全的世外桃源吗?
武陵人摇了摇头,催促道,快走,快走,这里奇毒无比。
妻子盯着武陵人手里那个无声无息的测试仪,反感地说,这里无毒。
武陵人叹息,世界上的毒,每天都会变异出无数种新毒,测试仪能检测的是以前存在的毒,机器是死的。
妻子反唇相讥,难道你有活的测试仪?
有的,武陵人说,你看这么大的一个食品基地,随处摆放着各种豆制食品,空气里弥漫着香浓的气息?
是啊,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啊。
问题是,我们没有看到一只老鼠。一只活着的老鼠。
(发《西部时报》2012年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