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乔纳森没有答应那个侏儒的条件。那么他应该还在铁炉堡的旅馆二楼,手里拿着色子,继续丢出一个又一个的数字。进行他例行惯例般的输赢。这是他每天闲暇时都要进行的无聊游戏。然而现在他却身处一个无法逃脱的局面中。空间和时间,对此刻的他而言,都已经变得没有意义。生命,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生命,都被装在一个看不见的沙漏里,被颠来倒去,持续着一个循环。
是的,乔纳森已经由开始时的不解,以及随之而来的愤怒,直到目前的沉静。他站在朝思暮想的,无数次午夜梦回里想回又回不去的家中。既盼望着将这已然决定的未来可以改变。也期待着将命运改写成另一个样子。但这就像一场游戏。一场孩童的游戏。乔纳森的努力,在一次次的循环里,以不同的方式结束。没有一个结局如同他所思虑的那样圆满。是的,他只有继续。
那么,该从哪儿说起呢?
时间的游戏——开局
“老赌鬼乔纳森遇到对手了!”不知谁的大嗓门喊了一声,让石火旅店里的那些老面孔都围拢了过去。
乔纳森的额头上,汗珠不断的滑落。邋遢的胡子但手却没有丝毫的抖动,紧紧握着手中的三只色子。瞪大眼睛准备出手。他本就是个熟练的赌徒。从他来到铁炉堡开始,就时常混迹于赌桌之上。是个扑克和色子的老手。他之所有出名,并不完全来自于他的好赌成瘾,还因为他从不出老千。
是的,从不出老千,运气又不算太坏的家伙,这年头已经不多了。他是个单身汉,听说妻子和孩子早就死了。孤身一人来到铁炉堡找活干。日子过的一直很糟糕。
而他显然对这一局很有信心。不时的看看面前摆放着的金币,宽桌上,摆在他面前的金币足足有一百多个。每个都分量十足,绝无花巧。这是他苦战六个小时后的战果。这些本来属于他面前的对手。一个穿着精致黄色长袍的女性侏儒。但只要乔纳森这次也丢出他想要的点数。那些都将会属于他。意味着他将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吃香喝辣。
“他需要多少点?”
“嘿,对面丢出了十七点,他必须丢出三个六。”
三个六,三个六。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依旧气定神闲,把玩着胸口怀表的女侏儒外。所有的人都仿佛停止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
随着色子落在桌上的强烈旋转。每个人的瞳孔中都放射出兴奋的光,更有些家伙已经按耐不住,大声的吼着:“六!六!六!”
也许色子也听的懂说话,当急速的旋转停止后,三只色子不偏不倚的躺在众人的视线里,露出了六的一面。
十八点!
伴随着羡慕的咒骂声,以及狂躁的号叫声,乔纳森赢下了这一局。他长舒一口气,看着她的对手。
女侏儒开始轻轻的鼓掌。面带微笑。依旧显得不慌不忙。
她摊开双手,用侏儒特有的语调说:“嘿,兄弟,你手气可真好,如你所见,我输的精光了。”
乔纳森见过很多赌徒,但她极少碰见这样的赌徒。仿佛对输赢毫不介怀。从开始和这个侏儒坐在桌上对赌起,乔纳森就在想,她究竟为了什么和自己坐在桌前。难道仅仅是为了乐趣?
嘈杂的人群渐渐散去,女侏儒的声音不疾不徐,更加清晰起来。
“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们对赌了六个钟头。你却不知道我的名字。那太糟糕了。我叫克罗米。如你所见,是个运气糟糕透顶的侏儒。”克罗米看了看胸口的怀表。露出友好的笑容。
“我叫乔纳森,克罗米小姐。除了把这些金币还给你以外,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赢了你那么多钱,我也该表示一下,不如请你吃顿饭吧?”乔纳森绅士的站起身,接过酒保递过来的啤酒。然后摆在了克罗米的面前。
啤酒的泡沫不时的从杯子边沿冒涌而出。这是一杯品质优良的上等货色。
克罗米用鼻子嗅了嗅,捧起杯子一饮而尽。之后她的眼睛开始发光,乔纳森住在铁炉堡已经五年。见过无数的侏儒。他知道,侏儒的眼睛发亮,说明又有一个主意在脑海里酝酿了。
“乔纳森先生,我有个提议。我们来做个游戏吧。”克罗米无瑕地笑着。显得可爱而无害。
“说说看。”乔纳森显然也有了兴趣。
“这是个很安全的游戏,绝对安全。当然,是游戏就会有输赢。你有三次机会。别怪我不提醒你哦。当然,我保证,如果你觉得不愉快。随时都可以从这个游戏中脱离,但是,如果你选择退出,这些金币我都会拿回到我的小包包里。”克罗米的声音仿佛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充满了狡黠的意味。
“如果我赢了,你还能给我怎样的好处呢?”乔纳森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让克罗米占这么大的便宜,他清楚后者身上已经身无分文了。
“你可以得到这个。”克罗米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一朵宝石雕成的玫瑰。由红宝石、蓝宝石,以及黄水晶和祖母绿组合在一起雕成的玫瑰,一眼就知道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
克罗米在确定乔纳森已经看清之后,将玫瑰放回身上。扬起嘴角,露出了微笑。
输了,不过是输掉赢来的金币,赢的话,可以赢回一件更值钱的珠宝。任何一个赌徒都不会拒绝这样的事。
乔纳森也不例外。点了点头。
“那么好,游戏开始。现在是十点十分。”克罗米的右手握住怀表。伸出左手的手指,示意乔纳森凑的近一点。
而当乔纳森的眼睛凑近表盘的时候,他惊惶的发现,表上的指针开始了飞速的旋转。但是并非向前,而是向后。
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听不见,看不清。仿佛万物都停止了活动。乔纳森在失去直觉前,耳朵里只听见克罗米的声音。
“祝你成功。”
游戏第一局——孩子
乔纳森清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草地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腿上不再是整天不洗的破裤子,而是剪裁得体的黑色长裤。
“猜猜我是谁。”一双稚嫩的小手,紧紧的按在了乔纳森的眼睛上。
这是琳达的手,乔纳森永远不会忘记的,温柔而温暖的小手。在梦里,已经握了无数次。
眼泪从手掌的缝隙淌出。像是一条涓涓的小河。
“爸爸,你怎么了?”琳达海蓝色的眼睛充满了疑惑,她很奇怪为什么爸爸会突然流泪。
“没什么,眼睛里进了沙子而已。”乔纳森揉了揉眼睛。和蔼的风,吹起了他的头发。他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乱七八糟的胡子也不见了。
这应该是很多年前吧。乔纳森在心里掂量起来。那时的自己在干什么呢。
他听过一种催眠术,可以让人回到过去的记忆里,显然那个侏儒就是用了这样的手段。
“想让我迷失吗。这个可恶而卑鄙的侏儒。”乔纳森在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
“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我的幻觉而已。幻觉罢了。”乔纳森如此的提醒着自己。手却被琳达紧紧的握住了。
“爸爸,我累了,回家吧。”那种触感是如此真实,女儿甜蜜的笑容,也是真实的吗?
乔纳森牵着琳达,缓步行走在田间的路上。
银松森林特有的浓密针叶林完美的遮蔽了阳光。随着树叶的倒影,乔纳森的心也被光和影分割成了两半,一边提醒着自己这一切不是真实的,一边却又情不自禁的去低下头,看着心爱的女儿。
琳达欢快的脚步,像是踩着节拍跳舞一般的前进着。乔纳森几乎都快跟不上了。
“爸爸,你说今天晚上妈妈会烧什么给我们吃呢?”琳达问道。
“不知道。你觉得会是什么呢?”即使是幻觉,也是美好的吧。乔纳森安慰着自己,微笑着问道。
“我只想吃妈妈烘的面包。加上奶油和果酱。没有比那些更好吃的了。”琳达兴奋的声音都仿佛飞了起来。
视线的尽头,是一间小木屋。小马白雪正安逸的在房前吃草。烟囱里,缓缓的冒出炊烟。像是弥散在夕阳中的雾。
那是家吗?乔纳森松开了琳达的手。轻轻的摸上了门廊栏杆。那是他亲手造的。用的是最结实,最漂亮的木头。还有小刀雕出的细致花纹。
“亲爱的,栏杆坏了吗?”海莲娜的声音传入了耳朵。她穿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盘新鲜的炖肉。棕色的长发安逸的披散在肩头。那是乔纳森在无数个夜晚,梦中最熟悉的东西。就跟眼前的一切事物一样,没有区别。
过了很久,乔纳森才答道:“没有。”同时迈出了脚步,推开门,进入了客厅。
桌上的鲜花一般都是海莲娜亲手摘的,在小溪边一朵朵摘的。全是鲜嫩的白。乔纳森对房中的一切都极其熟悉。即使闭上眼睛都了如指掌。
是的,红色玫瑰,偶然间买的红色玫瑰,家中唯一的红色玫瑰。同鲜血刺目的颜色。让乔纳森确定了自己所在的时间。这束扎眼的红玫瑰,在他的记忆里,预示着下面即将发生的悲惨命运。他永远无法忘记,家中摆放红玫瑰的日子里突如其来的那场至今还不知原因的火灾。那场火灾,夺去了琳达的生命。
“玫瑰是我从市集上买回来的。很漂亮吧。偶尔也想换换家里的感觉。”海莲娜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如同梦一般真实的小。事实上,乔纳森根本难以分辨出眼前的情景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仅仅在做梦而已。
吃饭,是熟悉的味道。但却因为漫长的时间变得陌生了,非常的陌生。而琳达即使是吃饭时也不安分,居然和海莲娜玩起了游戏。两人拍着手,唱起了歌谣。
“是的。这是个游戏。”乔纳森心里提醒着自己。游戏,就一定会有输赢。之所以自己会回到一个类似于过去的环境里。是否是这个游戏的本质所在呢。
家庭的欢娱,亲人的笑容,这是多么遥远的东西啊。一切都如同风中的沙砾。化作漫长岁月里的无奈回忆。此刻的重聚,是真实的。只要相信,就是真实的。
看着桌上的红玫瑰,乔纳森想起即将发生的一切。心里暗暗的决定,去改变一些东西。
入夜,乔纳森无法入睡,他透过月光,看着墙壁上的钟。等待着那个事件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