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么个“带长”啊!我即刻想起了先前那个南方来的假洋鬼子和他的所谓“缘分”故事了。完了,这厮将我当成“长大人的公子”了,如此可真是欲辩无词了。
“你不肯明说,或许有什么为难之处,我也就不勉强了。”
“用先生,你看错人了,我实际上狗屁不是。”
“那你胳膊上的刺青代表着什么?”
“这不是‘刺青’,只是与生俱来的胎记而已。”
“小兄弟可真是幽默呀!”用甪角一本正经道,“你可知道这‘胎记’的用途?”
“哦?”这会儿又该轮到我诧异了,但是兴趣又由此而大增了许多。于是说,“愿闻其详。”
“这……”用甪角一皱眉头,狡猾地笑道,“你都用‘胎记’来糊弄我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嘿,我真是没有‘糊弄’你,我说的是真话……罢了罢了。”我对自己右臂上的东西被对方弄巧成拙顿显失望。
此刻的用甪角便开始静静地窝在沙发上冷冷地审视起我来,一言不发。
但我听得见这家伙心底的语言:这小子到底是真正的两眼一抹黑呢,还是专门来此刺探情报的?
“你的意思是……不可能剪我这样的人的影子了?”
“容我考虑一下吧。”
“嗯,倘若你有难言之隐的话也就算了吧。”我不再期望他说什么与右臂上的东西有关的事情了,于是话锋一转,“既然剪影这工作伤己亦伤人,你们却还偏偏做这一行当,又是为何?”
“呵呵……”用甪角苦笑着,发出的声音怎么都像是在使诈,“我们的目的,同众多生意人是一样的。”
“是吗?我看未必。”我不是十分相信这厮的话,“那你们的生意销路如何?再将破碎的影子出售的话,怕是没人会要吧?”
用甪角大概是看到了周围来剪影子的人们陆陆续续顺利地鱼贯而出了,这才放松下来,于是示意我坐在附近的沙发上。
“小伙子,你相信有鬼吗?”
“……这个问题嘛……”
“何必拐弯抹角呢?请直接回答!”
“说一句老实话,之前我比较顽固,不大相信有鬼。现在嘛,对于这个敏感的话题开始有了新的认识。”
“你是怎么‘认识’的?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我的意思是,不得不相信了。”
“嗯,你这个态度,我还是欣赏的。”
“就是说,看来我们有了一些共同点了。”
“这叫正视现实。”用甪角说,“如今这个世道。许多地方,许多角落都有鬼,尤其是在那些冠冕堂皇的场合,有时候,鬼党、鬼分子们,比垃圾堆里的苍蝇还要多!”
“听起来比较精辟。”
“不知你可曾听说过,鬼在任何光源之下都是没有影子的?”用甪角慢条斯理,但是将“鬼”这个字却说得很重。
“嗯?”我突然一个惊讶,“在我记忆之中好像有此一说。只是……我们的话题跟鬼有多大的关系?”
“关系可是大着呢!”
“比如说——”
“你仔细听着,”用甪角正儿八经地说,“那些游荡于九层空间的富鬼们、官鬼们,可都是我们的大主顾啊。”
“啊?‘富鬼们’‘ 官鬼们’是你们的‘大主顾’?!”我浑身不自然一个哆嗦,不由得就浮想联翩起来,窃以为“富鬼们”“官鬼们”这一类词只不过是对某些龌龊地活着的人的蔑称罢了。
“有错啊,正因为鬼在光之下没有影子,所以才专门来我们虚无国际定做合身的影子,而后安装到自己身上,方便出现在活人当中啊。”
我骇然着,木讷着,一时间竟无法言语了。因为用甪角的每一个字眼都使我血管扩张,都在增大着我的想象空间。
“啊?!照你的话说,不少在我身边有如常人一般来往的角色都很有可能是安装了在你们这儿定做的影子,实际上却是鬼身了?”
“呃,我必须说实话,不排除你所说的这种可能性。”
“难道安装了人影子就可以在外表上变成真正的人了吗?”
“No,NoNo!富含阳气的影子已经不是纯粹的影子那么简单的了。之前我说的,剪影对被剪者的伤害较大,也就是因为影子蕴涵着被剪者本人的阳气与人气,一旦被剪掉的话,损失绝对不小。正是这样,除非是贫穷到了极点的人,否则谁都不愿意让我们的剪影师全剪一番的。”
“哦……愿闻其详。”
“还有——”接下来,用甪角的话倒是与现在的电视上成天播放的广告语言毫无二致了,“本集团特制的影子在保质期内能够完全避免鬼身上阴气的泄露,确保普通人绝对看不出来。”
“影子还有‘保质期’?我的天哪!”
我一时间没来由地滋生出几许欲哭无泪的悲凄,这世界怎么时不时地阴阳颠倒起来了?用甪角接着又口沫横飞夸夸其谈了一些什么,我全然没有听清楚。
少时,我突然听到了门外有一种极其沙哑的声音歇斯底里叫骂起来,强烈地侵袭着我的耳膜。
“人都死哪去啦——看看你们给我安装的影子是什么破玩意儿?!老子要退货,砸你们狗屁虚无国际集团的牌子!”
用甪角在觉察到了这种侵袭耳膜之事后,神情骤然紧张起来,动作也自然就十分敏捷了。他神经质地跳将起来,在第一时间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我睖睁着有几秒钟,直觉告诉我这回肯定是没有白来。于是刹那间起身,也急匆匆跟着他冲出去了。
只见走廊上立着一个双眼泛红、脸色煞白,但是其衣着却是十分华丽的瘦高个中年男人。那状态不可一世,在张牙舞爪地疯狂吼叫着。
他的旁边,簇拥着几个满脸堆笑的男女工作人员,口中不断地念叨着“请先生息怒”之类献媚而又完全无效的废话。
“Sir,先生您好。”这个时候,用甪角出现了,他陪着笑脸万分殷勤地说,“先生,在下是虚无国际集团剪影中心主任用甪角。顺便说一句,我是××大机关前任局长,请问先生您需要什么服务?”
“什么‘主任’、‘前任局长’?哼,狗屁!我管你他妈的是什么鹿角还是牛角!局长还是部长!”瘦高个男子看起来显然不是好惹的主儿,一巴掌猛然推开用甪角。
“哎,你怎么骂人?”
“‘骂人’?这还不是你们自找的?!”瘦高个男子继续呵斥道,“老子我是你们这儿的VIP,VIP你小子懂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先生您慢说。”
“你们别装模作样了!”瘦高个男子愤怒道,“几个月前,我通过朋友的介绍购买了你们一打影子,当初你们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过,每片影子使用的保质期是一年。结果呢?你们要不是瞎子,就睁大狗眼看看我身上粘着的影子吧,走出去不吓死N多人才怪呢!”
这猛男的铿锵之声尚未落地,满走廊的男女们都睁大双眼朝着他映在地上的影子看去。不看则已,看罢之后众人之中泛滥起一片强烈的欷歔之声。
我不由得顿生奇怪了,一堆人围在这里欷歔个什么呢?于是奋不顾身地挤进前来瞅了个究竟——没错,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清楚地看见,任何人的影子都是从脚跟开始,且在平地上都是呈有规则斜直型的。不管这个人是如何地运动,他的影子都会恰如其分地变化着,并且紧紧跟随着自己的主人。可唯独面前此男子甚是怪异,他的影子却是歪歪扭扭的过于离谱。只要这家伙一走路,影子不是在他的身后毫无规则地东倒西歪,就是与他的身体完全脱节。如果他站立不动的话,其情形也相当糟糕,影子与他的脚跟根本就对不上号,不是横七竖八,就是一团模糊,完全就搭不上边儿!
“扑哧——”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瞥见周围的人都将火辣辣的目光转向了我,又慌忙捂住了臭嘴巴。
由此看来,这个瘦高个猛男扯着嗓子吼叫也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嗯?在这个刹那间我猛然醒悟过来:这个瘦高个猛男不会就是用甪角刚才所描述过的“富鬼”或者“官鬼”吧!?
想到此我本能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仔细端详面前的这位富鬼或者官鬼了。
用甪角见原本冷清的走廊一下子热闹非凡起来,聚集了N多议论纷纷的男女,他的脸色迅速多云转阴,似乎瞬间就要死跳跳起来。
“小伙子,你——”用甪角突然手指一抬。
“你是跟我说话吗?”我突然神经一紧。
“对,就是你。”
“有何指示?”
“你,赶紧在我面前消失吧,不卖影子的最好别在这里久留!”用甪角当即又神经质地将手指向我一戳。
“可是……”
“我说的话已经够清楚的了!”用甪角略显善意地命令道,“五百秒钟之内会有特殊人员来处理的,你赶快离开这里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看最后的结局。”
“你不要得寸进尺!还有,这次你来此处的所见所闻,一切皆不可外扬,否则后果难料,你听明白了吗?!”
“……”我机械地嚅动了一下嘴唇,又木然地点了点头,之后无奈地转身。
用甪角的话还没说完,就急不可耐地对着手腕上的袖珍精密仪器嘀咕起来。看情景不妙,他是要运用什么手段了吧。
联想起之前我所看到过的那群面无表情的黑衣大佬,我的脸色情不自禁就变了。气氛既然已经如此诡异,留之何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慌忙溜之乎也。
拔腿逃跑时,我心里暗自在数着五百秒钟的时间,匆忙飞离了虚无国际集团的大楼。
在走出阔绰气派的大门这一刹那间,视野下又骇然见到了一群面无表情的黑衣彪形大佬再次神秘莫测地出现,与我匆忙擦肩而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抑或幻觉,几分钟之后,我隐约听到了大楼内有几声极其微弱的枪声响起来。
我惊讶间急忙抬头看表:这当口,时间刚刚满五百秒钟!